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所謂前程
四月十三。
正靈院在演武場搞了前三甲授銜儀式——
文祿昭、闞明瑞、鄒遠道。
白皓修也在,作為放棄真央進修資格的第四人。三年榜首的記錄是一張招牌,不但提前結業,他還破格升級,直接拿到參將,另外三個全是牙將。
闞明瑞信了白皓修押題,結果文試如有神助,綜合下來剛好超過鄒遠道一丟丟。但由于白皓修放棄了,名額順延,排第四的還是能保送天璇組。
所以闞明瑞的感覺是很魔幻的,此時他還不知白皓修家里出事,只渾然不解地站在那兒,等一會兒要一個解釋。
老院長發表了勵志演講,鼓勵三回組的各位向提前結業的幾位同學看齊,熬過最后的四個月,錦繡前程等著你們。
之后,侍者捧了四件武器上來,在四個學員面前對應停下。這也是正靈院新開的規矩,提前結業的人可獲贈鐵焰庫——千機閣直轄的武器鍛造工坊——量身定做的一階靈器。
白皓修訂了一把冰系的窄葉長刀,骨架材料是渙州青玉湖的雪晶。然后揣著他的佩刀回宿舍清點行李。不出意外,被闞明瑞堵住。
白皓修當沒看見,徑自低頭卷著鋪蓋。
闞明瑞實在不理解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伸手抓住他肩膀,把人扳正了面對自己,這下白皓修沒有反抗,轉過一張慘白的臉,眸色詭異。
“……”闞明瑞駭然問:“你怎么了?”
白皓修在好友的目光中停留很久,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闞明瑞身中數刀,橫尸就地的慘狀。
“管好你自己。”白皓修擋開他的手,接著收拾。
闞明瑞腦瓜子嗡嗡的,站了一會兒,仍是問:“出什么事了?”
白皓修不為所動。
闞明瑞才又說:“這三年白費了嗎?有什么過不去的非要自毀前程?”
白皓修把手里的東西一扔,忍得鼻翼抽搐,瞪著他,“你以為我是什么人?”
闞明瑞一愣。
白皓修一字一頓地說:“我是流魂!我哪來的什么前程?”
闞明瑞驚呆了。
圍觀群眾也悄然聚集,躡手躡腳地擁在門口。
白皓修走上前,接著問:“你干什么要管我?覺得我可憐?”
闞明瑞矢口否認,“我沒有。”
白皓修字字誅心,“打抱不平讓你自我感覺很好是吧?連我這樣的人,都能成為你的朋友,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有成就感?”
闞明瑞面無表情……他怒極了,反而沒反應了。
白皓修則是氣息發顫,心跳快得似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輕飄飄地道:“還是說,你拼命地做好人,就是為了忘掉小時候把你妹妹丟在湖里淹死?”
闞明瑞跟兇獸一般撲了上來!一個直拳揮出。白皓修不準備讓他打,劈手擒住他手腕,當即回了一拳。
他們同時分開,又同時朝對方出手,拳打腳踢,對拆數百招,狠狠地發泄。
整個房間都顫抖起來,拳拳到肉的悶聲讓隔壁的人耳根發麻,不安的圍觀群眾們面面相覷,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文祿昭不由得驚叫道:“干嘛呢這是?”
只見白皓修把闞明瑞一腳踹飛,后者負隅頑抗之際抓破了他的衣服,“呲”得一聲撕開了。
闞明瑞重重地跌在門口。文祿昭一手去扶他,一只手指著白皓修,有點結巴地說:“白皓修你別,你別太過分!”
鄒遠道也來了,面色沉重如水。
白皓修面對那一雙雙眼睛,氣喘吁吁的,只覺得渾身燥熱難當,將要爆裂。
一時間現場鴉雀無聲。
白皓修徑自去拿包裹,轉身時人們透過他衣服的裂口,看到背上那行若隱若現的黑色小字。
那個和戶籍上不一樣的名字,大家都知道,可真當看見那樣的字紋在身上,他們才猛然覺得窺視到了什么秘密。
白皓修聽到他們交頭接耳,甚至能聽到他們的心聲。
他越過闞明瑞等人出來,又在走廊上站住,背上漏風,似乎被寒意激到,眼神魔怔了似的顫抖起來,幻出冰爪,狠狠向自己身后抓去!
三道冰刺沿著脊背滑下,拉出深刻的血痕。
圍觀群眾齊聲驚呼。
白皓修站得筆直,冷意和痛覺貫穿胸腔。他大步回頭把闞明瑞拎了起來,神情堅硬如巖石,“我想知道我是誰!”
