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朋友
奇怪的關(guān)系增加了。
闞明瑞不怕別人議論，把自己當(dāng)成引領(lǐng)潮流的風(fēng)向標(biāo)，跟白皓修一起去大食堂吃飯，毫無壓力。
只聽人聲嘈雜，正要進去，幾聲尖銳的脆響扼住他們的腳步。
“喲，抱歉。”
是顧若虛。他站在溫青面前。
溫青低著頭，剛打好的一碗面條撒了一地，碗也碎了。
“我賠你錢啊�！鳖櫲籼撜f著摸出碎銀子，往上一拋，根本沒準(zhǔn)備讓溫青接住。后者也就沒接，任那銀子落在一地的面條里。
顧若虛上下打量，顛顛地走了，“給他錢，他還不要�！�
“喂！”闞明瑞一嗓子叫住，雄赳赳氣昂昂地過去。
顧若虛回頭問：“干嘛？我賠錢了，又不是故意的�！�
闞明瑞說：“你又不是故意的，換個借口會死啊？到底有什么毛病整天在兒討嫌？”
顧若虛氣一提，正要反擊，但只見白皓修跟在后面晃過來，他臉色就是一僵，惹不起了，充滿晦氣。
溫青始終沒說話，這時蹲下去收拾碎碗和面條。
闞明瑞拉他一把，然而溫青頭也不抬地說：“我沒事�！卑杨櫲籼撃倾y子給撿起來了。
顧若虛笑道：“沒事就好。我吃完了，你們慢用�！�
溜掉。
溫青草草收拾，拿沉默做龜殼，縮手縮腳地跑了。
“這叫劃清界限�！卑尊┬拊诤筮�，飄來一句。
闞明瑞回頭盯他，一臉臭屁地“哼”了一聲。
白皓修繞開這個人，徑自走過去端菜。闞明瑞也跟去端菜盛飯，晃晃悠悠地回來，仍是坐他對面。圍觀群眾想來跟闞明瑞搭話的，但看到白皓修，便不湊那熱鬧了。他倆桌子周圍似乎有一圈真空地帶，無人敢近。
白皓修懷疑闞明瑞在“做任務(wù)”，勢必要讓少年們春暖花開，讓陽光灑滿正靈院的每個角落？
吃了一陣，闞明瑞又開口了，說的卻是鬼道訓(xùn)練的事，羨慕他們?nèi)亟M有分屬性的訓(xùn)練場云云。
白皓修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yīng)，關(guān)于溫青的話題就這么放過去了，不再討論。
后來隔了幾天無事，就是溫青平日里越發(fā)沉默，身上的傷痕好了，卻時時枯坐發(fā)呆。這種低氣壓尤其讓同屋的人膈應(yīng)，不過白皓修也是麻木忍受，就看自己還能冷漠多久。
然而，沒等到他忍不下去的那一天，他發(fā)現(xiàn)闞明瑞隔三差五地開始丟東西，晾在外面的衣服被人潑了墨水，連續(xù)三天。
這種無聊的把戲光是惡心人，對闞明瑞倒不至于傷筋動骨。
但繼續(xù)下去就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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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兵不血刃呢�！卑尊┬蕹�，毫不留情地嘲諷著，感覺這種人有一天把自己蠢死，死的時候還能自我感動。
闞明瑞果然很不服氣，“要你管。”
白皓修不理解了，“我看你也沒什么背景啊，這么做有什么意義？”
闞明瑞一邊洗衣服一邊冷哼，“我高興，不行嗎？你作壁上觀說風(fēng)涼話，你倒是給個主意啊？”
白皓修說：“我就想管好自己�！�
闞明瑞冷笑，“呵呵。也對，說起來我沒背景，你倒是有背景哦？”
“……”白皓修一邊眉毛抬了起來。
闞明瑞側(cè)目，“你知道西楓家是大都護上位前的頭號政敵嗎？”
白皓修頓了頓，“知道。”
闞明瑞又問：“你知道岳將軍是專給大都護辦事的嗎？”
白皓修怔了一下。
闞明瑞酸溜溜地說：“還有我聽說你之前不叫白皓，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你的血性和正義感就像你那被砍掉了尾巴的名字一樣，被他們摘掉了是吧？”
白皓修以罵人的語氣說：“你他媽的真有道理�！�
——太二了！
