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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尾聲


  長城腳下,幽谷嶺。
游軍騎著通體漆黑的影驪,繞那谷地來回巡視。這里有好多個小山坳相連,自然分成了多個區域,每個區域里零零落落的雪族被游軍看押著,被剝得只剩一件褻衣,露天而坐,連個遮擋的屋棚都沒有。
靈力自然也被封印了,但雪青從頭到尾都不明白這是為什么。那天的白冰殿,雪王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后跟著的就是這些游軍,將他們全部抓到了這兒。
他們像奴隸一樣,身上添了橫七豎八恥辱的鞭痕。雪青費解、恐懼,而他的父親雪裕只是直愣愣地瞪著冷巡,后者,像一具麻木的漢白玉雕塑,什么也沒有說。
幾天過去,雪青元神出竅,呆呆傻傻,和梅姬、夢姬兩個坐在這坑里,其他族人全都分散著。女人們偶爾哭幾聲,夢姬似乎知道什么,可她不敢說,她怕那些騎馬的游軍會聽到。
雪青漸漸地明白了,原來他們的族群里,是有秘密的。原來這些年經常外出的雪王和長老們、那些無故失蹤的族人們,都是有秘密的。
所謂“樂園”,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雪青耳根突然一動,急切地爬了起來。
夢姬壓低了聲音叫道:“青兒!”驚懼地望那些巡查的游軍。
“王上回來了。”雪青忍著刑傷站直,激動萬分地盯著谷口的方向,“王上回來了!王上回來了!”
夢姬怕他聲音太大,連忙拉住他。
高地上那游軍一笑,也望著谷口,似乎借著地勢能看到冷巡,說:“放心,單獨有一個大坑給他。”
雪青恨不得生吃了他!但他忍住了,深深地吸一口氣,放聲喊道:“王上!這就是楓姨竹姨他們,五十多個族人不能再回來的理由嗎?一直以來,你!你都是,都是這些人類的……走狗嗎?!”
灌進喉嚨的冷風讓他胃里翻滾,激起干嘔的沖動。夢姬和梅姬不知所措,一左一右地扶住雪青。
——冷巡一定聽見了,他怎么想?
游軍沒打他們,就在高處看戲。正往里走的冷巡果然站住不動,然而身邊押送他的人可聽不到雪青的控訴,“咔”得亮出了刀鋒,呼和著,將他從高地上推了下去。
冷巡僅余一條胳膊,不好保持平衡,趔趔趄趄地摔了一跤。
然后他枯坐在雪地里,沒有關閉風之耳,像一個麻木受刑的人,挨個聽遍了族人們的痛苦、哀戚。
雪族現存總人數五十八,十年前比這要多一倍。冷巡記得所有離開他們的族人,有的死于任務,有的死于反抗,更多的是老弱病殘,被肢解了泡在罐子里,貼上標簽,變成單純的有機材料。
作為族長,經歷這些,真的不如死了。
冷巡抬起手,凝視白皓修留在他身上的血跡,將它們在雪中蹭掉。
這件事他做的不后悔,冷巡告訴自己,這世界吃人的,狹縫中的存在兩邊不沾,只怕更加難容吧?
瀟康給了他這個“機會”,讓他親手斬斷自己唯一的血脈。什么前塵后世都是空話,這輩子的恥辱、過錯、愧欠、懊喪,應該全都能隨白皓修的死亡,一筆勾銷……
本該如此。
冷巡的指甲不斷摳著手心,好像沒有知覺,都挖出傷口來了。但他克制不住自己,一次次回想那致命的刀鋒,堪堪從他心臟偏過,只斬斷他手臂,仍是鉆心的痛。
像陰魂不散的鬼怪。
冷巡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抬頭望了望那個押他過來的游軍副將,是個身量其高的女人,名叫施落笛,是瀟康的副官。
——她怎么還不走?
“怎么?”施落笛歪歪頭,“后悔了?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冷巡知道所有覺醒風之耳的族人全都能聽見,所謂“雪王”,從今天起徹底變成諷刺。
施落笛又笑著說:“這皖州的風都往你們耳邊吹去,你搞的那些小動作,都督的確不能盡知。但那又怎樣?”
