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愿者上鉤
璇璣臺,闞明瑞再一次吃了閉門羹。
瀞和城秋涼多雨,他心悠悠,涼颼颼,萬般惆悵地靠在墻上發愣,長吁短嘆。
——白老弟到底是不是在璇璣臺啊?
闞明瑞蹲下來,食指在地上畫圈圈,蹲到自己兩腿發麻,又站起來繞墻作圓周運動……那雪妖現世的傳聞,越想越離譜,說不定白皓修現在已經被切成一塊塊的標本了。
正胡思亂想,前面的角門開了,熟悉的聲音傳出來,竟又是琾彬洲。
“如兒,今天無事,想吃什么?”
闞明瑞腳步頓住,眉毛飛了起來,一時間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真不知這家伙為什么無處不在。
琾彬洲和翻譯前后出來,身邊還跟了個怯生生的小侍女,不過也就他們仨了,從璇璣臺角門出,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好沒牌面。
琾彬洲發達的周邊視覺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突兀的明瑞兄,眼睛一亮,招呼道:“闞公子,好巧啊。”
闞明瑞皺皺眉,不太自在地擺出笑臉,“彬少主,幸會,好巧。”
琾彬洲笑問:“你在這里做什么?”
闞明瑞說:“瞎轉悠,殿下來參觀的?”
琾彬洲說:“哦,可這科研重地,不讓人隨便走動,我來的路上受蒲先生教導,給他老人家回個禮。”
闞明瑞還真有點羨慕他能鉆進去,“殿下真是有心了。”
琾彬洲說:“哪里,順手的事。”
闞明瑞心頭微動,接著問:“看來當時,蒲先生和殿下切磋了許多?”
琾彬洲擺手:“我哪配得起‘切磋’二字?我連聽懂人家說話都得鉚足全力呢,不過大宗師講話就是值得慢慢品味,只可惜柳州之后就一直無緣得見。”
闞明瑞順著笑道:“哦,才想起來,殿下是從柳州入境的,那時我已經提前來這邊了。”
琾彬洲的眼亮晶晶,“柳州的風水養人啊,姑娘們皮膚都好,哈哈哈哈......”
闞明瑞沒忍住,繼續攀談,“那幾日都去哪里游玩了呀?”
琾彬洲敞開話匣子聊了起來。不過闞明瑞聽他說話,還真是刻意繞開了流魂街鄭氏案,也不提虛獸異變,每每擦邊,吊起闞明瑞的胃口。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得離璇璣臺遠了些。琾彬洲興致不錯,邀請道:“闞公子若無事,一起吃個飯吧?我們正打算去莊家酒樓。”
闞明瑞忙說:“呃,殿下遠來是可,該小弟請。”說完就怕他拿出宮里的做派,點大一桌,每道只嘗一口,心疼自己的荷包。
琾彬洲笑道:“不必拘禮,就是吃個便飯。”
他越是笑容可掬,溫和親切,闞明瑞就越是局促,舉棋不定。他知道自己這點背景是很好拿捏的,不值得皇子屈尊,要么是人家想利用自己打入天璇組,再拿雪妖失蹤案把他給套住。
這時才察覺,璇璣臺的內幕事關國家機密啊,若是自己被人下了降頭,以后脫不了身,不知不覺就把什么東西給泄露了,那可怎么好?
闞明瑞發現自己對鄰國也是萬般提防,沒應吃飯的事,就笑著說:“這晁都的菜系我也不懂,殿下該叫上本地的那幾個,讓他們帶你常常特色。”
琾彬洲說:“沒事,我懂,哈哈哈。”
闞明瑞訝然,“殿下真是博聞強識,比我們可強多了。”
琾彬洲說:“我得多學多看,否則交不了差啊。”
闞明瑞的呼吸越發的緊,覺得白皓修的事寧肯自己查得費勁,也不好讓旁的勢力攪合進來。至于這彬少主到底知道多少,想干什么……我算老幾?別去摻和。
于是找借口開溜,“哦對了,看我這記性,下午梅先生讓我去一趟,我還有篇文章沒寫完,得趕緊回去改改。”
琾彬洲眼光流轉,“是嘛,那可惜。”
闞明瑞哂笑,“改日我挑些家鄉的禮物給殿下送去。”
琾彬洲說:“別改日了,三天后見?”說著勾勾手,讓那小侍女遞出一份請柬。
“這是……”闞明瑞愣住,“圍獵?”
——搞半天鍛凰輦那日還不是開玩笑啊?
