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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與二百二十一


  隨后,東方凱讓人帶了東方軒去了一個偏宮。
  東方凱說讓阿旭留宿宮中陪伴慶妃,但這座偏宮和慶妃的寢宮相隔甚遠。說是偏宮,也只是位置上相對偏僻安靜。值班侍衛、仆從婢女一個都不少。這一切代表著什么,東方軒想都不敢想。
  他大腦一片空白,每一步都好像在更快的踏進另一個世界。
  阿旭正呆呆的獨自坐在偏宮內室的床上。端看外表的話,阿旭很好,不像受過傷的樣子,所以在見到她的瞬間,東方軒稍微松了那么一口氣。但隨后他就發現,阿旭眼睛無神也不開口說話,看見他走過來的時候還禁不住輕輕顫抖。
  東方軒的小姨母被毒啞之后也曾經是這種狀態,東方軒頓時有些窒息,他毫無自覺的同手同腳的走向阿旭,在阿旭面前蹲下身子,拉起阿旭的手。
  在東方軒拉起阿旭的手的同時,阿旭忍不住猛地大幅度哆嗦起來,連帶著東方軒覺得自己都跟著哆嗦起來。她睜著大眼睛失魂落魄的瞪著東方軒,無意識的小聲驚呼著。
  阿旭的手冰涼,手上以及能看到的小臂部分還有一些說不清的紅痕,有些像抓痕指印。手腕處還有被粗糙繩索捆綁過的磨痕。
  東方軒輕輕摩挲著阿旭手上的痕跡,他低著頭,沒人注意到他的表情。如果阿旭不是現在這種狀態,她或許能感覺到有一滴滾燙的東西滴落在她的手上,但現在的她根本察覺不到。
  東方軒將阿旭的手僅僅我在自己手里,咬著牙關,輕聲道:“我來帶你回家了。”
  阿旭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東方軒還是伸手將她輕輕抱在懷里,道:“我們回家。”
  阿旭從宮中出來之后,性格大變,經常一天天的長時間不發一言,如果周圍的人走路輕一些,待她看見之后就又是一陣無休無止的哆嗦呻吟,對待東方軒尤其更甚。
  東方軒在無事纏身的時候就守在阿旭身邊,和阿旭說他倆以前的一些趣事。阿旭對此并非完全沒反應,但她的表現卻如同一個嬰孩。
  而且,阿旭的飯量一天天減少,嘔吐的次數一天天增加,原本豐腴的小圓臉迅速消瘦,顴骨凸出,臉色蠟黃,精神也一天天萎靡下來。
  從宮中回來沒多久,已經躺在床上連動的力氣都快沒了。
  東方軒找了個相熟的老太醫來幫忙診治。
  老太醫先說了一下阿旭的精神狀況,阿旭這個狀態大概是受了難以想象的恐懼與重壓,一時承受不住,對神智和言語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從阿旭對以前的事有反應來看也不是說一定不會恢復,但是需要多少時間,需要潑出多少銀子,老太醫也沒有多少把握。
  在說完阿旭的精神狀態后,老太醫皺了皺眉,仿佛有難以啟齒的話要說。
  然后,老太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選著合適的詞匯,小心地對東方軒說道:“還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知大殿下。”
  東方軒的糟糕預感重新升上心頭,但是他卻找不出任何理由和借口能阻止老太醫繼續往下說。
  “——好消息是,先向大殿下道一聲喜,阿旭夫人有孕在身了。”
  阿旭懷孕了……
  “——壞消息是,以阿旭夫人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實在是不宜有孕。好在時間并不長,即使打下胎來,對夫人也沒有太大影響,只是,如果在這么拖下去,就有些危險了。”
  老太醫見東方軒一臉空洞絕望,只當是他舍不得自己的長子,不禁又自顧自的輕輕搖了搖頭,道:“還請大殿下放寬心,阿旭夫人只是神智有些模糊,并不是不能恢復,而且底子很好,身體還是相當健康的,只要多加調養就還能孕育生子。”
  然后,他又放輕聲音規勸東方軒,道:“現在這種狀況也并非全是壞事,殿下以后終歸是要納太子妃的,如果阿旭夫人現在生下長子,以后,不管是對殿下來說還是對阿旭夫人來說,都將是個大麻煩。”
  “……大麻煩……”東方軒喃喃著。
  老太醫聽得自己的規勸有了效果,又笑道:“正是如此。殿下與阿旭夫人恩愛有加,現在又年輕,以后總還是有機會生下很多子女。”
  這個老太醫就是自東方軒小時候每逢生病就經常替他醫治的人,因而與東方軒相熟,也因為對東方軒的母親大安氏和安氏家族的事情有所耳聞,而對東方軒包有同情。這個時候,便不由自主的多說了些。
  可是,實際上,在聽到老太醫向自己道喜的時候,東方軒就已經了然了。背后隱藏的事實攜帶著濃重的惡意將他埋沒,他寧愿自己真的是個傻子,也不希望得到這份了然。那之后的話,他根本就沒聽見,也無意去聽了。
  阿旭肚子里懷的這個嬰兒不是大麻煩,是把東方軒拉向萬劫不復的地獄的修羅。
  在渾渾噩噩地送走老太醫之后,東方軒揮退了所有仆從婢女,一屁股坐在阿旭睡著的床邊上。
  他看著阿旭,滿臉絕望。
  他咬著牙撐過了很多年的羞辱歲月,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讓他想要好好珍惜的姑娘。
  也是在一次巡礦的路上,東方軒遇到了阿旭,應該說,他險些撞上阿旭。
  阿旭和她的小丫鬟各抱著一個書匣子走在街上,東方軒的馬車駛過時不小心刮過那個小丫鬟,小丫鬟扭傷腳跌坐在地上。他的馬車因為慣性又沖出去很遠,阿旭卻以為他要逃跑,不管不顧的沖上去擋在馬車前,幸好車夫車技高超,在馬撞上她之前穩穩地停住了車。車夫嚇了一跳,大聲呵斥她,她卻反過來把車夫又呵斥了一頓。
