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腔中，伸手不見五指。
涅狄使勁瞪眼，無所依傍地懸浮著。蒲瑾在那邊炮語連珠地講理論，可他好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聽到自己巨大的心跳聲。
“我示范一次。”蒲瑾話音剛落，便將黑腔的控制權奪走了，“你選個目標。”
涅狄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回神，脫口而出：“渝州！”
蒲瑾說：“具體點。”
涅狄想到啥就說啥：“虎門港。”
蒲瑾五指勾勾畫畫，憑空捏出了一枚光珠，穩穩當當地懸在掌心——那是定位他們目的地的移動式。
原來蒲瑾在身旁三尺布下靈子領域，強到大與黑腔規則相抗，這樣他構建出來的術法就不會被隨機閃爍的坐標抹消掉了。
這很難，難如登天！涅狄一進來就知道自己絕對做不到。
蒲瑾將那光珠打了出去，一股旋轉的力道突然襲來。涅狄感覺自己被吸進了龍卷風里，巨大的吸力將他扯得七葷八素，但很快就是日光暴漲，風聲猛灌——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黑腔了。
“我去！”涅狄慌忙穩住身形，左顧右盼。
渝州臨東海，虎門港則是渝州最大的一座出海港口。而涅狄出現的位置在海岸線外兩三里處，周圍只有漁船駛過，沒人注意天上有個飄來飄去的人影。
——蒲瑾呢？
他慌忙找人，同時沒忘記把反膜液回收，最終在西邊地海灘上發現那家伙的靈壓。
“.......”涅狄滿頭虛汗地飛過去，腦子里過著之前蒲瑾空間跳躍的操作，免得后面被提問答不上來。
說來也奇怪，其實這么多年蒲瑾從沒責罵過他，反倒是他一直對蒲瑾沒大沒小的。可涅狄知道，他實在是非常敬畏那個男人。
涅狄的腦中一直存在這樣一幅畫面——蒲瑾是位淵渟岳峙的大宗師，而他是個慫著脖子挨訓的小屁孩。大宗師伸出戒尺打他多少次都不為過，他必須懸梁刺股，螢窗雪案，才能不辜負前者的期望。
但現實卻并非如此，蒲瑾對他好像根本就沒啥期望！別說鞭策他了，連對他工作的一句多余的過問都沒有。像今天這樣設好斷界樁后來個突擊檢查，可是史無前例頭一遭。涅狄雖然受到了很大驚嚇，卻是喜大于驚，振奮不已的。
蒲瑾在海灘上溜達，背著手思考人生。
“反膜液沒扔吧？”他在涅狄落地后問。
涅狄吹胡子瞪眼：“廢話！”
蒲瑾點頭：“那你自己用黑腔找回去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涅狄眨眨眼，再眨眨眼，“你，你說什么？”
蒲瑾挑眉，好像在問——哪句聽不懂？
涅狄啞著嗓子問：“沒有斷界樁……我怎么弄？”
蒲瑾反問：“為什么非要有斷界樁？”
涅狄腦中風暴肆虐，“那我豈不是一進黑腔就被甩出去了？哪有時間讓我構筑移動式？”
蒲瑾說：“練啊。”
涅狄：“……”
蒲瑾又說：“難道你以為我每次用空間構術都要架一個樁子，非得等黑腔穩定了，才敢鉆進去慢慢施法嗎？”
涅狄心里咆哮：我要是能跟你比，我會是這個屌樣？
蒲瑾說：“大不了你就隨機穿越幾次，反正再怎么折騰都不會離開北大陸，更不可能跑到虛圈去……哦，你不會那么傻吧？如果你把反膜液用完了都還沒成功，就自己坐車回晁都。身上有錢嗎？。”
涅狄深吸一口氣，好氣，氣得快笑了！這段時間他每天都在煎熬中度過，為了搗鼓董卿藍那兩盒假的骨灰幾乎就沒合過眼。好不容易交了任務，廢老大修為調節情緒，準備跟著蒲瑾對付敵人了，可這家伙還是這樣令人火大！
“誰要你的錢？”涅狄紅著眼吼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別瞧不起人了！”
蒲瑾一臉迷惑，“嗯？”
涅狄轉身就走，雄赳赳地往前沖了三步，突然拐了個彎，咬牙切齒地轉了回來，又說：“你定個時限！多久？多長時間內我必須回到晁都？”
