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林賴搭了把手，把柳薰兒從地道中接上去，放在簡陋的床板上。隨后爬上來的是安三郎，最后是闞明瑞扛著雪族俘虜。
這里是林賴的私人倉庫。闞明瑞先是檢查了一下環境，看到角落里囤了不少糧食藥品，足夠一個人躲上十天半個月的。這時他白伏術的時限已到，柳薰兒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了。
安三郎激動地喊她：“薰兒，薰兒？”
柳薰兒揉揉眼，絕處逢生，“哇”得哭了出來：“三郎！你才來！”
兩個小孩抱在一起大哭。
……
“是什么時候開始，有這種邪法的？”闞明瑞端著粗糙的陶碗，喝了一口賭場的米酒，表示信任。安三郎和柳薰兒哭得累了，靠在墻角那頭，疲憊地打著瞌睡。
林賴回憶道：“大概十年前吧？發展到現在，北區三城，全都是‘極樂勢力’了。”
闞明瑞有點無語，“這么大的人血營生，你們荊州不上報？”
林賴的表情很麻木，“我是六年前來到賭場的暗樁，在那之前，瞬天部是派過不少人。本來只想查查雪族，結果居然查到了一條通往長城的毒品供應鏈。而且，嘗試過傳遞消息的人都死了。”
闞明瑞心說“只想查查雪族”這話，說出來誰信啊？
林賴說：“沒有確鑿的證據，不清楚這里和皎義閣的瓜聯。報給皖州，會說咱們越界。報給晁都，會說咱們挑撥啊。何況當年的瞬天部還只是私軍，荊州掌權的不是殷家呢。”
闞明瑞暗暗一笑，“這極樂勢力發展成叛黨，影響的可不只是某一個地方啊。他們和長城、茉雁府相互勾連，把整個皖州都給害了，現在茉雁府還要聯通西方，很快就要發展成世界大戰。”
林賴不置一詞，看上去有點不以為然。
闞明瑞道：“林大哥，你們深入敵后忍辱負重，給靜靈界立下汗馬功勞，小弟理會得，總督大人更加分明。現在戰時特令下來了，咱們各州之間不分彼此，當同舟共濟才是。”
林賴還是原來那個語氣，說：“這里就像個泥潭，越是派人，瞬天部陷得越深。你別說，還真邪了門兒，那兩年打進來的釘子，只要一跟上線聯系，沒過多久就會暴露。照當時我們的印象，自然以為又是雪族搞的，但誰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闞明瑞聽他繞來繞去，只能順勢接下話頭，道：“有那個竊聽能力的雪族應該不多，總不可能，都成了這賭場的座上客？”
林賴搖搖頭，神色灰敗，“總之，大概從五年前起，我們這些躲過一劫的釘子，都主動跟上線斷絕聯系了，沉下來的都得默認自己被瞬天部拋棄，昔日的兄弟，也得變成自己的墊腳石。要不是今年形勢突變，堅持不下去的人會越來越多。大都護打得如此奮勇，又何嘗不是為了解救我們呢？”
闞明瑞“哼”了一聲，心想這倒是圓得過去，但欒洇還是在戰時特令期間不顧軒轅塔調遣，以為這一仗是為她自己打的，有道理么？
林賴接著說：“我現在是賭場的買辦了，血囊和極樂丹制備的那些材料都是我在負責，還算穩固吧。我見大都護攻下皎義閣，就想把這里的消息送出去。三郎和薰兒是一個機會。本來這事卷不著你，我的上線才是去接應他們的那個人。”
闞明瑞不解地問：“那為什么？”
林賴說：“上線死了。”
闞明瑞問：“什么時候？”
林賴說：“就昨天。這地方就像被詛咒了似的，誰動誰倒霉，那鬼主查到我，也只是時間問題了。本來想終止三郎的行動的，但半夜有消息進來，說屆時你會在那附近，叫我去接應一下。”
“……”
闞明瑞淡淡地道：“哦。”
跟著也把刁胖子一行遭遇伏擊的事說出來，道：“原本過來接應你們的，應該是刁大哥吧？”
林賴干巴巴地哂笑。