冷巡黯黯地說:“我能盤算什么?我殺了該殺的人。若不是白皓修出現在樂園,瀟將軍也沒什么借口來開罪我們。”
施落笛笑容更大,“你太搞笑了。”
肆無忌憚地打量他幾眼,揚長而去。
……
好幾天,冷巡如老僧入定,動都不動一下的。這段時間游軍們所交談的大多都是對他“大義滅親”的嘲諷,而那些涉及外界變故的,敏感的詞匯,他們訓練有素,根本不提。
不過冷巡至少,還是摸清了族人們如何分布。這些看守們的人數、班次,以及每個人大致的靈壓水平,他心里都有了譜。
這一日借著游軍換班的間隙,沒人盯著他的那一小會兒,冷巡一拳打在胃部,將多日未消化的東西嘔了出來。
白皓修的骨扳指混在一灘粘液中。
雪族只飲血,因此胃都萎縮退化了,消化功能也很弱。這扳指在他肚子里躺了這些天,還是完完整整的,就連面上的固化反膜都還完好。
冷巡趕緊將骨扳指藏好,接下來,他得制造一個讓族人們聚集的機會。因為他不想把這些游軍們也搬到瑯琊位面去。
這會兒族人們的經脈都被封死了,冷巡其實也不例外。但這么多年,他暗地里練就了一身分筋錯骨,經脈移位的本事。雪族的構造畢竟與人類不同,冷巡自信能沖破封印,不過無法保證能第一時間殺光這些看守,他不想再讓任何一個族人無端犧牲了。
如果說一定要死,最該死的是作為族長的自己,不是么?冷巡想著,又陷入苦惱當眾,這回瀟康如此提防,要讓他們聚集,談何容易?唯一的機會,也許是等待發落的那一刻吧?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數著過去了,在第十日,谷地外傳來雷鳴般的馬蹄聲。
游軍看守們連同坐騎都振奮地呼嘯起來。
“參見都督!”
冷巡一陣膽寒,冰涼的身體微微發抖,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可清楚極了,瀟康在這皖州,實在就是鎮守鬼門關的至尊魔神!
族人們也開始騷動。冷巡的手按著積雪,那地下三尺的冰層將骨扳指吞入,不會有人發現的,一定不會。
“把雪王給我提出來。”瀟康冷冽的聲音隨風飄至。
雪青瞬間罵道:“他要干什么?這是個什么東西!他要對王上干什么?”
冷巡于心何忍?這回看守雪青的游軍半點情面不留,狠狠地抽了他幾鞭,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打得皮開肉綻,痛得叫都叫不出來了。
冷巡豁然而起,推開來押送他的兵士,自行出去。
瀟康果然在谷口,胯下坐騎是影驪中的馬王青騅。黑水淵戰神神威赫赫,提槍而立。
“交出來。”瀟康面帶怒意,一句廢話也不想多說。
冷巡愕然道:“什么?”
瀟康說:“你膽子不小,敢藏東西。”
冷巡慌忙道:“實在不知將軍何意。”
瀟康冷笑,“冷巡,我給你這個機會是為了什么?你當族長的自作孽,是不打算給我留余地了?”
冷巡立馬被恐懼淹沒了,負隅頑抗似乎在這瞬間就失去了意義,連他都覺得自己活得很可笑!
一個閃念,他的眼睛被寒霜封凍,周身寒氣氤氳,靈壓涌動。
瀟康不動如山地盯著他,像在看一個蠢貨。
“……”冷巡的拳頭突然松開了,靈壓化為冷風消散,搖搖欲墜地說:“我族,多年侍奉將軍座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請你,放過我們。”
瀟康笑出了聲,低沉而又刺耳,在這空曠的山谷中層層回蕩,好像滿山看不見的幽靈,齊刷刷地發出嘲笑。
雪青再次吼了起來。
冷巡只得將風之耳收回,緊守門戶。
“白皓修沒死。”瀟康笑夠了,才說:“你手下留情了么?”
冷巡驚問:“什么?”
瀟康不置一詞。
冷巡被惶恐和錯愕打得徹底失控,喊道:“那天你也在!你看到了!”
瀟康說:“事實如此,你求我也沒用。”
冷巡劇烈地發起抖來,他從沒在人類面前這么失態過,也不知究竟是恐懼還是振奮,海嘯似的撲過來,劈頭蓋臉,混亂難當。
最終,腦海中只剩一句話——
他還活著?