蒲瑾一愣，抬頭望天，這是什么問題？他根本沒想過。
“你能撐多久？”蒲瑾有些好奇。
涅狄咆哮：“老子是璇璣臺一階上師！博古通今，掌握北陸十國語言！怎么你以為我還有生存障礙啊？”
蒲瑾嘴角一抖，想笑，但憋回去了。
“那好吧。”他一抬眼，又切換到那副腎虛的樣子，“那就一年，應該夠了。”
“夠！”涅狄發誓：“一年就一年，我做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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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得好，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一個月以前，烏昆海岸線以西，琉璃群島夜色正濃。
海外環繞著璀璨的珊瑚礁，景色迷人，險峻莫測。其中一座極大的島嶼上遍布嶙峋的尖峰，深處有一縷黑煙沖天而起，隱隱夾雜著火光，竟是一座活火山醞釀著下一次噴發。火山周圍是一片青綠，遍布體型高大的奇花異樹，色彩斑斕，皆非內陸可見。
迷人的夜空下，這里彌漫著一股靜謐詭譎之氣，仿佛世外魔幻仙蹤。
蒂依然靠在一棵大樹下，雙眼緊閉。
她正在做白皓修留給她的任務。
攝魂取念的觸手從身下探出，再融入腦部，將蒂依然拖入意識海，是深邃無垠的海底溶洞。靈絡如白綾掃過洞口，激出知識的碎片，閃爍間投射出圖像、文字、公式、靈能，包羅萬象。
數數看，這溶洞不知幾萬個，但填充了內容的不過數千，其余是空的。蒂依然找到她特意開辟的一個溶洞，把白皓修挑出來的黑淵教典籍“放”了進去。
原來他們已經找到黑淵教總壇了，就在火山南邊十數里處，有一座龐大的地下建筑群。蒂依然和白皓修去那兒的藏經閣偷過幾次書，像老鼠掉進米缸，翻呀翻。
本來她說花幾天時間，把整個藏經閣全刻進來，再通過魂路傳給白皓修的。但試過一次，發現還得“轉碼”。因為這和短期傳遞記憶不同，傳過去之后還得讓白皓修也牢牢“記住”，變成他自己的知識，不然就只是從腦中流過的一些印象了。
白皓修雖說是半妖之身，但腦結構和正常人無異。蒂依然卻不正常，正常能力者不可能隨意出入意識海，除非被外力所控或者瀕死。攝魂術宗師也不行。
......
“你同類也這樣嗎？”白皓修不理解，這死魂產物什么特征都不奇怪，大腦怎么還發達啊？
蒂依然愣愣地說：“不知道。”
白皓修感覺他無論腦力還是戰斗力都被碾壓了，不太爽。
蒂依然想了想，問：“要不你進來看看？”
白皓修一愕，“你能辦到？”
蒂依然忖道：“反向使用歸元問靈，再聯通你，理論上應該可以。”
白皓修出于好奇和信任，“哦。”
他被攝魂取念的觸手“抓”住，沒有反抗。兩眼一閉，精神放松，只感覺被攪入一個漩渦，緊接著就是混亂無比的信息洪流！
迷迷糊糊地好像聽到蒂依然驚呼一聲：“哦你不會攝魂術！”
白皓修直接迷失了！蒂依然立刻收了歸元問靈，打斷魂路，讓白皓修退出去。這要是慢了一步，他會變成永遠醒不過來的行尸走肉。
“……”
“……”
兩個人面面相覷，悶了好久。
然后白皓修決定再也不能聽蒂依然的，知識再多不會使用也等于零。也是從那天起，白皓修管蒂依然叫，超級大腦。
那么對黑淵教那些典籍，就只有挑一些有用的，讓她辛苦處理一下了。
而在昨天，白皓修看到一個卷軸中提到那火山是黑淵教徒的朝圣地，巖漿下有一具古龍的骸骨！每一寸骨頭都是稀有材料。今晚蒂依然處理數據，白皓修就從火山口，凍結領域護體，跳下去了。
蒂依然感覺男人的自尊心有點迷，是為了修煉還是證明自己來著？總之這回沒讓她跟著，說他自己可以。
這種小矛盾，小別扭，蒂依然覺得特別像“人”。所以白皓修是個有妖身沒妖心的家伙，還一門心思想著回靜靈界去呢。
蒂依然雖說喜歡他，但有時候總覺得......有點無奈，有點憐憫。
......
