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桃源”
圣炎,王都。
話說兩百多年前,殺手集團暹羅堂的鼎盛時期,圣炎王朝盛行該組織的恐怖傳說。原本人家只是收割率比較高,但后來有人炒作,把它吹成了百發百中的閻羅王。于是暹羅堂的標記、信號、切口,在江湖廣被盜用,泛濫成災,逐漸形成了一股死亡迷信。
當時的康元皇帝,可能是史上最膽小的一位,當太子時被暗殺的次數太多了,登基之后都還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于是滿世界地造祥瑞,找足理由,大興土木,翻修皇宮,留下一條極隱秘的暗道,從太清宮一路延伸到宮外的朝霧茶樓,作自己的消防通道,建成后又將知曉此事的人統一滅口。
可惜安穩覺沒睡多久,五年后這位皇帝還是由于精神疾病離奇死亡了。史書沒有記載的是,他在徹底瘋迷之前又親手把那密道堵死,朝霧茶樓的人當然也不知道自家地窖居然能夠直通皇帝寢宮!
寒來暑往,歲月如流,茶樓倒閉了,鋪面的主人換了一茬又一茬,直到先皇那一朝,一家名叫霜月閣的高級會所開在了此處。
……
琾彬洲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來了三十來個懷府暗衛——懷化春這回是真方便,名正言順地往王都插釘子了。
這些人落地就消失,連琾彬洲也不知道他們去哪兒。
琾彬洲沒有先回武王府,想也想得到被皇帝監視著,而是找到霜月閣背后的暗門,和小丫鬟對了切口,直接到密室里去。
一個叫竹鴛的歌女蹬蹬蹬跑過來,小鳥投林般撲到琾彬洲懷里,小拳拳垂他胸口,說:“死人,討厭!還知道回來?”
琾彬洲輕言細語地哄道:“寶貝兒,著急了吧?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竹鴛嗔道:“你就是個黑心短命的,一走就是三個月連個信兒也沒有!”
琾彬洲奇道:“我府上人都知道啊,你沒去呢?”
竹鴛“哼”了一聲,分開來,又打他一下,眼淚包著說:“我哪里敢去?皇后娘娘知道了不得讓我投井?你個混蛋,都要當爹了!你不知道?”
“……”琾彬洲如遭雷擊地去看她小腹。
“不是我!”竹鴛跳腳,面紅耳赤地說:“你煩死了!是你那王妃,你府上要有小王爺了!”
琾彬洲剛松下的一口氣,又緊緊地提到嗓子眼兒,立時冷了臉。心想這有問題啊,他很小心的!而且王妃進府才多久?他成婚一個月就去西境打仗了,是被皇后指使搞了小動作么?
琾彬洲也不認為自己喜當爹,他們的血統認證不會摻假,懷別人的沒好處。當下眉目森寒地問:“還有什么?”
竹鴛立刻就不敢矯情了,老老實實地說:“上官大人前兩天來說,長留的人,王都的,路上的,都抓干凈了,交給皇后處理,讓你放心。但是有一個漏網之魚,啥都不知道就自己找過來了,讓我好尷尬啊!”
琾彬洲問:“誰?”
竹鴛說:“霍樵夫,跟別月歌他們錯開了。”
琾彬洲冷哼一聲,有點責備的意思,“來就來,怎么還留下了?沒交給阿垚么?”
竹鴛解釋說:“他帶來一個冰凍的人頭,說那是……”她一頓,刻意壓低聲音,道:“說那是御前侍衛,朱爾朱大人。”
琾彬洲瞠大眼。
竹鴛說:“這霍樵夫跟李芹一道逃跑之后失散了,被一個會使攝魂術的瞎眼和尚所救。據說那和尚原是天龍寺大弟子,法號玉清的,學了攝魂術就愛惹是生非,被逐出來,然后被仇家弄瞎了眼睛。兩個人都有傷,就留在了斷風山,結果有天霍樵夫出去撿柴,救回來一個受傷的姑娘,就是她帶著那人頭……”
琾彬洲突然打斷道:“這玉清和尚看了那姑娘的記憶了?”然后聽到穿堂風,隆隆作響,似乎陰謀論又把自己罩住。
可見有的時候天上就是會掉“餡兒餅”的。
竹鴛一愣,點點頭,“肯定是這樣的。但霍樵夫沒告訴我有什么,只說現在玉清還在斷風山守著那姑娘,叫他先把人頭帶來,務必要親手交給你。然后請你馬上派人去接他們呢!”
琾彬洲心中一萬匹草泥馬狂奔而過,毛焦火辣的,但也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竊喜。他趕緊叫竹鴛把霍樵夫和人頭拿來,一看還真是朱爾!再與霍樵夫細細盤問。
霍樵夫還不知道兄弟們都已經罹難,以為自己找到組織了呢!心情非常的暢快,笑著說:“玉清說那個姑娘,殿下是認識的,卻沒告訴我究竟是誰。”
琾彬洲心里有無數爪子在撓,坐立難安了一會兒,才問:“聽起來這小師父有致仕之心啊?”
