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輕浮
顧欽辭攬住寧扶疏腰身,竟然僅用一只手臂就能將其環(huán)繞,打橫抱起。
寧扶疏比他想象的更瘦。
這般親自抱過才知道,朝歌長公主平素瞧著威嚴(yán)無可侵犯,其實她的肩寬有大半都是依靠衣裳支撐起來的。
渾身重量則分為頭頂一份,是發(fā)髻之間點綴的金玉珠釵;腳底一份,是特殊工藝制造的增高繡鞋;中間一份,是纏束腰間的琳瑯佩環(huán);最后一份,也是占比極小的一份,才屬于寧扶疏本身。
顧欽辭抱她還沒拉弓射箭吃力,手臂穩(wěn)當(dāng)步伐更穩(wěn)當(dāng),三兩步便將她放到等候云華軒外的厭翟車內(nèi)。
松手時,打量著半盞茶前還神情倨傲的人如今似云絮脆弱,任由他擺布,這才是顧欽辭樂得見寧扶疏跌落神壇的模樣,只在他面前。
病態(tài)的惡劣心思又翻涌出波濤,他五指與掌心使勁兒,不輕不重地掐了把女子腰身。同時嘴里說道:“成日吃得珍饈玉食,卻輕得跟殘花落葉一樣,真是浪費銀兩。”
寧扶疏只是病酒,外加琉璃丸子中的糯米浸泡過杏花釀,入腹惹人微醉,腦袋混沌,并不是完全昏死過去了。意識雖犯迷糊,卻不曾消退,街市貨郎吆喝聲調(diào)起伏和耳邊男子嗓音低沉戲謔,她都聽得見。
顧欽辭這話不知哪里刺激到了她,突然身軀一震吼道:“看看你們辦的糊涂事兒,也配說本宮浪費銀兩?”
有些大舌頭,但基本還算口齒清晰。
顧欽辭望著她眼皮子虛軟耷拉下來,遮住整雙瞳眸,又聽這儼然是呵斥下屬辦事不利的話,挑眉狐疑:
……這是認(rèn)錯人了?
顧欽辭坐她身側(cè):“殿下睜開眼睛瞧瞧,臣是誰。”
寧扶疏費力支棱眼皮,長睫輕顫撲朔,最終只睜開了一條堪比蠶絲還細(xì)的瞇縫,見對面一團(tuán)黑影高大,卻影影綽綽怎么都看不清樣貌,遂傾身靠近,想一探究竟。
可這般動彈,衣領(lǐng)料子摩擦過脖頸,遍布皮膚的紅疹越發(fā)瘙癢難耐。
寧扶疏的手被顧欽辭禁錮著,沒法抓撓,長公主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身體半點罪都遭不得,索性將腦袋擱在男人肩頭,用不舒坦的地方去蹭他衣裳繡線,聊以紓解。
她反問:“子岑?”
子岑是屈居長公主后院的幕僚之一。
顧欽辭從沒想過端莊長公主也會有如此能折騰的時候,肩膀衣服被她蹭得皺巴凌亂,側(cè)目見寧扶疏頸下皮膚紅腫異常,疹子如紅豆沁血,再蹭就該磨破了。
心底暗罵金陵城嬌生慣養(yǎng)的貴人就是麻煩,手卻已經(jīng)連忙捏住她的脖頸,嘗試用按揉穴位的方法幫助止癢。
又問:“子岑是誰?”
顧欽辭這招真的有用,寧扶疏鼻尖溢出綿長嗯哼,心思不在抓癢上便繼續(xù)認(rèn)人:“不是子岑嗎?”
“聲音這般好聽,長得也俊……”她一雙手得以從顧欽辭巨大力氣中解脫,忍不住就開始放肆,輕佻掐了把顧欽辭的臉肉。指下觸感緊致且富有彈性,她道:“難道是賦言?”
賦言也是長公主的幕僚,勝在比旁人英俊。
兩個直呼表字的親昵稱呼落進(jìn)顧欽辭耳中,他自然而然將其理解成寧扶疏的面首,臉色霎時變得鐵青。
和幾個以色侍人的男寵相提并論,是對鐵血傲骨的顧欽辭最大的屈辱。他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旋即扒下寧扶疏在他臉頰作祟的手,又推開寧扶疏不安分的腦袋,咬牙低罵:
“輕浮!浪蕩!不知廉恥!”
向來只會殺人不會照顧人的熙平侯手勁兒大,推得寧扶疏額頭猛然撞到車壁,發(fā)出咚地一聲悶響。
寧扶疏原本就頭疼欲裂的腦袋,更痛了。
還有絲縷莫名的委屈如潮水漫過心頭,獨自靠在車壁低喃:“賦言也和他們存著同樣的想法嗎?”