闞明瑞笑道：“漠陽的官場腐敗，我們都知道。哦，可能你不知道？你和溫青這樣的人是大都護拿來試探他們的小石頭，也就這兩年趕上了能曇花一現(xiàn)吧？這要是不給你們保護好，以后可就沒有了！”
白皓修倒吸一口涼氣，這國家級領(lǐng)導(dǎo)的覺悟！自愧弗如，肅然起敬。
闞明瑞擰干衣服，瞪他一眼，“懦夫。”大搖大擺地走了。
白皓修磨著牙，哭笑不得，白眼翻穿。
然而某根神經(jīng)的確被狠狠地挑動了，有種他不動手別人就要來搞他的緊迫感。
后來回到寢舍，白皓修盯著窗外的婆娑樹影，目光像兩柄利劍，猶豫、權(quán)衡、恐懼、憤怒、計較、不甘、罪惡，種種情緒，化為刀光劍影，拼殺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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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西楓野十六歲生辰。
西楓家的下人送來一堆東西，通傳喊了半天找不到人，沒辦法，只能把西楓塵喊來代為轉(zhuǎn)交。
塵世子提著禮品、壽面，哪里都找遍了，就是沒看到弟弟的影子。他也沒辦法，回三回組雷系的訓(xùn)練場呆著。
那時不是訓(xùn)練的時間，三回組其他人也知道榜首公子沒事就愛來訓(xùn)練場，因此默認(rèn)這里是他的地盤，平時不會有很多人。
但今天西楓塵一進去，看到兩個一回組的小孩對著一根聚雷針琢磨該怎么發(fā)電。
“呃，前輩�！标R明瑞見到來人了，趕緊解釋：“那個，一回組沒有分屬性的訓(xùn)練場，我們……”
西楓塵很有風(fēng)度地說：“沒事沒事，這里是公家的，你們隨意�！�
闞明瑞笑道：“多謝前輩了�！�
白皓修也跟著低了個頭，然后接著琢磨聚雷針去。
西楓塵看著一地的禮物，心里動念，問：“你們今天有見到西楓野嗎？”
闞明瑞回頭說：“沒呢，昨天還在，今天早課就沒來了。”
“……”西楓塵頓時感丟人，臉色不爽。
白皓修問：“要不我們幫前輩找找？”
西楓塵趕緊擺手，“不不，你們不用擔(dān)心�！闭f罷，想起什么來，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白皓修一眼，心想這好像去年，差點被下藥的那個？
“……”塵世子坐不住了，干咳一聲，彬彬有禮地走過去，問：“你們這個階段就在研究屬性分化了嗎？”
白皓修說：“這位闞公子上個月看你們雷槍集訓(xùn)，回去就念叨個沒完�！�
西楓塵忍不住打量他，這小子不知道我是誰？故意顯眼的么？笑道：“鬼道是靈術(shù)的基礎(chǔ)，要牢牢夯實才能進行后面的強化，急不得。不過要是真對雷系感興趣，我可以教你幾個小技巧�！�
闞明瑞欣然接受，笑得十分狗腿。
話說當(dāng)年，初版靈術(shù)又叫“道門”，分鬼道和神道兩大類。鬼道為戰(zhàn)斗術(shù)，又可細(xì)分為破道和縛道；神道為其他不帶攻擊力的靈術(shù)，包括外道和回道。一言蔽之，破道主攻擊，縛道主防御，外道主控制，回道主恢復(fù)。
率先開發(fā)道門的是晁、徽、慕，中央三國的國主，也是現(xiàn)今茉雁、桐月、霽慕三家的家主，他們將道門體系傳給各國進行集權(quán)，人們就開始在四道中填充術(shù)法了。其中破道法術(shù)最多，鼎盛時期開發(fā)了五百多種！后來這些術(shù)在發(fā)展中又被靈武者化繁為簡，按照威力分了位階，變成現(xiàn)在正靈院中所授的課業(yè)。
如今破道九十九種，幾乎全是元素系的法術(shù)，可統(tǒng)一劃分為風(fēng)、雷、冰、火四大類，構(gòu)成六大御靈系的元素主體，剩下兩種——幻系是外道的強化，武系則是未分化的直接靈壓攻擊，通常和煉器之術(shù)配合使用，而煉器其實也算縛道的強化。
