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翩翩君子
星歷九百九十三年,九月廿一。
晁都,瀞和城。
真央靈術院天璇一組,由各州遴選出來的最優秀的四十名學生組成,這一日由先生帶著,朝鍛凰輦展廳后方的十三座石柱走去。近處只見石柱群高聳,滾滾濃煙從柱頂噴出,竟是十三座巨大的煙囪,分別對應靜靈界十三州的位置,從高空俯瞰,仿佛靜靈界統一之前的戰國硝煙再現。而石柱陣列中心有一座天井,便是核心鍛造工坊的入口了。
“鍛凰輦,眾所周知,是靜靈界武器鍛造之圣地,專為各州軍區供應高階靈器的。”先生昂首闊步,邊走邊說:“每一年真央結業禮上,最優秀的十三名學員將由總督親自授予鍛凰輦產出的靈器作為表彰。”
守衛旋開機關,腳下地面逐級塌陷,露出旋轉向下的石階,嘈雜的回聲自下而上地涌來,在石壁上來回碰撞,聲潮層層疊疊,可見地下空間之廣大。學生們跟這兒到了地下平臺之后,又有一侍衛推開石門,熱浪涌出,火風聲,金屬撞擊之聲不絕于耳,將那座偌大的靈器鍛造工坊呈現在他們眼前。
“……!”
學生們發出吸氣的聲音。
這里酷熱如炎夏,金紅的鐵水于鐵槽中流淌著,近千名工匠站在風箱和火爐之間掄錘打鐵,熱火朝天,揮汗如雨。這廠房按武器門類,隔出一百多間工坊,每間工坊都大有學問。
引路的技師挑重點挨個介紹,學員連連提問,比賽似的競相發言。這眾精英之間,夾了一個興致不高,心不在焉的闞明瑞。
文祿昭瞟了他幾眼,想拽他到前排去,但闞明瑞撇撇嘴,小倔一下,反而往后面溜。
“......”文祿昭只好不管他了。
而后邊角落里,有一個矮眾人半頭的瘦小少年。從外形上看不起眼,但聯想他十五歲就能進天璇組!任何人都不敢輕視。
他名叫霽慕白,是現任慕州大都護、靜靈界四大貴族之霽慕家三十代家主霽慕霖的外孫,也是他們宗家第三代長子。
闞明瑞覺得,這里的東西,應該沒有霽慕白不知道的吧?
霽慕白為人很低調,不想跟同學們擠,但這角落里的汗味實在太濃郁了,略一猶豫,悄悄退到相隔不遠的材料展廳,頓覺耳根清凈,熱浪消減,渾身上下一陣清涼,舒服極了。
而這時,心事重重的闞明瑞也退出來。他們兩相對視,竟有一種同為梁上君子的默契,心照不宣地沉默,笑了一下。
展廳的另一頭傳來幾個人的說話聲,一人介紹,一人翻譯,一人提問。
看來也是參觀的,而且是外國人。霽慕白心想,這個時候能來鍛凰輦核心地帶的外國貴客,除了圣炎的琾彬洲皇子,應該也沒別人了。
“遼州精金果然是神矢之芒啊。”皇子說了這么一句話。
霽慕白聽他說的是靜靈界語,雖然發音生澀,但就幾個月能速成到這個水平,已經很了不得了。
帶路的介紹人說:“哈哈,殿下的孤雀箭以賢者玉為芒,不也是當世神兵?”
翻譯官轉述了那兩個專有名詞,琾彬洲才用接著說:“那主要是用于增強圣咒,清掃瘴氣用的,于殺傷力沒什么增益。”
人的影子投射在墻上,搖搖晃晃地放大,霽慕白和闞明瑞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樣不想跟他們照面,便自覺回到工坊那邊。
今天帶隊的先生名叫梅漢,離開鍛造工坊之后,帶著眾學員再下一層,頭頂的石板將工坊喧囂的聲音鎖住,地下石窟中沁人涼意彌漫而來。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諸位知道,我們御靈六系都有各自對應的神器,武系噬神、幻系鏡夜、風系狂骨、雷系天綴、冰系輪月、火系流炎,皆出自鍛凰輦。”梅漢的聲音在石壁上蕩出陣陣回響。
“其中流炎劍為總督大人所有,狂骨刀和噬神槍分別在徽州懷將軍和黑水淵瀟將軍手中服役。其余的三柄神器,就在這里了。”梅漢一伸手,將學生們的視線導向石窟盡頭,壁上支出三座木架,輪月刀、天綴鞭、鏡夜琴逐次擺在架子上。
文祿昭跟鄒遠道八卦說:“其實天綴鞭也是因功論賞,賜給天賜軍總司令夜柏嫣使用的,但她人在晁都,位處總督之下,原則上不要第二把神器開鋒,所以就把天綴鞭放回來了,有用再取就是。”
鄒遠道:“嗯嗯。”
這時一學生問:“先生,傳言那流炎劍是第二個太陽的化身,總督大人年輕時曾在一揮劍之間蒸干萬頃江水,魚蝦的焦尸遍布河床,可有此事?”