不知什么時候，火山下一陣震動，溫度傳遞到她身上，背靠的大樹也搖晃起來。
蒂依然掀起一邊眼皮，看火山口濃煙滾滾，偶有紫色的閃電掠過，吹出一縷令她心曠神怡的寒氣。
魂路再次聯通了。
蒂依然心想堅持還挺久的？拍拍屁股站起來，想迎過去，不過又想白皓修這次被燒得夠嗆，要不先等他緩一會兒？
于是又回到那棵樹下半躺著，蹺起二郎腿悠閑等待。
過了少頃，白皓修慢慢過來，肉眼可見得渾身發燙，滿臉通紅，身體周圍的熱浪甚至能扭曲視野。
“……”蒂依然憋著笑意，一本正經地問：“找到了嗎？”
白皓修點頭，“嗯。”
蒂依然喜道：“還真有？”
白皓修說：“不過沒看太清。”
蒂依然站起來問：“說明天就走了，你要挖，不還得叫我去？”
白皓修有點傲嬌地瞥她一眼，賣關子不答。
蒂依然懶洋洋地湊過去，像八爪魚一樣貼在他身上，感受那滾燙的體溫，仿佛在做一種人體理療，暖暖的，身心熨帖。
白皓修嫌她掛得太緊不好走路，手摟著她腰往上托。蒂依然順勢抬起腿，靈活地爬到背上。白皓修托住她雙腿，穩穩地背好了，再慢悠悠往前走。
蒂依然覺得好幸福哦，以為是要去火山口，安安靜靜地趴著。她視野半邊是星斗滿蓋，火山高聳，另一邊是茂密的植被下吹出生命的氣息，蛇蟲鳥獸隱匿在暗，生機勃勃。
“……”無面者不由得舔舔嘴唇，食指大動。
然而走了一會兒，卻發現離火山口越來越遠了。似乎是白皓修要去另外一個小島上找丁寶山。
“嗯？”蒂依然發出個奇怪的聲音。
白皓修說：“嗯什么？”
蒂依然著急：“你不要我下去找龍骨啊？”
白皓修這才說：“現在挖了也沒用。要龍骨，為的是龍晶斷界陣，但關鍵是龍延髓。你沒看卷軸么？喝了龍延髓之后半個時辰內和陣法相感應，有時限的。”
蒂依然翻翻白眼，“嘖，啰嗦。”
白皓修深思熟慮地說：“這事得最后做，免得打草驚蛇。”
蒂依然反應過來，“你懷疑閣老和敵人有關？”
白皓修說：“是有這種感覺。”
“.......”蒂依然悶了一會兒，有點抓心撓腮的，又問：“那不管什么時候，明天都要走啊，走了還回得來？”
白皓修又賣關子：“你不是聰明嗎？你猜猜看？”
蒂依然服了，向后一仰，“啊我沒你聰明！我是假聰明，是造物主倒騰的數據機器行了吧？”
白皓修笑了起來。
蒂依然嗔道：“哼！”
白皓修說：“我想黑腔的軌道折疊是隨機，但總歸不會離開北陸吧。如果不限次數地進行空間跳躍，就好比在一張地圖上隨意拋下一把豆子。”
蒂依然不解，“哈？”
白皓修接著說：“那么總有兩顆的距離是足夠近的。也就是說只要嘗試的次數足夠多，就有更大的概率落在距離目的地更近的地方。等我掌握空間理論，能夠解析各地坐標了，到時候只需要靠兩條腿趕趕路就好。”
蒂依然大笑：“哈哈哈哈！”
白皓修也笑著問：“是不是勤勞樸實？”
蒂依然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我們得多準備些反膜液。”白皓修停下來，望著那火山道：“我是這么想的，把龍晶斷界陣放在最后，用黑炎令定位閣老，拿到坐標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蒂依然的眼神動了動，問：“那之前呢？”
白皓修說：“可學的多著呢。先搞馭虛術吧。”
蒂依然突然想起來，問：“那個問題你想明白沒有？閣老為什么不在總壇？”
白皓修眉頭微蹙，“不知道。看上去教中核心層都跟他一起消失了。”
原來諸天那個分舵的人拿到的是假消息，或者說是過期的消息了，雖然這里的確存在總壇，但已經衰落了，不再是諸天記憶里的那個黑淵教。他們有一座藏經閣，但諸多珍貴典籍都已經蒙塵，無人問津。教眾們不怎么練功，搞的都是一些隱秘的祭祀活動，并且策劃出海，繼續往西走，徹底拋棄這片土地。
“這么多年，沒人用黑炎令定位閣老么？”蒂依然問。
白皓修想了想，“沒有尸童，可能定位不了。”
蒂依然眨眨眼，“哦。”
“不過話說回來。”白皓修還在想之前的話題：“無限次跳躍肯定也不能多做，雖說現在黑腔都開在無人區，但那個金色的閃電還是夠顯眼的。”
蒂依然問：“那就最后一次，回來取龍骨再做？”
白皓修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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