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回看來時
金光縛道并沒有解開,寒楨以一種扭曲的姿態(tài)和莫襄釘在一起,兩人疊起被白皓修提著沖下山坡。
視野劇烈地顛簸著,迎面掃來的樹枝啪啪地抽打寒楨的臉。他慌忙中抬頭望著這位暴力的救命恩人,只見兩條綠色光帶在黑夜中上躥下跳,不覺倒吸一口涼氣,一個“鬼”字在喉嚨口滾動著不敢冒頭。
——話說,我們是怎么被救的來著?
寒楨呆滯地垂下臉來,剛才的事情發(fā)生的太快了,左想右想都只感到頭腦空空,什么也倒不出來。
然而實(shí)際情況很簡單,正靈院的院墻和結(jié)界之間有兩人寬的空隙,白皓修預(yù)判他們的位置就在墻外等著。當(dāng)胖師傅出招把他們釘在墻上,白皓修同時用裂空掌擊穿墻體,順勢便將他們拖了出去。
至于結(jié)界,寒楨倒有點(diǎn)印象,那是他手里的擊界儀吸引了“綠眼怪”的注意,然后被搶走了,再把擊界儀往空氣中一貼,他倆視野倒轉(zhuǎn),就被人提著沖下山了。
——到底是怎么打開的?怎么這么快!
寒楨覺得自己受到了碾壓,想他自己每次用擊界儀,都得搗鼓老半天,廢好大力氣才能把結(jié)界拉開呢。
——人比人氣死人。
終于,離正靈院足夠遠(yuǎn),白皓修在一個小山坳中停下來,放下倆小孩兒。
寒楨驚魂未定地抬起頭,正要說話,莫襄腮幫子鼓了鼓,哇的一聲吐了!更可怕的是他倆是面對面抱在一起的,莫襄這一吐,溫?zé)岬氖趁禹樦畼E的背脊流下去。
“啊啊啊!”寒楨苦不堪言地大叫,雞皮疙瘩起了滿背。
白皓修也嫌棄地抽抽眉毛。
寒楨叫道:“鬼兄弟!那個,你幫……”
白皓修眉目一凜,寒楨頓時打了個哆嗦。只見那好漢居高臨下,碧眼熒光,怒意暗涌,簡直不似人類,于是徹底啞巴了。
這會兒莫襄緩過勁,抬起頭來,虛弱地說:“少俠,別,別跟他一般見識……多謝少俠救命之……恩,唔!”
白皓修準(zhǔn)備給他們解開縛道,右手一抬,淅淅瀝瀝的雨水被他手中的靈子波動震開。寒楨見了,還以為綠眼怪要一掌打死他這個不會說話的!駭然往后縮了一下,顫顫巍巍地叫兩聲。
“……”白皓修突然猶豫了,就這么放了只怕不妥。
于是收回手,回頭張望正靈院的方向,感覺結(jié)界已經(jīng)重新拉起來,現(xiàn)在回去也來不及。
寒楨再不敢說話,只能掛著一背嘔吐物,和莫襄保持了個相擁而坐的羞恥姿勢。
一時只聽得見雨聲。
兩個流魂淋成落湯雞時,白皓修也被淋得通透,熱血降了溫,感覺自己堅持了三年的安分守己在今晚破功,爛泥扶不上墻。
他滿心喪氣,一屁股坐在石頭上,身上溢出的寒氣不一會兒就把腳下的泥水凍住。
這副異象有點(diǎn)超出小流魂的理解,兩個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只見白皓修腳下冰絲向外蔓延,結(jié)成黑色的鏡面,雨水落下,觸及冰面的低溫,雨滴便立刻結(jié)冰,生成一簇簇冰刺,層層壘高。
“奶奶的……”寒楨驚愕的聲音帶著幾分嫉妒。
白皓修也盯著那異象在看,心中詫異。他并沒有釋放靈壓啊,為什么會結(jié)冰?難道他已經(jīng)連靈壓都收斂不住了嗎?
“……”
這么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白皓修想起懷里還有個擊界儀,掏出來看。
寒楨瞪眼,著急,“哎,那是我的。”
白皓修發(fā)揮黑道的專業(yè)素養(yǎng),挑挑眉說:“這是違禁品,不是一般的擊界儀吧?”
寒楨訝然問:“你知道?”
白皓修說:“這東西內(nèi)藏‘萬物貫通’之意,是西域人搞出來的。用得好的話,除了遮魂膜,大部分的結(jié)界都能打穿。不過靈子儲量快耗光了。誰給你的?”
寒楨有點(diǎn)慌了,叫道:“那是我家老爺?shù)馁p賜,你快還給我!”他掙不開束縛,憋得面紅耳赤。
白皓修似笑非笑,“你一個跳蚤窩的娃娃,還見得著‘老爺’?偷的吧?”