梅漢笑道:“靈器是靈壓增幅的工具,本身并不具有力量,你說的那是總督大人自身神力,可不是一把劍能賦予的。”
眾人喝了幾聲彩。
這時,旋梯上竟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霽慕白頭頂一麻,其他學員也皆是奇怪,回頭望去,只見琾彬洲大步走來,滿面紅光,也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剛才路過工坊時被熱浪熏的。
——那是誰?
——怎么進的來?
每個人心里都不約而同地冒出這兩個問題。但琾彬洲早就習慣了萬眾矚目,毫不露怯,氣定神閑地發表感慨:“先生所言極是啊。”
霽慕白見他一身華服,手搖折扇,舉手投足間都是一股……那個,風騷勁兒。
“傳聞神器的骨架材料,都是先祖們因緣際遇得來,可遇而不可求的。”琾彬洲走上前來,“鍛成神器后,又在數代強者手中千錘百煉方得圣名。動可撼山岳,靜可鎮鬼神,寫下無數英雄史詩,可真令人無限神往啊。”
“……”
真央眾人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只覺得莫名其妙。靜靈界不搞皇權,所以圣炎皇子的名號壓不住這些新一輩靈武者中的佼佼者,因此天璇組無人搭腔,只有梅漢過去,跟琾彬洲打了招呼。學生們便交頭接耳,覺得外國人堂而皇之地來看神器展廳,有點危險了。
“帶路的收了好處。”文祿昭篤定道:“這人最近在各界人士間頻繁走動,大擺宴席,攢了不少人脈呢。”
一個叫呂裕龍的渙州人發表了他的口頭禪:“豈有此理。”
此人也是霽慕白的室友。
“誒霽慕,”呂裕龍想起來問:“他邀請過你嗎?”
霽慕白臉上麻麻的,心想你說呢?
——兩次了。
第一次是上個月在詩悅樓聽什么梨園新曲,第二次是幾天前在云鶴樓開了個臨江賦詩大會,但兩次他都沒敢赴約。
呂裕龍知道他不愛說話,也就沒指望回答。只見那邊,梅漢跟琾彬洲一行交涉完了,神色如常,轉了回來。
學生們以為先生大度,但他們可不一樣,同齡人相見總是要一番眼紅。呂裕龍當先問道:“彬少主今日不宴賓客,怎么有空得閑,轉到咱們這里來了?”
琾彬洲也不知是不是存在語言障礙,聽不出人話里的挖苦,不但沒生氣,反而一臉的云淡風輕,理所當然地說:“鍛凰輦聲名遠揚,我即來之,焉有不上訪拜謁之理啊?”
呂裕龍說:“那地上展廳有六百神兵,莫非都入不了殿下的法眼?”
琾彬洲朗聲一笑:“當然不是,我不但看過了,還全都記下了,呂公子若是不信,大可出題考我。不瞞你說,我是個武器癡,來晁都的路上就對這三尊神器念念不忘了。三日前我專門請示了總督大人,求得他特許我前來瞻仰一番。誒,各位,是在上課么?請繼續,就當我不存在吧,呵呵。”
“……”總督特許都搬出來了,天璇組眾人神色怪異,頓時有點無話可說。
霽慕白見這皇子游刃有余,緊張的心情竟然放松了些,嘴角甚至掛了點笑意。而闞明瑞則在想,這琾彬洲來之前,是不是從柳州路過?
梅漢接著講授歷史,琾彬洲就站在一邊,非常自覺地開始蹭課。
他一眼看到了——身高上——雞立鶴群的霽慕白。
琾彬洲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破格入學天璇組,對霽慕家是很簡單的事,不過講道理,慕州蘭臺有自己的講武堂,宗家子弟一般是不會出來上學的,又念及這孩子是個外孫,只怕在蘭臺那邊不受他兩個舅舅的待見吧?
霽慕白臉皮薄,知道對方在看自己,只覺得好不自在。于是尷尬地回了個頭,只一瞥,發現琾彬洲折扇朝下,畫了一個半圓,竟是在給他打手勢——你看不見,繞到前面去嘛?
霽慕白心說不知道了吧?這三件神器我八歲就都玩過了,是被某人偷偷摸摸拐進來的。
“各位,鏡夜琴和天綴鞭的骨架來歷我們都了解過了,”梅漢說:“至于這輪月刀的鍛材,烈陽龍骨,有誰能給大家說道說道么?”
呂裕龍立刻輕輕嗓子,示意自己要發言了,說:“學生知道一點。相傳五百年前,一位炎系至強者用烈陽之芒煉成精鋼,并以之屠龍!不料精鋼和龍骨相融,便淬成了烈陽龍骨。這材料耐極寒、極熱,本是鍛材之上品,但后來人們發現,無論多熱的火焰都不能使其融化,沒法鍛造武器了。但數十年后,咱們又出了一位冰系至強者,觸發了烈陽龍骨的‘神性’,使之通靈,自動形變!才鍛成這把無堅不摧的輪月刀。”
梅漢點頭贊道:“不錯,正因為如此,相傳輪月刀中蘊有龍魂,徹底激活時可聞龍吟四野,萬物冰封。呂裕龍,你主修冰系,想不想試一試?”