琾彬洲笑道:“我請了天璇組全員,會很好玩兒的。”
闞明瑞一瞬間端正顏色,雙手將請柬奉還。
琾彬洲秀氣的眉頭微微一挑。
闞明瑞說:“承蒙殿下好意,但小弟這出身實在不適合那種場合,去了也徒增尷尬,不會好玩兒的,還是有緣再會吧。”
琾彬洲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什么也沒說。
闞明瑞渾身冒汗,直接將請柬遞還給筱君如,堅壁清野,跑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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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真央靈術院。
霽慕白下了晚課,站在庭院中仰面發呆,天空中飛鳥掠過,少年故作老沉地嘆了口氣,手里捏著琾彬洲的請柬。
鍛凰輦一番表演過后,那皇子儼然已經成為真央的話題人物了,無論好話壞話,反正人們議論的全是他。但霽慕白不知道天璇組有多少人會去湊這個局,自己去又合不合適,于是也沒了主意,暫且按下。
請柬揣入懷中,霽慕白將晚上的夜讀和冥想計劃一番,沿著小路走回寢舍。這時天色漸暗,廝役們點亮路旁的石龕,靜謐的小院子籠罩在深沉的幽藍里。
一道灰影從眼前閃過。
霽慕白頭頂一麻,束起的頭發突然垮下來。頓時臉上緋紅,抓住頭發抬頭張望,一人立在屋檐上,隱約可見是個女人的身形。
她一身墨綠色寬袍,里面卻是修身的黑色夜行衣,穿得是不倫不類,也不知到底是想要張揚還是隱蔽。女人一手叉腰,一手拿著霽慕白的發帶晃悠,拉開笑容露出皓白的牙齒。
“你……還給我!”霽慕白難得露出童真,抓著頭發叫道。
女人轉轉眼珠,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身影一閃,便要消失。霽慕白氣得跳腳,回頭看看正在點燈的廝役,喉嚨里滾了一聲哀嚎,施展瞬步追了上去。
……
朱雀門外的昌平街,夜柏嫣坐在一座塔樓的第三層屋檐上,琥珀色的瞳孔中映著萬家燈火。
耳后風聲瞬響,霽慕白從街對面的屋頂飛躍過來,力道太大,踩得瓦片嘩嘩作響。
夜柏嫣搖頭:“嘖,太吵,不合格。”
霽慕白氣道:“我不跟你比,發帶還我!”
夜柏嫣鳳眼噙笑,將發帶拋出,拍拍身側說:“過來坐吧。”
霽慕白一邊扎頭發,一邊說:“嫣將軍,你有事說事,我還要夜讀呢。”
夜柏嫣柳眉一挑,“小朋友,你叫我什么?”
霽慕白噎了一下。
夜柏嫣捧心怨道:“來晁都這么長時間,一次都不來找人家,這就算了,姐姐今晚特意來看你,就一句‘有事說事’?誰讓你跟我這么生分的?啊……我的心!”
“……”
霽慕白坐下了。
夜柏嫣翻臉就笑,從袖子里變出一串糖人,“給你吃。”
“不吃。”霽慕白推道。
“可憐的孩子,宵夜都沒吃過。”夜柏嫣自己嚼了一口,“說吧,你不來我府上,是你爹的意思,還是你外公?”
霽慕白眉眼低垂,竟流露出了一絲委屈。
夜柏嫣笑問:“還是說兩個都……他們就這么不待見我?”
霽慕白是糾結又難過,“你可別往心里去。”
夜柏嫣說:“我是不在意,但是大少爺,慕州是靜靈界的一份子,不是你們的堡壘,霽慕家也不該是固守祖業的土皇帝。如今這天下局勢變幻莫測,誰都不能獨善其身啊。”
霽慕白回避道:“我是小輩,這些事輪不到我操心。況且父親也沒有做錯什么,你別再說他不是了。”
夜柏嫣說:“小時候你可不這樣哦。”
霽慕白更傷心:“小時候的事也別再提了。”
夜柏嫣嘴角一撇,果然閉嘴。
慕州還是很封建的。霽慕白雖說是他那一輩的長子,但到底是個外孫。他兩個舅舅正值壯年,膝下也都有兒子,年紀是還小,但都比霽慕白名正言順的。因為當年玨夫人是跟一個窮書生私奔,珠胎暗結才有了他!那簡直是霽慕宗家的一大丑聞。還多虧了家主溺愛獨女,才允許周蒼入贅后隨妻改姓。
可想而知,周蒼是如履薄冰的。他迂腐騰騰的一個讀書人,抱負是有,才華也不錯,可惜沒有靈根,只能做個文官,地位哪里高的起來?他在霽慕這等森嚴的家族中日子艱難,對這個獨子便嚴苛到了極點。從記事起,霽慕白就知道父親非常在意別人的目光,好像只要兒子身上有一點瑕疵,都是從他這個外人身上得來的。而玨夫人大概是愛夫心切吧,維護周蒼的顏面也沒講究方式方法,有些事拎不清,反而就越搞越尷尬了。
“你的屬性定了嗎?”夜柏嫣岔開話題。
一提這個,霽慕白眉間滿是憂色,“定了雙修,風系和武系,重點落在煉器上面,我還沒思路。”
“雙修,”夜柏嫣問:“你爹定的?”