霍樵夫冷笑:“呵呵,我倒是知道他本來想用那本事開宗立派的,不過眼盲之后畢竟不方便了,現在是想背靠大樹好乘涼吧?”
琾彬洲覺得這真是太巧了,不過多年養成的習慣讓他先作否定假設——玉清手里的不是懷芳鏡。所以暫且不管,先安排把血盟搞出來要緊。
當晚霍樵夫就被拘禁了。
琾彬洲則決定先不回王府。懷孕的王妃他不想見,皇后的人他不想見,腦子里只有血盟和懷芳鏡兩件事,亂七八糟糾成一團。
——要報復懷化春么?
——有必要么?
——沒有么?
琾彬洲很快派了穩妥的人去斷風山,可好幾天都拿不定主意。不過人的心思是在潛移默化中定型的,無論怎么搖擺,到最后他都能知道,自己大概是不會通知懷府的人了。
至于接到懷芳鏡又如何,不好說。退一步講,即便自己老老實實地把懷芳鏡送回去,憑現在懷化春對他的印象,不可能嫁“女兒”的。而烏昆那邊已經聯系上,颯鈴的態度有轉變,基本穩妥……
琾彬洲的思維脫韁,收不回來,一直到四月初五,懷化春贏得總督大選的消息傳來,都還是沒有真正的定論。
這一天,琾彬洲在霜月閣密室中擺好祭壇,叫來府上幾個最忠心的武士。漫長的血盟儀式過后,其中三人成為他的血盟衛。至于承載血盟的器物,是一枚長命鎖,淑妃當年給淮王戴的。
這對于他們是里程碑式的一天。
等到儀式的紅光熄滅,人也散去,密室里只剩琾彬洲和阿垚兩人了。
阿垚心事重重地匯報道:“西境那邊,武王訃告剛發,曄城就全面發兵。烏昆的人設計殺了舒顏煥,算是與南疆斷交了。現在他們自己抵抗朝廷兵馬,不一定扛得住。”
琾彬洲把玩那長命鎖,幽幽地說:“倒是有誠意?”
阿垚說:“他們希望您直接過去。”
——直接造反。
琾彬洲嘆息一聲,走出兩步,權衡著:“現在我是得了血盟,能打開半位面,分配神恩,武裝烏昆的圣禱武士吧?再加上懷府助力……這可就能贏過圣杯么?”
阿垚頓了會兒,以對抗的態度,冷靜地分析說:“徽州贏了大選,靜靈界很快就要打仗了,會波及到這邊的。但皇上想的,只是保住無面計劃,那茉雁大人又不可能輕易讓他如愿。他們手里握著籌碼,翊王的儲君之位可能早就內定了。”
琾彬洲恨得鼻翼抽搐。
阿垚保持平靜,接著說:“所以,兩條路。一是由西邊打回來,鯨吞蠶食,正面作戰。”
琾彬洲說:“那得打多久?”
阿垚說:“也許是很久,也許會從皇上打到翊王,不過這樣我們……”
“別以為我不知道。”琾彬洲打斷他,沉沉道:“你想放棄圣杯。”
阿垚抬起眼,一片赤誠,“是。”
“你大膽。”琾彬洲目光如電,手指著他。
阿垚直接跪了下去,一片赤誠地說:“殿下,明擺著,無面計劃背后有更大的秘密,否則皇上不會如此!那血盟術究竟為什么會泄露呢?”
琾彬洲厲聲問:“你說為什么?”
阿垚反問:“是不是皇上拋出來,誘導諸皇子謀逆廝殺的餌食?或者說他不在乎以后多出一個小圣杯嗎?”
“……”琾彬洲嚇得朝后倒退兩步。
阿垚的喉嚨里滾動著詛咒般的聲音:“皇上泄露血盟、染指死魂之力,棄朝政于不顧……是圣杯將衰之兆!”
琾彬洲驚問:“你想當異端是不是?”
阿垚還那么望著他。
彼時琾彬洲的位置更高,他卻覺得自己懸在半空,身下都是云,沒有著力點地飄著。而阿垚眼中泛起了淚花……又接著說:“那另一條路,留在王都,等皇上和茉雁兩敗俱傷時行刺……或者掠奪圣騎士么?”
但他們心照不宣:圣杯是什么概念啊?
——超級強者!
即便有不戰之誓的制約,圣炎皇帝的魂體量級都是靜靈界總督的兩倍以上!六百年來,皇帝從不生病,受傷的記錄都只有三次!而且這一朝皇帝還不怕尸毒,搞不好是因無面計劃得了毒抗。
而皇帝駕崩,都是到了時間應天命而去。這個天命可能也由圣杯決定了。如果皇帝死前立了儲,那么圣杯自動傳給儲君。如果沒立儲,則圣杯來判定魂體量級最大的皇子,直接飛過去找他!