滿室四十多雙眼睛齊齊瞪了一下,呂裕龍更是一個激靈,“這個……”
梅漢笑道:“無妨。”
文祿昭便把呂裕龍推了出去。他壓下忐忑,一臉虔誠地取下輪月刀仔細端詳,然后沖梅漢頷首道:“謝先生賜學生機會。”
說罷,他催動靈子匯于右手,想要激活輪月刀,然而根本找不到這把刀的脈絡。眾人只見他拿著刀沒動靜,皆是屏息靜立,全神貫注地盯著。
呂裕龍額角冒汗,加大靈子量,想要直接將那靈器的穴位沖開。他心想這把刀的上一任使用者怎么都是大都護級別的將軍,已然將輪月的激活閾值抬得極高了,不用全力的話恐怕一點動靜都不會有。
于是他的靈壓攀到最高,手臂及肩上出現幽藍的靈子火焰,沖擊波一次次掀起周圍人的衣擺。然而不管他如何發力,輪月刀始終沉睡不醒,不理睬他。
梅漢問:“感覺如何?”
呂裕龍汗顏:“沖不開。”
梅漢示意他回去,又向學員們講道:“這是因為,靈器的位階隨使用者的靈壓而提升了,到了輪月的境界,我們已經無法為其定階。如果使用者的靈子量小于靈器的激發閾值,靈器就如一口廢鐵。靈子量足夠但無法控制靈器中上萬條脈絡的人,同樣也無法收放自如。”
話音剛落,琾彬洲那有些輕佻的聲音從后方飄來:“梅先生,我也想試一試!”
學生們嘩然。然而琾彬洲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越眾而出,在人群中擠出一條縫來,正好從霽慕白身邊走過,還順手拉了他一把,趁機把他帶到前排去。
“……”霽慕白心想這人是多么的自來熟?他不想拉扯,于是趁身邊人挪動時,不由自主地被送到了前排。
闞明瑞這時說了句話,笑問:“殿下開玩笑呢?魂師的圣咒之力如何使得動靈器?”
琾彬洲折扇一收,眉頭一挑,便是指點江山的氣派,“闞公子這話說的就狹隘了。圣咒雖比靈術添了幾分神性,但歸根結底都是魂體力量的外在體現,有什么使不得的?再說了,這寶刀位階這么高,我試試又有何妨?最多不過跟呂公子一樣,沖不開罷了。”
呂裕龍眉頭抖了抖,冷笑道:“豈有此理。既如此殿下就試試看吧!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琾彬洲絲毫不以為忤,喜笑顏開,轉身沖梅漢作了一揖,跟著手指一勾,竟用御物之法把輪月刀“勾”過來!真是半點沒有敬畏之心。
于是四十多人目怒圓睜,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琾彬洲將輪月刀在手中顛了顛,覺得刀柄略長,可以雙手使用,護手為四芒星形,刀身上彎,銀光流瀉,如天邊弦月,與輪月之名相得益彰。
“嗯,好刀!”他說著,念了一串禱文,身上“呼”得騰起一陣風,帶著瑩瑩圣光四散開來。
輪月刀冒出絲絲縷縷的寒氣……
天璇組全員驚呼,只見琾彬洲臉上泛起一片血色符文!飛快地流淌轉動著。輪月刀上寒氣更甚,但與琾彬洲的靈壓似乎兩相排斥,因此那一幕根本不像操刀人手持利刃,倒像是征伐者馴服一柄兇器!
白霧蒸騰。
梅漢伸手一揮,命學員們拉開距離,但也止不住人們靈絡狂掃,炸鍋了似的討論。
“白血之脈!圣炎純血皇族的力量,生來靈子量就極大,所以他才敢試神器?”
“拼爹算什么本事?輪月要是真被他激活了,我們這些人的臉往哪兒放?”
“神器可不是光靠靈子量就能使喚得動的,還要屬性相合,經脈互通,他一個魂師絕不可能做到。”
“就是,圣炎的皇族要是拿不到圣杯,這輩子就止步于此了。我們要著眼于未來。”
霽慕白聽了這些話,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只見琾彬洲滿頭大汗,像是和那刀卯上了似的,持續朝刀柄輸入靈子。
梅漢有些擔心,出聲勸道:“彬少主,夠了吧?”
呂裕龍說:“輪月認主,你能使它動搖,卻不可能命它屈服。”
又有人說:“殿下收手吧!我們也想試呢!”
“……”這么多人七嘴八舌,琾彬洲臉皮再厚也漸漸掛不住了。他喘一口氣,臉上血紋轉眼便褪,臉色卻憋得通紅,收了刀后拿出手帕擦汗,搖頭笑道:“不愧是當世神兵。”
梅漢打了個圓場:“殿下的銀嶺孤雀也是天下無雙的神器,還請不要妄自菲薄才是。”
琾彬洲哈哈一笑:“那倒不會!”又轉向眾學員說:“哪天城外圍獵,我也請各位玩玩我那副弓箭。”
天璇組大部分人都在翻白眼,然而他們面上不屑,心里卻已經被勾起興趣了。
琾彬洲抱拳作別,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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