霽慕白說:“嗯。”
夜柏嫣連連咋舌,這人還真是不給自己兒子留活路。
“我會努力的。”霽慕白喊著口號,卻是一臉慘淡,“當世高手,有蒲先生雙修御靈系,在幻、炎兩系的力量都已甄至化境。有他作為標桿立在前方,我等后輩不敢有一日懈怠。”
夜柏嫣他一本正經逗得咯咯直笑。
霽慕白聽她揶揄,又嘆一口氣,好像自從來了晁都,嘆氣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性動作了。
夜柏嫣摸摸他的頭,手腕一轉,竟然又變出一串糖人,直接捅到了那少年嘴邊。
霽慕白瞪圓雙眼,活像是見了鬼,但卻是一個漂亮可親的善良鬼。
夜柏嫣手不收回,說:“嘗一嘗嘛,又不害你,你肯定沒吃過。”
霽慕白不想被弄花臉,終于接了。先是端詳了一下那糖人的圖案,見是一個橫刀立馬的武人形象,眼中一片神往,入口后將其抿化,甘甜四溢。
他竟有些鼻酸。
——真央的作業好多啊!
雙修御靈系,意味著他的任務量是尋常學員的兩倍以上,且他背著那么大來頭的姓氏,隨時都得以最高標準來要求自己。家族那邊,宅斗的壓力像大山一樣壓在頭頂。今天還有冥想和夜讀的任務沒有完成呢,他居然還坐在這挖樓上吃這種小孩子的零嘴……
霽慕白只能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三下五除二啃完了糖人,取出懷里的請柬,遞給夜柏嫣看。
“嫣姐姐。”他改口道:“之前我們在鍛凰輦,碰到圣炎的彬少主了。”
夜柏嫣隨手一翻,說:“我聽說了,這人挺會玩兒的,你去嗎?”
霽慕白沒有回答,轉而道:“這已經是他給我遞的第三封請柬了。我聽說他在瀞和城四處籠絡人心,真是有什么目的嗎?”
夜柏嫣問:“你們天璇組的人都在討論這個?”
霽慕白點頭。
“不管怎么說吧,”夜柏嫣無所謂地將請柬送回,“人家來這一趟的首要任務就是表達友好,促進交流,從這個角度上講也沒有什么不妥。這圍獵你想去就去唄,去了就知道他到底在搗鼓什么了。”
霽慕白矢口否認:“我沒有想去的。”
夜柏嫣笑,“你就給人家一個面子嘛,湊個熱鬧,多大點事?”
霽慕白那雙透亮的眼里閃爍著糾結和慌張。他不好結交晁都的人,所以湊外國人的局似乎就是鉆了“原則”的空子,可自己一個人去實在太尷尬了,畢竟他沒什么真正的目的。
夜柏嫣笑起來,討好似的說:“要不然我派個人給你當隨從?悄悄的,不告訴你爹。”
霽慕白感激地彎了下嘴角,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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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到了圍獵那日,天氣陰沉沉的,沒一絲風。
霽慕白換了一身騎裝,想想覺得太張揚,又加了一件長衫外褂,這才出門。那時夜柏嫣派的人已經到了真央西角門口了,霽慕白沒一點貴族公子的架子,生怕耽誤人家時間,一路走得飛快,沖到地方,還沒看清人臉就說:“抱歉,久等了。”
然后他抬頭,眼睛瞬間瞪成一對銅鈴。
“芳姐姐?”霽慕白的嗓子在顫。
懷芳鏡冰山美人一枚,淡淡笑著回應:“小白公子,好久不見。”
霽慕白吞吞口水,熱血涌上臉,一句“怎么是你”沖到嘴邊,被他的涵養生生逼回去了。
“去年……”霽慕白勉強說道:“奏神大會上一別,就再沒見過姐姐了。我知道你也是今年入真央,但只是掛了學籍,其實拜入阮圣門下,一直在寶清堂閉關學藝。小弟不敢叨擾。”
懷芳鏡微笑道:“不是閉關,只是時機不對,不想應付那些人而已。”
霽慕白心下驚懼,這多事之秋,懷芳鏡進了寶清堂,一舉一動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多少人想要上門探訪?而夜柏嫣居然叫得動她?
——真是昭然若揭。
“慚愧,我……”霽慕白深刻地感覺被坑了一把,有這樣的“隨從”嗎?
他簡直不知該怎么說,頭頂直冒汗。
懷芳鏡慰道:“你不用緊張,嫣將軍今天叫我來,只跟你一起出門散散心。一來那彬少主確實邀請了我,二來我不常在晁都走動,不認識幾個人,有你在身邊,我會安心一些。”
霽慕白心下叫苦,一想到自己要跟徽州部署在晁都的先鋒出去拋頭露面,外公知道了又會怎么說?
可是……
霽慕白當著懷芳鏡的面,一聲長嘆。
懷芳鏡垂下的眼神雖然平靜,卻隱隱透出一絲悲哀,半帶揶揄地說:“莫愁千秋事,徒將少白頭。”
霽慕白立刻說道:“姐姐莫怪,是我想法太多,庸人自擾了。我去備馬。”
懷芳鏡眼睛一亮,寬慰地一笑:“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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