————————————
亂葬崗。
天色晦暗,山間籠罩著不祥的鴉聲,平頂山一座陡坡之下視野開闊,山坳中堆積成山的慘白尸骸,風在嗚咽,如泣如訴。
這里是白皓修當年參加八卦壇野試的地方,江湖浪人們為了進入體制蜂擁而來,最后死在這場不知所謂的廝殺中。他們的尸體無人認領,便被扔到平頂山北坡集體火化,留下一觸即碎的骸骨,骨灰化為籠罩山坳經年不息的揚塵。
拗口下一個狹小的石洞是寒楨的秘密基地,白皓修放了照天球作為光源,小流魂正興奮地盯著那光球瞎琢磨。
“麻煩莫襄,把和鄭家有關的商鋪做個標記。”白皓修從懷里掏出張漠陽城的輿圖遞出去,又道:“最好再畫一張流魂街的分布圖,把鄭禮仁的窩點也圈出來。”
寒楨一臉莫名地問:“我什么時候變成你的小弟了?”
白皓修直接把輿圖捅到他懷里。
寒楨見他臉色不對,接下了,打哈哈說:“你這結業了就是不一樣啊,擺起譜來了。”
白皓修冷冷道:“說正事,我沒心情廢話。”
寒楨說:“哦。我回去打聽了一下,老緒頭干了二十多年了,說八年前的確有個小孩被賣到北邊去,為什么賣那么遠不清楚,不過是沙蛇親自賣的。”
白皓修仿佛看到一條曲折的線,盤曲環繞,盡頭連著所謂“根”的東西,越埋越深,將他的心臟挖出千瘡百孔。
“沙蛇是誰?”他問。
寒楨說:“鄭老爺身邊兒的人。這就奇怪了,老緒頭還說,十號兩三歲的時候就被放到窩里,誰帶進來的不記得了。但他記得沙蛇說過,這孩子先不賣,就這么放著,一直放了好幾年,才讓沙蛇提走。如果十號是被鄭老爺盯著的人,那得往上查才能知道……”
他雖然虎,但其實很會察言觀色,白皓修這回看著明顯不對勁,殺氣已經如有實質,感覺身上掛著冰碴了!寒楨不由得吞吞口水,“喂,我不會說出去的。”
白皓修冷哼道:“只怕現在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
寒楨給自己打氣,夸張地聳了聳肩,“那以后你去哪里當差?”
白皓修說:“獵虛營。”
寒楨不解,“我好像聽人說,那是最沒前途的地方啊?你好歹是榜首呢,干嘛不去那個,那個……什么閣?”
白皓修反問:“你以為我要干什么?升官發財嗎?”
寒楨一個哆嗦,確定此人遭了大變,難道跟鄭老爺有關的?忙說:“好吧好吧,反正我也搞不懂。”說著,從懷里掏出個盒子,“為了慶祝我們的官匪聯盟成立,寒爺送你個東西。肯定有用。”
那是一個看上去蠻精致的木盒,乍一看以為是裝首飾的。白皓修接過后打開來看,是兩張黑色琉璃圓片,薄如蟬翼,中心有米粒大小的空洞。
“西域來的小玩意兒,”寒楨揚眉,“戴在眼睛里,可以遮一下你那對鬼招子。”
白皓修:“……”
寒楨接著說:“撐開眼皮放進去就行,它自己會貼上你的眼珠哦。”然后摩拳擦掌,“你別動,我給你戴。”
白皓修問:“瞎了你賠啊?”
寒楨叫道:“怎么可能?我見過不下三個戴這玩意兒的!都花里胡哨的顏色,閃瞎你的狗眼!黑的還不好買呢。你就聽我的,獵虛的話都是晚上出動吧?你那眼睛天黑了能見人?少一樁麻煩是一樁。”
“……”
——這話,倒是有點道理。
白皓修將信將疑,嫌棄寒楨的小臟手,自己來。將琉璃片放在指腹上,在寒楨的指揮下折騰半天,才將那琉璃片放進眼里,感覺有點澀。
寒楨滿意地松了口氣:“還是黑眼睛看著舒坦啊。”
白皓修心頭一動,揮手在石洞的壁上鍍了一層冰面,當作鏡子。這一看,他發現自己這兩年的相貌變了許多。
只見冰面上的人的眼眶比以前深,鼻梁更高,膚色更白,再配上一雙碧眼,根本不是柳州人的典型相貌,甚至不像靜靈界的……
寒楨也盯著“鏡子”端詳自己的顏值,不過個子太矮,原地蹦了兩下。
“我可能……”白皓修回憶著夢境中的大雪,遲疑道:“不是柳州人。”
寒楨奇道:“嗯?所以你跟莫襄一樣,是難民?從哪里來的?”
白皓修回憶靜靈界的地圖,細數北方會下雪的那些,“皖、荊、遼、渙……或者晁都。都有可能。”
寒楨連十三州都數不全,當即一呆,腦子里全無印象。
白皓修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如果安全的話,再打聽打聽當年姓鄭的身邊,有沒有北方來的女人。”
寒楨一愣:“你是說鄭老爺的女人嗎?”