靈武者修煉到中高階鬼道時，靈子屬性的分化會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取向。正靈院的學(xué)生前兩年會嘗試各種屬性的靈子分化，將低中階的鬼道運用熟練達(dá)到可以舍棄詠唱的程度，就要選擇自己專修的屬性，進入御靈系階段的修行了。三回組的人目前就達(dá)到了這個標(biāo)準(zhǔn)。
“前輩，以后我還能來請教你嗎？”闞明瑞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今天覺得自己受益匪淺，感慨良多，有好多想法要回去理一理呢。”
西楓塵從善如流，“當(dāng)然，你很有天分，靈子特征也適合雷系，有需要隨時找我�！彼D(zhuǎn)向白皓修，又問：“你呢？你對御靈系有想法嗎？”
白皓修正想說什么，臉色一變，抬眉盯著門口。西楓塵回頭，原來是西楓野站在那里，兩眼噴火似的瞪著他們。
西楓塵臉上的笑容消失，快步走過去。西楓野突然暴走，對著地上那些禮物一頓猛踩，手中勾出一道幻繩當(dāng)鞭子使，啪啪幾下抽碎了家里送來的東西。
“干什么？”西楓塵最怕丟人，手腳并用地把弟弟踹出去，白皓修和闞明瑞就看不見他們了，但聽西楓野大吼一聲：“你算什么？憑什么管我？”
白皓修拉著闞明瑞從后門走了。
“……你有點陰損啊？”闞明瑞根正苗紅，幽幽地感慨道。
白皓修心說我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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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天夜里，西楓野受了刺激，冒天下之大不韙，召風(fēng)打穿正靈院的外墻，硬闖結(jié)界未果，被巡夜的師傅抓了回來。
西楓家主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再這樣下去，保不齊他會成為柳州史上第一個被除名的貴族！明城凌志已經(jīng)開始借口找他茬了！
于是西楓野又挨了一頓狂風(fēng)暴雨。
這回鬧得不小，西楓家有點風(fēng)聲鶴唳，不過塵世子是個例外，他覺得自己這弟弟該被除名，越早越好，否則全家人早晚被帶累。
西楓洪彥冷靜下來，跟塵世子仔細(xì)盤算了一番。
……
話說白皓修的“靠山”，岳修兵同志，在漠陽是個迷，迷在他來歷不明，年紀(jì)輕輕，滴水不漏。
紙面上的材料寫岳修兵是昀州人，十五歲隨父母遷居柳州，但沒過兩年父母就死于山賊匪患，那時他已經(jīng)在正靈院求學(xué)。后來又去晁都真央靈術(shù)院進修兩年，二十歲入職千機閣計相府。
不過當(dāng)年岳修兵在真央的幾個同期都說，沒在再次晁都見過他幾次。換句話說，人家后臺夠硬，曠考都能授銜回鄉(xiāng)，還順風(fēng)順?biāo)�。可說到岳修兵到底因何際遇抱上明城凌志大腿的呢？人們卻又說不清楚了。
如今岳修兵二十四歲，檔案里找不到半點錯處，官升副司徒了。再過兩年轉(zhuǎn)正，武銜也要升為提督！能和西楓洪彥平起平坐。西楓洪彥覺得岳修兵是個迷，他“提上來”的白皓修也是個迷，左看右看，就是不懂這倆是怎么拉上關(guān)系的。
所以說苗俊彥無心插柳，倒讓岳修兵把他陰陽怪氣地夸了一頓。
苗俊彥趕緊說：“我看老狐貍最近四處嗅聞，也該有動靜了�！�
岳修兵笑了笑，很滿意地道：“大都護過幾天要去馬場，檢視新馬政。叫你們阿昭出來露個臉吧？”
說的就是苗俊彥的表弟，一回組排名第二的文祿昭，家族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卻老被榜首壓一頭，不忿已久。家里人時常跟苗俊彥抱怨，他們怎么推薦這么個人入學(xué)？明明年紀(jì)還沒到，去壓下一屆的人不好嗎？
苗俊彥繼續(xù)鴕鳥：“將軍，阿昭還小，再說大都護新政熱火朝天的，屬下想著，還是謹(jǐn)慎些……”