寒楨被不甘示弱地說:“跳蚤窩怎么了?跳蚤窩的不是人啊?你有本事打死我,別動我東西!”
白皓修問:“我還你了,拿什么回去?”
寒楨越發(fā)勇猛,梗著脖子說:“我可沒叫你救我們。你走回去,爬回去,愛怎么回怎么回!反正你勾結(jié)流魂,結(jié)業(yè)出來了也不是好東西!”
莫襄狠狠在寒楨背上一擰,疼得他“嗷”得一聲。
白皓修覺得這膽子是真肥啊!當(dāng)年他要是在西楓野和顧若虛面前那么勇,只怕早就橫尸野外了。
——這也是人比人氣死人。
白皓修恨恨地道:“柳州黃戶以下,泄靈術(shù)、闖禁區(qū)、辱軍官,犯者必殺!這三條死罪你一晚上就犯了兩條,死一次可不夠。”
大字不識幾個的寒楨聽了這一串話,有點(diǎn)呆。
“再說你們偷的那些書吧,”白皓修說:“來來回回偷了三次,前后不下幾十本,這要跳蚤窩多少小孩兒的命才賠得起?”
寒楨一雙眼睛瞪得渾圓,“你說什么?”
白皓修冷笑,“我結(jié)業(yè)了不是好東西?說的也對,今晚把你兩個兔崽子明正典刑,算我改邪歸正第一槍,還能救你其他兄弟的小命。反正我殺流魂也不犯法,你該感謝我才是。”
“@#¥%……!”寒楨一連串的口吐芬芳,只想掛著莫襄跳起來拼命。
莫襄被拽得要裂開,哀哀叫道:“別,你別動!哎喲!人家是救了我們,你別不識好歹啊!”
寒楨面紅耳赤地說:“我稀罕?我他媽跟這家伙拼了……”這時,他和莫襄身上的金光閃了一閃,居然消失了!他倆頓時輕松,順勢分開。
寒楨狂喜一陣,還以為是自己偷學(xué)靈術(shù)功力小成,都能沖開鬼道了呢!但其實(shí)是那術(shù)本來就不持久,時間一到就會自行消失。
白皓修盯著倆小鬼看,若有所思。
寒楨跳起來,躍躍欲試的,沖他伸手,“還給我。”
白皓修心想到底不傻,還能交涉,道:“月底休沐,在城里等我,到時候還你。”
寒楨吹胡子瞪眼,“我哪知道你會不會坑我?”
白皓修問:“那不然你自己來搶?”
“……”寒楨思考。
莫襄瞪眼。
白皓修冷笑一下,把眼睛閉上,單手把擊界儀舉起來。寒楨熱血上頭,縱躍撲上前去,使了招像模像樣的黑虎掏心,直取他右手。
莫襄來叫都來不及叫,只見白皓修的右手如長蛇一般伸到寒楨肩上,抓著一掄,將那趕著投胎的小屁孩甩飛出去,咕嚕嚕地滾下山,伴隨著連綿的慘叫聲。
“……”莫襄被自己同伴的作死水平驚到不能言語了。
白皓修也好笑,心情暢快不知多少,一抬眼,眸光燦然妖冶。
莫襄趕緊說:“啊那個,月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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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最后一天,考試結(jié)束,正靈院大門敞開,放飛一撥逃出生天的少年們,歡聲笑語在山間回蕩。白皓修為了躲闞明瑞,是第一個沖出門去的。
可憐的明瑞兄。
下了山,白皓修剛進(jìn)城,便聽身后右側(cè)的暗巷中傳來寒楨的聲音——
“豆子,看到那個人了嗎?去偷他!”
另一道十分稚嫩的聲音說:“那個人不好偷吧?”
“嘿!平時跟瞎子似的,這回眼光好了?”
“什么意思啊老大?”
“沒什么意思。讓你去你就去!廢話多。”
“噢……”
白皓修好整以暇,一邊走,一邊把錢袋掏空,把寒楨那個擊界儀放進(jìn)去,掛回腰間。又走出沒幾步,一個小乞丐跌在他身上,一碰就退,連聲道歉,然后縮頭縮腦地跑了。
他控制聽域,“跟著”小乞丐走回暗巷,聽他抖出東西來,問:“哎?老大,這是啥?”
寒楨罵了聲“切”,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追了上來。只見他慫著背跑過白皓修身邊,居然沒停下,十分上道地撂了一句:“跟我來。”然后恍若無事地沖到前面去。
白皓修心中好笑,只當(dāng)陪小朋友過家家,跟著寒楨繞到無人處。
“怎么?”白皓修問:“有尾巴?”
寒楨在巷子口探頭探腦,“江湖險惡,隔墻有耳,你們這種公子哥是不會懂的。”
白皓修笑問:“兄弟,你看我哪里像個公子哥了?”