瀟康說:“你給我句實話,還想著黑水淵倒灌的美夢是不是?別說我了,就連你那倒霉兒子知道這事,都絕不會留你們。”
冷巡駭然道:“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和我族人無關!”說著雙腿一彎跪了下去,像狗一樣搖尾乞憐,“什么黑水淵倒灌,那只是一個傳說!是癡心妄想!這天下都與我們無關!八年了,我真的認清楚了!”
瀟康眼里是赤裸裸的輕蔑和嘲諷。別說他了,冷巡知道,就算是長城上最低賤的苦役,看他們,也都像在看一群會說話的動物似的。執拗、愚蠢、孤弱,永遠都是那么不倫不類。
“交出來,我只說一次。”瀟康下了最后通牒,槍鋒微微一提,只一瞬,他能讓雪族全滅!
冷巡把骨扳指挖出來了。
————————————
徽州下了好大一場雨。
這平原地帶的春雨來勢洶洶,天色卻是詭譎的明黃,鍍在大團大團的烏云邊上,黃昏時又與藍色暈染,呈現出曇花一現的絢麗之景。
懷化春在涼亭里吹風,端詳那難得一見的天光,是在北邊,晁都的方向。
——蒲瑾……
他在心中哀悼。
房樹生端來一壺好茶。
徽州大都護平時嗜酒,偶爾卻也會喝茶,而老管家向來能摸清他的心思,什么時候想喝什么,不用說,房樹生也能做的熨帖。
“老房,”懷化春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你來府上多少年了?”
房樹生躬身道:“還差一個月,整整十三年了。”
懷化春說:“歲月不饒人啊,當年你替我擋了煙雨樓一壺毒酒,以至于落下病根,后悔嗎?”
房樹生說:“從不。”
懷化春收回目光,倒了碗茶水遞出來,“你可正當年啊,若不是那杯酒,現在的副都肯定給你當。”
房樹生啞然失笑,接了那杯茶,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懷化春便在那兒等。
房樹生沉默了許久,不卑不亢地說:“房樹生雖然本事卑微,但有句話卻懂得,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將軍教過我,不必留戀過去,目光隨時得朝著前方。”
懷化春說:“我可沒教過你這個,是你自己領悟的。”
房樹生肅然退出涼亭,單膝跪下,是隨時聽命的姿態,“屬下感念將軍再造之恩。”
懷化春卻問:“這話,你曾經也對總督說過嗎?”
房樹生低頭不答,天上劈了一道響亮的雷鳴。
懷化春轉頭向北,嘆道:“蒲先生的靈力潮汐,燒了三天三夜,連我都心中難安,瀞和城的袁將軍肯定,都煩透了吧?”
房樹生抬起眼簾,也望北方的天色,懷化春坐在涼亭里的身影被雨簾隔斷。
“總督今年多大年紀?”他突然問。
房樹生說:“回將軍話,六十六歲。”
懷化春把玩著手里的杯子,“這么多年憂心思慮,頭發都全白了,你這回去跟他復命,就讓他睡個好覺吧。”
房樹生毫不猶豫地說:“是!”
……
瀞和城在蒲瑾化作的不夜天下清點死傷,巨獸在狼狽地舔舐傷口。
袁重國病了,到底是年近古稀,精力和恢復力都大不如前,臥床在家修養。
他還是頭一次那么痛恨“白天”呢,就連黑夜都亮如白晝,就好像把什么東西攤開曬了出來一樣,心懷鬼胎之人會恨不得找個屋檐躲起來,再糊好門窗,以免被那光芒灼傷。
不一樣的聲音從街頭巷尾傳出來了,議論著蒲瑾那日大逆不道的一番話,而那天光一日不退,議論聲便無法消弭。被蒲瑾吞入訣別潭的凌巽、錢希成等人卻在這時選擇了閉嘴,因為他們并未受傷,醒來后只是恍惚,實在說不清這事到底如何。
夜柏府曾經的門客站出來為他們伸冤,因為他們這回在審判鎮任人屠宰啊,噬宴之下,三十七人死亡,五十八人重傷!包括夜柏嫣在內。
袁重國覺得真是撞了鬼了,那天明明看到無面者抱著夜柏嫣跑掉,但審判鎮清理傷員的時候怎么還能把她從廢墟中挖出來?