岳修兵笑問：“你還不夠謹(jǐn)慎嗎？”
苗俊彥汗顏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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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正靈院里，文祿昭抓心撓腮地跟一幫人念叨：“天哪，歷年都有馬場的比武，今年真就把咱們關(guān)死，一點表現(xiàn)都不讓給！”
闞明瑞笑道：“你有個當(dāng)官的表哥，消息是比咱們靈通多啊。”
同期生們紛紛附和，問他還有什么八卦。
文祿昭手舞足蹈地說：“我表哥說今年進了千里良駒，全是荊州產(chǎn)的，大都護今天就去悅藍(lán)山馬場了，你們想想那萬馬奔騰的場面！”
闞明瑞說：“不是萬馬，是千馬！”
文祿昭推他一把，“大哥你有沒有聊�。俊�
眾人哄笑。
白皓修從藏書閣里出來，掃了眼這幫閑人，準(zhǔn)備回寢舍去。但突然，看門的急匆匆跑來幾步，遠(yuǎn)遠(yuǎn)地沖他招手。
白皓修不解，來到門邊。
“有人找你�！笨撮T的打開結(jié)界一角，云霧散去，露出個年輕的小伙計，沒見過。
“尊駕是？”白皓修問。
那年輕人點頭哈腰，“不敢，不敢。小的是康記藥鋪的小伙計。你爹前晚上中風(fēng)躺下了，先生差我來跟你說一聲，你趕緊帶上錢，回去看看吧�！�
白皓修愣在當(dāng)場，右手不自覺狠狠地抖了一下。
看門的勸慰道：“去吧去吧，跟教官請幾天假�！庇洲D(zhuǎn)向小伙計，“勞駕你在這等等。”
小伙計忙道：“哎，哎�！�
白皓修懵了幾個彈指，驅(qū)散耳邊轟隆隆的風(fēng)聲，拔腿開跑。
闞明瑞等閑人跟他擦肩，見他慌不擇路的樣子，知道出事了。闞明瑞立刻跟上去，一口氣追到寢舍，“怎么了？家里著火？”
白皓修滿頭大汗地?fù)Q上常服，翻出正靈院發(fā)的獎金說：“我爹病了�！�
闞明瑞很靠譜地說：“什么�。课壹矣兴�，你拿我手信，出去之后差人送去，家里有專治疑難雜癥的各科大夫。”
白皓修一顆心跳得像要蹦出來，突然抬起頭，眼眶發(fā)紅，又急又怕，“說是中風(fēng)……”
“……”
闞明瑞實不知這種表情能出現(xiàn)在白皓修的臉上，反差太大，讓他不自覺壓低了聲音，“你去請假，我?guī)湍銓懶拧！?br />
白皓修像揪住一根救命稻草，“能治？”
闞明瑞說：“能穩(wěn)住。你忘了我們是靈武者啊，實在不行拿你腰牌去回道所。”
白皓修終于看到希望，抓著他肩膀說：“謝了！”
闞明瑞拍拍他胳膊。
白皓修拿袖子粗魯?shù)夭恋纛~頭上的汗，又抹了把眼睛，跑出去請假。闞明瑞就在他屋子里磨墨寫信，沒一會兒，溫青回來了，明顯的一愣，但并未招呼。
闞明瑞的筆尖突然停住，回頭看了溫青一眼，狐疑地皺起眉。
白皓修很快奔回來了。
闞明瑞把信封裝好給他，又把自己兜里的錢都掏出來，說：“買匹馬�！�
白皓修不客氣地抓過來，“租就行了，下個月還你�！�
闞明瑞擠眉弄眼地說：“哥缺這點兒銀子？再說你一著急跑死馬還得賠，直接買吧�！�
白皓修無言感動，提起包裹就走。闞明瑞跟他出去，一路送到大門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收集著同期生們的注視和竊語，找尋顧若虛……沒找到。
闞明瑞在白皓修要出門的時候拉住他。
“知道你急，”他低聲道：“但出去之后，務(wù)必留神�！�
白皓修憋悶的一口氣長舒出去，心跳如擂鼓，惶然道：“真是夠了！”
闞明瑞提醒一句，“誒，你知道大都護，今天在悅藍(lán)山馬場吧？”
白皓修盯著結(jié)界外的云霧，眼神有些魔障，然后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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