  東方軒到現在還記得,當他掀開簾子向外看的時候,看到的那個小小姑娘的樣子。
  阿旭當時不過十一歲,說話卻非常的有條有理,簡單幾句話就把車夫說得啞口無言。她不漂亮,開始長開的臉只能算做清秀,但一雙大眼睛卻亮晶晶的,仿佛天壓下來她都不怕。
  眼見圍過來的行人越來越多,東方軒走下車來,親自向阿旭和她的小丫鬟道歉,并將幾枚碎銀放到小丫鬟手上讓她自行醫治。這其中究竟懷有多少真心道歉的成分,東方軒并沒有細究,他身負父皇親自下達的命令,還有自己亟待處理的秘密要務,萬萬不能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費時間。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和阿旭的緣分在他決定走下車的時候就正式開始了。
  阿旭并沒有因為他穿錦衣還坐駟馬大車就肯放過他,看他下得車來,又可以提高音量把他呵斥了一頓。圍觀的人都高聲叫好,說東方軒欺負一個小姑娘,還附和阿旭說,東方軒應該幫忙把小丫鬟送去醫館。有人夸贊阿旭小小年紀口齒伶俐,還有大嬸夸贊阿旭說將來一定能嫁個好人家當能管家的大奶奶。不知道以阿旭當時的年齡她是不是能完全聽懂,但她大概知道周圍人說的都是好話,所以神色里多了一絲得意,一絲羞澀,還有……一絲期待?
  如果不做出些表示,繼續僵持下去,圍觀人群一直不肯散去只會對自己不利,東方軒無奈,權衡再三,只能帶阿旭和小丫鬟上醫館。
  東方旭滿以為眼前這個小小姑娘會繼續在自己耳朵邊嘮叨不停,沒想到,阿旭在馬車上坐定后先贊嘆了一聲馬車,又對他說了謝謝。
  東方軒有些愣住。
  然后,阿旭指著小丫鬟,笑道:謝謝你肯送琴哥去醫館啊。倒不是賠不賠錢的事兒,她傷了腳不好走路,我一個人實在弄不動她。
  然后,她又轉轉眼珠,有些興奮又有些羞澀的小聲說道:還有,謝謝你讓我嘗到了坐駟馬大馬車的滋味,因為我家只夠資格坐二匹馬拉的小馬車。我一直都好像坐坐看這種有花的車。
  東方軒哭笑不得,原來這小姑娘的那一絲期待竟是因為覺得自己終于有機會坐大馬車,問阿旭:你就不怕我是個壞人,讓你們坐車是為了把你倆賣掉?
  阿旭懷疑的看著東方旭,問他:你要把我們賣掉?
  東方軒故意擺出思考的樣子,看著阿旭眼睛越瞪越大有些驚恐的看著自己,心情突然有些好,不過,他還是回道:暫時還不需要,我現在不缺這點兒錢。
  阿旭有些恐懼的又問:那么,你是壞人?
  東方旭笑道: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想過,不過,剛才我仔細想了想……我好想不是壞人。
  又輕聲補充了一句:至少不是我說的那種壞人。
  阿旭一下子跳起來,拍著自己的胸口道:嚇死我了,差點讓我懷疑自己的眼光出了問題。
  東方軒有些不解:眼光?
  阿旭有些得意的道:別以為我年紀不大就小看我,我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剛才你下車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個好人。不然的話,我也不會隨隨便便就上你的馬車了。
  自向父親宣誓的這些年以來,東方軒在自己父親可以的授意下也做過一些昧良心的狠事。沒有人再說他是個懦弱無能的廢物太子,所有人都開始覺得,他就是自己父親養的一條狗。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東方軒是個好人。
  東方軒笑了,一方面覺得眼前這個小小姑娘有些傻,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心情復雜。
  他對這個活潑伶俐的小姑娘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后來又懷著送佛送上西的心態,把阿旭和小丫鬟送回了她家。反正耽擱都耽擱了,也不差這一會兒了。
  之后才又重新上路。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東方軒對阿旭是嘲笑的,他嘲笑她根本沒見過這世界上最深的絕望就敢如此自大。但是,后來他卻發現,他忘不了那雙眼睛。那雙古靈精怪的眼睛總是散發著一股溫暖的神色,讓他覺得有些安心。
  再后來,因為自己私下里的事務,東方軒又來過兼路過過幾次這個小城鎮,也和阿旭又遇到過幾次,眼看著阿旭從一個小小姑娘度過發育期開始有些成年女性的樣子。
  他突然有些舍不得,不想讓這個小姑娘就這么嫁到他夠不到的地方。可是具體該怎么做,他卻不知道。
  在阿旭之前,東方軒從來沒想過要娶妻生子,他的世界黑暗扭曲,不適合有妻子和子嗣徒增牽絆。
  可是,他遇到了阿旭。
  說他狂妄自大也好,說他自私殘酷也好,他就是想把她留在身邊。
  東方軒讓人去阿旭家說親,因為他是太子,沒有多少人敢拒絕,阿旭家也一樣。雖然以自己家的條件,女兒注定成不了太子妃,但作為太子的妾侍,她的吃穿用度是不用愁了,稍微散下來一點兒都夠一家人用不盡了。何況,如果女兒能抓住太子的心,一旦太子登上皇位,那她一家子都雞犬升天了啊。
  就這樣,東方軒將阿旭娶回了楚京,然后將她安置在自己的小宅子里。兩人和和美美倒也著實快樂了近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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