并且,沈思邈死了,被垮塌的石梁砸斷頸椎,另有四個高層判官也未能幸免,死狀各異,均是讓人看不出破綻。他們出了事,針對夜柏府一案的審訊小組直接癱瘓,審判鎮也要立馬改組……
袁重國心力交瘁,覺得就是這幾天啊,他必須馬上展開布置,重新把司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無論是懷化春還是茉雁幽煌搶先,他都必定被架空,眼睜睜看著大權旁落,一幫兇險的暴徒在下邊上演狗咬狗。
“總督大人,”有人停在門外,是他的秘書韓闕,低聲說道:“嚴字回報。”
袁重國袖袍一揮,門自開,韓闕快步進來,門又關上。
——“嚴”是房樹生的代號,而他的唯一上線就是韓闕,是袁重國最信任的人。
韓闕低聲說:“沈大人是遭了茉雁的毒手。”
袁重國眉峰一抬,又驚又怒,“他瘋了嗎?”
——想報復我?
袁重國覺得八九不離十,茉雁幽煌記恨他在朝會上支持了懷化春,驅使無面者大鬧晁都,逼死蒲瑾,重創夜柏府和璇璣臺,再演一出苦肉計,把自己撇清。
“還有什么?”袁重國問。
韓闕說:“懷府的人也潛入審判鎮了,他們提前得了無面者進攻第七監獄的消息,把夜柏嫣等二十人的封印松開,才讓他們逃過一劫。但茉雁現在查到這個,正準備將沈大人之死扣到徽州頭上。”
袁重國心想那看來審判鎮要落入茉雁之手?
晁都三司,軒轅塔、審判鎮、央闃司,三權分立,相互制衡。現在可以說審判鎮倒向誰,晁都就是誰主宰!
“混蛋。”袁重國罵道:“這茉雁幽煌是被西方皇帝操控了還是怎的?”
韓闕頓了頓,接著說:“嚴字確認了,夜柏府暗堡的那場戰斗,是圣炎的追兵,回收涅狄。但茉雁府的人也在,他們似乎發生了爭搶。”
“愚不可及的蠢貨!”袁重國更生氣了。
韓闕壓低聲道:“老師,徽州接下來似乎,還是希望您伸以援手。夜柏家元氣大損,名存實亡了,懷化春的總督之位要想坐穩,非得仰賴您不可。”
袁重國冷笑道:“哼!他的算盤倒響。”
韓闕道:“但這茉雁幽煌確實過分。”
袁重國沉默了好一陣子,緩緩道:“罷了,我對外稱病。你傳令,讓懷化春暫代總督之位,嚴字可伺機躡來。”
韓闕問:“您要親自跟嚴字交代?”
袁重國說:“是啊。這懷化春只要不跟夜柏一族攪合著,我可以助他。只有這一點,他得知道好歹。”
韓闕應道:“屬下這就去辦。”
袁重國叮囑道:“務必安排妥當。”
韓闕說:“是。”起身便去了。
他快步走到門前,突然踉蹌幾步,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袁重國一愣,心中警鈴大作,只見那人像是腹中劇痛,抽搐著嘔出混著內臟的血塊。
“來人!”袁重國登時慌了手腳。
不過三十年了,韓闕自小在他身邊侍奉,主仆情深……袁重國難免痛及己身,等不及地上前查看,可就在剛剛碰到韓闕的那一刻,穿腸爛肚的絞痛爆發!他六十多歲的老人如何抵擋的住?頓時口噴鮮血,倒在了門邊。
“總督?總督!”護衛首領剛好趕到,立刻派人叫了府上的回道士。
總督府上臥虎藏龍,袁重國靈力深厚,倒不至于甫遭暗算就當場斃命。
高階回道士護住袁重國心脈,一番檢查之后,發現他中了幻形釘!而且是從韓闕體內,在一個瞬間轉移過去的。下手的人事應該是先接觸了韓闕,并且提前設下了發動時間,對他的行蹤算到了極致。
“快請阮圣來啊!”護衛首領生怕總督有失,連忙派人去請阮清子。她來的還算及時,將袁重國體內幻形釘移除,保住了他性命,但韓闕卻沒那么好的待遇,在阮清子趕到之前斷氣了。
……
五日后,懷化春進駐軒轅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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