“金吾衛(wèi)抄了十?dāng)?shù)名官員的府邸,總計收入國庫七千萬余兩紋銀。本宮琢磨著修官道挖運河要錢,修堤壩防洪澇也要錢,修溝渠防旱災(zāi)更要錢,這銀子如流水,掰著手指頭怎么都不夠花。可他們居然說出國庫充盈,又逢本宮千秋生辰,宜給本宮造聲勢樹民望這種話。”
“哼,本宮還不了解他們么。如果當(dāng)真依照設(shè)想的,數(shù)艘畫舫游船沿浩浩長江招搖而下,明面上講的是巡按地州、體察民情。但實際上,亂花漸欲迷人眼,到頭來也不過只干了游賞煙霞一件事。”
車廂內(nèi)安息香淡裊,顧欽辭凝視著坐在角落的人玉潤朱唇張張合合,吐字有連音,含混不甚清晰,需要用心細(xì)細(xì)辨別才能知曉她到底說了什么,可邏輯條理卻格外分明,倒也稀奇。
她在譴責(zé)黨內(nèi)官員慣會逢迎拍馬、行事卻糊涂混賬,也正是方才云華軒內(nèi)惹她雷霆震怒的緣由。
顧欽辭聽了個七七八八,內(nèi)心附議,確實該罵,但……
“難道殿下就不喜歡游賞煙霞?”
據(jù)他所知,朝歌長公主可謂是全金陵城最懂得享受的人,吃穿用度處處講究。她手底下官員之所以提出那些建議,無非覺得能夠討她歡心。
寧扶疏迷茫地轉(zhuǎn)頭看他,不巧此刻醉意突然洶涌地討伐起來,昏昏沉沉只聽進(jìn)去了身邊人一半的話。以為他在捻酸吃醋地問自己喜歡誰,不喜歡誰。
杏眸兀自掀出一個嫵媚笑意,深諳誰在面前就夸誰的哄情郎之道,熟練且又真誠地道:“本宮只喜歡你……”
顧欽辭眸色頓暗。
知道他是誰嗎?就說只喜歡!
是不是只要容貌尚可的,她都能湊上去輕挑調(diào)戲兩句,然后來者不拒地往后院里收。這個認(rèn)知莫名使得顧欽辭憋出一團(tuán)火,想把此刻毫無鋒芒的人揪過來。
讓她睜大眼睛看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子苓、什么賦言,而是她最忌憚的顧家次子顧欽辭。
他手臂伸出……
另一邊寧扶疏完全不知他思緒變化,聳肩謔笑了一聲,續(xù)道:“再者說,要是被熙平侯那臭脾氣知道,本宮揮霍民脂民膏貪圖自己享樂,估計他又想要掐死本宮了。”
“……”臭脾氣的熙平侯動作僵持在半空,停頓半晌,忿忿甩袖將手收回。
他是吃飽了撐的才會抱寧扶疏上馬車,又多管閑事才會克制她不準(zhǔn)抓撓紅疹。他顧欽辭脾氣臭,就該冷眼看她摔下樓梯,看她活該面容朝地,磕崩門牙砸歪鼻梁,這樣才能配得上寧扶疏認(rèn)知里的脾氣臭。
之后半程路途,無論寧扶疏再嘀咕什么,顧欽辭皆坐在軟墊上八風(fēng)不動,任醉酒之人狼狽得發(fā)髻歪斜、發(fā)絲散亂,任病酒之癥折騰她扯動衣襟,捋卷衣袖。
還是這幅不再高高在上模樣的寧扶疏最稱他心,最能惹他報復(fù)心得到滿足。
馬車駛?cè)霝跻律钕铮陂L公主府門前急停。
由于具有慣性,車廂內(nèi)的人自然身體前傾,顧欽辭掌心按著椅面借力,仍舊坐得穩(wěn)當(dāng)筆挺。而相比之下,寧扶疏就沒這么好運了。
她在半路睡著了,意識全無的人哪里經(jīng)得起這般猛然剎車,上半身前撲帶動兩股離開椅面。
眼見就要發(fā)生顧欽辭期待的磕崩門牙砸歪鼻梁,甚至極有可能膝蓋著地,跪在他面前。
冷著一張臉的男人重重哼聲,末了,突然伸手攥住寧扶疏的衣領(lǐng),將人拉了回來坐好。
勉為其難再救她一次好了。
雖然她罵他脾氣臭,但寧扶疏方才那話的言下之意,似乎她如今體恤百姓、肅清超綱,有一份顧慮顧欽辭的考量在里頭。
她怕他再掐她,他從她的害怕中剝出愉悅。
顧欽辭攤開粗糙覆繭的手,看著自己的掌紋錯雜。他開始整理被寧扶疏自己蹭歪扭的長公主華服,又扶正女子頭頂將墜未墜的鎏金步搖。最后覺得已經(jīng)瞧不出窘態(tài),暗自滿意點頭,把人推回車壁角落。