琾彬洲能感覺到自己是最強的,那么暗殺計劃就得在皇帝立儲之前執行。有把握么?沒有。而用血盟掠奪圣騎士就更麻煩了——
圣騎士們在圣杯中獻祭的不是一點血樣,是器官,心肝脾肺腎,甚至大腦,叛主必死!所以現在的黨爭中,圣騎士可以成為某個皇子的擁躉,但若他謀朝篡位,他們還是會立刻扮演起圣杯守護者的角色,叫他們為誰犧牲就更不可能。
算一算,圣杯二十六階,那得活捉多少圣騎士來獻祭?更嚴重的是,全國魂師體量都和原圣杯掛鉤!如果血盟瓦解了圣杯,那么所有魂師的力量都會成比例衰退!各地非圣咒武裝豈不是更要揭竿而起了?所以大小圣杯并立,是所有魂師家族決不允許的狀況!竊國者一定會被討伐,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無論琾彬洲還是翊王都不敢這么做。
阿垚心如明鏡,滿臉寫著——你能怎么辦呢?
琾彬洲有點顫抖了。
“殿下,”阿垚視死如歸地道:“我想做靈術改革!我們也可以做到。始祖信仰是圣咒的靈能源,但‘靈能’本身,真正的源頭難道不是.....”
琾彬洲直接破防,“別再說了!你不知道你說的話有多可笑?”
阿垚一怔。
琾彬洲紅著眼睛問:“放棄圣杯我們怎么辦?還怎么和靜靈界抗衡?你說得冠冕堂皇,你站在這個位置來看看?你們能大放厥詞指點江山是因為皇血在上面扛著!可我上面有誰?誰來保護我?唯有‘正統’!你明白嗎?”
阿垚激動地說:“這是很難啊,但靈術怎么就跟星軒信仰沖突了呢?為什么我們就不能掌握兩種靈能源呢?也許會引發混亂,正因為如此才需要你在前面堅定不移地執行!不管有沒有星軒,你永遠都是正統!”
琾彬洲一把將人提了起來,嘶吼道:“你在叫我背棄我的信仰!你在否定我的存在!”
阿垚空洞的瞳孔中掀起了暴風雨,“你可以有新的信仰……”
琾彬洲驚恐地,狠狠地推開了他。
“把懷姑娘送回去吧!”阿垚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嘶聲道:“否則你會后悔一輩子。”
琾彬洲痛苦不已:“你懂我是什么人?”
阿垚椎心泣血地說:“你在騙自己……圣杯有問題了,你為什么要否認它?殿下,諸皇子文治武功誰比得上你?如果你都不做……我們怎么辦?”
琾彬洲無比抗拒地說:“上官垚,你說這些都不過是在捕風捉影,你被那些沒頭沒腦的新思潮洗腦了!就希望圣杯出點事?可你問問自己,你想看我們國破家亡,四分五裂嗎?你想看我們被靜靈界吞并嗎?你真說得出口!”
阿垚徹底無話。
琾彬洲指著門,“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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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名的恐慌彌漫,黑漆漆的屋子彌漫滯悶的熱。
阿垚退走后,謫仙靈絡的赤綾從琾彬洲胸口飛出來,按摩他兩邊太陽穴,像一只體貼又忠心耿耿的小手。
緩了好久,琾彬洲感覺身體被掏空,靈魂被壓榨。他保持頭腦放空的狀態,把長命鎖的神恩抽干,又將靈壓收束在身邊寸許,什么也沒帶去。
千山萬象流轉而過。
半位面的開啟居然是這樣的悄無聲息。
映入琾彬洲眼簾的是一片夕陽般柔和的橙紅色,在與地平面相交之處漸變為淡淡的粉,地面蒼灰,非常平整,又由于空無一物,看上去好像異世界一望無際的曠野。
“……”琾彬洲深深吐納,茫然焦灼地喘著粗氣。他發現這里沒有人,真不愧是一座絕對安全、絕對隱蔽的堡壘,是空間斷層,那無盡黑暗里的滄海遺珠,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洞天福地。
沒有人的感覺真好……
琾彬洲沒有方向地亂走幾步,全身勁力好似被這空間抽去了似的,骨頭和肌肉發軟,舒舒服服地往地上一趟,任他睡成四仰八叉狀,不會有任何人的目光注視到他。
琾彬洲沉淪著,悲哀又竊喜地體會這種奇異的感覺,把長命鎖拎過頭頂,鎖盒晃晃悠悠貼在臉上,鎖鏈順著臉頰滑落,貼住脖子,如金屬的水流。
一時間,他渾身都舒坦了。然后決定搬幾方熟土過來,種上桃樹,搞點自己喜歡的景觀,弄個精致的小院子,說不定可以養雞養鴨,逗貓遛狗,再把這里命名為,桃源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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