寒楨回頭仔細(xì)打量了他,“哼,搶人家東西,是不太像。”
白皓修扯扯嘴角,“你剛才說有事?”
寒楨再望望街那頭,搖頭晃腦,嘟囔道:“就跟你打聽個事唄。”然后神神秘秘地湊過來,“上個月西楓家的老二被抓起來了,聽說是在正靈院里捅了人,是不是真的?”
“……”白皓修的臉色一滯。
寒楨看他臉色,以為自己猜得不錯!
白皓修警惕地問:“你打聽這個干什么?”
寒楨笑道:“哼,你還不知道吧?就因為西楓老二干的這缺德事,連帶著他老爹和全家族都被停職了!我就搞不明白,他是捅了大都護(hù)的兒子還是怎么的?”
白皓修心想這傳得什么跟什么?說:“沒捅人,下毒而已,他自己沒出現(xiàn),下毒的也沒得逞。”
“這樣?”寒楨吃驚,仿佛是覺得真相不如故事精彩。撓撓頭,又問:“那你聽說過,安業(yè)坊鄭老爺嗎?那個明面上賣絲綢,大號叫做鄭禮仁的。”
白皓修反問:“他怎么了?”
寒楨說:“他就是跳蚤窩往上數(shù),最大的那個老板!而且他跟西楓家有軍火生意,就是他手下的人帶西楓老二嗑藥的喲!”
白皓修震驚了,只覺得一道電光刺破混沌,令人悚然失語。
寒楨眉飛色舞地說:“我看你們軍界應(yīng)該很想找到鄭老板吧?那可是流魂街大鱷哦!柳州黑道第一人。多少高官想巴結(jié)他呢。那些見不得人的生意一個個的都是聚寶盆,上面全是他的關(guān)系。”
白皓修活了這么多年,被一個小混混驚嚇三連,真不知作何感想。
寒楨把他胃口吊起來,接著說:“看來你也感興趣的嘛?”
白皓修一字一句回想他跟莫襄說的那些話,以及這些年的種種,道:“告訴你,被下毒的人就是我。”
寒楨目光炯炯,但轉(zhuǎn)眼就信了,問:“你跟他們什么仇?”
白皓修再反問:“你問他們到底干什么?”
“……”寒楨見他氣勢提起來了,有點(diǎn)怵,撇撇嘴,眼神也冷下來,說:“我要找一個人,叫屠霸,鄭老爺?shù)娜耍?fù)責(zé)哄著西楓野,現(xiàn)在不見了。你要是同意幫我打聽,那擊界儀就算我送給你了。”
白皓修用解剖刀似的眼神審視這小孩,心想這里邊有兩點(diǎn),第一是鄭禮仁和西楓家可能存在矛盾,第二是下毒的人也許和跳蚤窩有關(guān)。
——那這次他不是單純地差點(diǎn)當(dāng)了炮灰那么簡單?
他只感覺有一只黑手從流魂街伸了過來。
白皓修冷冷地道:“我不要擊界儀。”
寒楨瞬息間腦袋一轉(zhuǎn),“開個價?”
“爽快。”白皓修拉過那小孩,面容整肅,低聲道:“回去幫我問問,八年前,有沒有一個被賣到北部邊區(qū),蓬安縣的男孩?”
寒楨茫然,“多大的?”
白皓修頓了頓,“九歲。”
寒楨咧嘴笑開,“不會就是你吧?”
白皓修臉上肌肉一顫,可以理解為,敢說出去,就殺了你。
寒楨的特異功能仿佛就是讀心,拍胸脯保證道:“你放心,我乃下薰街第一神偷!嘴最嚴(yán)了。同時也包打聽。”
白皓修突然覺得自己太莽撞了,可耐不住,被這“老鄉(xiāng)”勾起的,千絲萬縷的縈系感。他也想知道,在他背上寫名字的是誰。
白皓修道:“是誰賣的,為什么賣那么遠(yuǎn),都打聽打聽。”
寒楨點(diǎn)頭,“可以。那我要找的人呢?”
白皓修忖了忖,“牽扯太大了,得徐徐圖之。”
“什么?”寒楨的小臉都皺了:“什么噓噓?”
白皓修眨巴眨巴眼,很厚道地沒有笑,“我今天先回家,想想怎么幫你查你那個仇人,咱們保持聯(lián)系吧。”
寒楨喜道:“那可說好了啊。桐車總站那邊,莫襄……就是那個缺胳膊的竹竿子,他每天早上在那條街上討飯。你要是找我,就往他碗里扔個紙條啥的。”
白皓修失笑,“夠謹(jǐn)慎。”
寒楨說:“那當(dāng)然。我叫寒楨,你叫什么?”
白皓修說:“白皓修。”
寒楨笑問:“你以前叫什么?”
白皓修眼中鋒芒盡斂,“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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