而顧欽辭端著一臉事不關(guān)己的神態(tài),離她遠(yuǎn)遠(yuǎn)兒的。
早說了寧扶疏的狼狽只能是因為他,也只能給他一個人看見。
厭翟車停穩(wěn),琳絮在外喚了聲殿下,而后拉開車門。
她心細(xì)如發(fā),哪怕顧欽辭將寧扶疏拾掇得看似完美無缺,可仍舊逃不過琳絮的火眼金睛。只一眼,她就察覺到自家殿下額前碎發(fā)比尋常多些,且冒出碎發(fā)的地方微紅微凸,像是額頭磕撞車壁導(dǎo)致。
再看駙馬爺漠然靜坐,和長公主殿下之間的位置就像隔了條楚河漢界般避之不及。琳絮不用問也能將事情猜個八`九不離十,定是駙馬爺不做人,任由她家殿下遭罪。
琳絮雖是姑娘家,但自小在宮中伺候做奴婢,一身力氣比起猛漢來也不遑多讓。
她朝駙馬爺翻了個白眼,同時憑一己之力將寧扶疏抱出馬車。趕在顧欽辭跟上來之前,命小廝緊閉府門。
欺負(fù)了她家殿下還想進(jìn)長公主府?門兒都沒有。
寧扶疏一覺睡到次日清晨,期間,府醫(yī)前來施過兩次針,瑯云每間隔三小時給她身上的紅疹涂抹一次藥,再搭配專門治療病酒的湯藥。這晌,寧扶疏精神尚可,除卻皮表紅意未完全退除,已全然無礙。
反倒覺得腹中空空,餓得慌。
瑯云和琳絮當(dāng)即傳膳,伺候桌旁給她布菜。
先是一碗暖胃的小米南瓜粥,寧扶疏喝得慢,琳絮趁機(jī)開口說道:“殿下,您別嫌婢子啰嗦,但有兩句話,李大夫讓奴婢務(wù)必要轉(zhuǎn)告您。”
“那酒釀雖醇香可口,但對您而言,卻是毒藥。您的病酒之癥是從娘胎里帶來的,至今尋不到法子根治,只能靠殿下您平素注意飲食,萬萬不可再飲酒。否則,難保不會有性命之憂。”
琳絮自小有模仿旁人聲線嗓音的天賦,一番話,學(xué)透李府醫(yī)的嚴(yán)肅語氣,讓寧扶疏有種犯了錯事被訓(xùn)的感覺。
她不由為自己辯解兩句:“本宮昨日并未飲酒,是那份琉璃丸子……”
云華軒的伙計介紹說那是他們酒樓的新品菜式,寧扶疏瞧著各個猶如南海珍珠大小的丸子外表形似琉璃,色澤明亮焦黃,甚是誘人,自然想嘗個鮮。
第一個丸子下口,金黃外殼酥脆,而杏花醬澆淋的糯米香甜,外酥里嫩,唇齒留香,便又夾了第二箸。
細(xì)細(xì)品嘗,這才發(fā)現(xiàn)包裹著內(nèi)里的糯米不是杏花醬,而是杏花釀。
寧扶疏意識到不對勁為時已晚,只能先把那些官員趕走,自己再盡快離開。可誰能料到,居然會冤家路窄撞見顧欽辭,還帶來個滿口恭維話的姜昱。
“那就是駙馬爺害的!”瑯云不待見顧欽辭,逮著人的錯處就大肆發(fā)揮。
寧扶疏搖頭打斷她的話:“熙平侯并不知本宮有病酒癥,如何能算害。”
“話雖如此,可未免太過巧合。”琳絮比瑯云冷靜,沉著分析道,“這么多年以來,無論宮內(nèi)府內(nèi)亦或是在外頭,殿下的飲食從未出過差池,怎么偏偏昨日……”
“既沾了酒釀,又偶遇駙馬爺拖延時間。兩者但凡只發(fā)生其中一件,殿下的病酒癥都不會這般嚴(yán)重。”
“倘若按照你們的意思,熙平侯想殺本宮,那他后來為何又將本宮送回來。”寧扶疏擱下手中粥碗,執(zhí)絹帕拭唇,“直接在酒樓雅間拖到本宮發(fā)病,再緊閉門窗冷眼旁觀,豈不是更好?”
琳絮想了想:“興許,是為了洗脫嫌疑。”
道理并非沒有,可寧扶疏選擇相信顧欽辭。
猶記得昨日回府的馬車上,她昏昏沉沉間,隱約聽見腦海中響起系統(tǒng)音,顧欽辭的怒氣值又下降了十點,意味著目前數(shù)值只剩下四十八,是個極好的兆頭。
至于她病酒。
……但愿,真就是巧合吧。
寧扶疏如是想著,殿外,傳來黃歸年尖利嗓音:“陛下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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