白皓修為自己說過的話感到惡心。
寒楨看他臉色,吐吐舌頭,不再說話了。
————————————
四月二十。
闞明瑞啟程,郁悶地去晁都了。后來等他知道白皓修的養母被暗殺,養父被劫持才后知后覺,按下不表。
白皓修來到修政坊獵虛營大門口,一個正兒八經的年輕牙將在那里等他。
“初次見面,我是獵虛營第三分隊副隊長尹鶴,分隊長命我在這里等你。”年輕人自我介紹,算是中規中矩。
白皓修說:“你好。”跟著進去了。
這次他高冷得無可厚非,因為尹鶴的軍階比他還要低一級!入職的過程也十分別扭。獵虛營歷年來收到的正靈院學員最高也就是個副尉,“將”級的是頭一回,而參將更是已經能做分隊長了。
軍銜高的好處是在營區有單人房間。白皓修聽尹鶴的安排入住,領了加持過圣咒的無垢裝、斬魄刀、穿界印,還有獵虛官的令牌、官服、鱗甲,又簽了一堆麻煩的文件,才被帶著去分隊長那兒報道。
現任分隊長是誰不是秘密,白皓修當然也能打聽到,兩年前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明城府義女,玫敏心。
然而走到執務室門口,他們發現里面還有別人。尹鶴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聽見里面的人說:“想起你愛吃這個,順路買了來看看你。”
白皓修的眼角也是一抽。
——老熟人岳修兵了。
玫敏心尷尬地推拒道:“我吃過了,一會兒還要見新人,將軍還是請回。”
尹鶴趕緊敲敲門框,進去后行了一禮:“岳將軍,分隊長。”
玫敏心見救兵來了,大松一口氣,笑逐顏開:“阿鶴!”
那明眸皓齒的美好影子撞進白皓修的瞳孔中。他還是不敢多看,只覺得那人真陽光,比闞明瑞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白皓修,你好啊。”玫敏心早知他要來,笑道:“你怎么沒去晁都啊?噢,不是趕你的意思,你能來我很高興!”
白皓修很官方地打了個招呼,“分隊長,當年給您添麻煩了。”然后轉向岳修兵,發現這進步青年已經升為提督了,而且還是總括官,算是正式進入了千機閣的領導層。
“白皓修見過將軍。”他頷首道。
岳修兵微微一笑:“你長大好多啊。我也想問,怎么直接入職了,沒去真央?”
白皓修只說:“家里有事,去不了。”
岳修兵一臉了然,“有困難隨時上報。”
白皓修說:“好,多謝。”
玫敏心見這兩人冷冷清清地敷衍,又是驚訝,又有些不舒服。這時岳修兵也不再自討沒趣,跟她說:“那你先忙吧。之后幾個月千機閣也會很忙,要迎接圣炎的使節,還有那幾個大人物……大概六七月吧,他們就要過來了。你照顧好自己,別太勞累。”
玫敏心一愣:“使節要來嗎?”
岳修兵恍若無事地說:“是啊。這次游軍司令和璇璣臺大禮司帶隊,幫圣炎考察了一下夜北國的虛患,之后南下王城面見皇帝,再順便把九皇子接到晁都住上半年。”
玫敏心的聲音有些發顫,掩飾性地說:“那算是相互的外交任務了。”
岳修兵說:“是。屆時他們途經玉奇國,從柳州入境,千機閣已經在做準備了。”
玫敏心像是頭一次聽說這番安排,僵住不動。
岳修兵眼神微變,笑道:“這些年瀟將軍功高蓋世,逼得圣炎都主動低頭交好,甚至還把皇子送來。能有幸一睹戰神的尊容,也是我等的福氣啊。”
白皓修知他有話,是說給玫敏心聽的么?
話說黑水淵戰神瀟康的大名,如雷貫耳。
他是現任游軍司令兼守夜人都督,三年前上任的,現年二十一歲!率游軍七入虛圈,斬殺虛獸五千余!使得虛圈震動,一年內引發十次大潮汛!但全都被長城擋下來了。
有人統計這三年,瀟康在長城區域就殺了三千虛獸,控制七百余頭。今年那虛獸就像是知道了東邊不好惹似的,沿暗海一路向西飄到圣炎北部,使得夜北國不堪其擾。圣炎王朝也不得不向靜靈界取經了。
……
岳修兵走后,玫敏心愣了會兒神,重新綻開笑臉,在文件上蓋了個章。
“好啦,拿去吧!”她把文件丟給尹鶴,又對白皓修說:“不好意思啊,我有事要出去一下,這兩天你先跟阿鶴熟悉熟悉。”
尹鶴眉頭一皺,在她耳邊嘀咕:“你等他們散了再去,免得再遇上岳將軍。”
玫敏心低聲說:“我回府上等著。”
白皓修聽得一清二楚,突然想到,幸好自己對八卦無感啊,否則身邊的人在風之耳的領域內都保不住半點秘密了。
(https://www.dzxsw.cc/book/99570975/6049885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