闞明瑞又喝了口酒，稍微梳理一下，覺得有這密道，刁胖子也不至于派不了人啊。所以叫他過來就是刻意的，借林賴之口說說瞬天部的難處，那荊州的意思，是就只打算告訴中央這點消息？
“咱們什么時候撤離呢？”闞明瑞問。
林賴說：“再等等，據說今晚敵人的無面者要去打皎義閣了。”
闞明瑞震驚，“啊？”
林賴身子往后一靠，“明天就會接到戰報。到時候南邊是回不去了。”
安三郎原本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突然醒了，驚道：“那薰兒怎么辦？”
柳薰兒也早醒了，緊張地拉了拉他的衣服。
林賴說：“她只要不嗑藥就不會惡化。你們先在這躲上一陣，別咋咋呼呼的，保管你們全須全尾地走出去。”
柳薰兒搶道：“謝謝林頭兒，我不要緊，還沒什么難受的。”
林賴笑笑便罷。
闞明瑞心中驚濤駭浪，問：“你說皎義閣失守，你們大都護有準備嗎？”
林賴反問：“我哪知道？我都聽命行事。”
闞明瑞黑著臉，一口悶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強迫自己冷靜，如今要搞明白欒洇的意圖才是最重要的。
——是白皓修提到的皖北脈礦？
闞明瑞又想，若真如此，瞬天部在極樂勢力扎根六年就解釋的通了。而且欒洇很可能不關心皖南的情況，皎義閣失守也不在乎？
她發急兵、斬來使，高傷挺進皎義閣，就是為了與這邊的瞬天部重建聯系。而如果雪連真的失守了，荊州大軍會不會退啊？留給喻平真一個爛攤子，也將叛軍主力牽制在南邊，她好北上去搞釜底抽薪，控制極樂勢力，取瀟康的人頭？
——小算盤啪啪的。
闞明瑞有點生氣，將目光投向更北方，大陸的盡頭，賊巢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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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剛擦亮時，林賴回賭場打探去了，安三郎和柳薰兒縮在一塊，睡得正香。
闞明瑞一夜都在假寐，這時趁林賴不在，趕緊把消息錄入地獄蝶，給元麓山發過去。并且還藝高人膽大地附了一則請命函——
可否給荊州放餌，讓他們助我上長城臥底？
……
闞明瑞惴惴不安地等。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地獄蝶飛出來了，闞明瑞精神一震。
元麓山同意了。
不過現在長城上根本沒有他們的人，他上去之后除非接到命令，否則什么也不要做，單純潛伏，一邊觀察敵情，一邊注意荊州的動向。
闞明瑞心神激蕩，責無旁貸！
晌午，林賴回來了。
闞明瑞起來去迎，“怎么樣？探到什么了嗎？”
林賴搖頭，“管發送的夏老二去了趟府衙，交代被你解決的那三個公人的事。回來只說雪連城那邊似乎又打起來了，沒說多的。”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包饅頭，“先墊墊肚子吧。”
闞明瑞一臉的擔憂，“我藏在這終究是個麻煩，這雪族也不敢貿然弄醒，否則一不留神就自爆了。三郎他們也得盡快安置，否則夜長夢多。”
林賴扯扯嘴角，“你著急什么？”
闞明瑞好脾氣地說：“我是怕大哥你嫌我累贅。”
林賴說：“耐心點吧，再怎么也得等到雪連那邊分出結果，到時候又是新局面咯。”說著去叫兩個小孩起來，一番絮絮。
闞明瑞聽他滿不在乎，心中更是有氣。啃了口饅頭，接著說：“這雪連城是泥沼，失而復得，得而復失，活生生讓無面者拖死了咱們荊州大軍。”
林賴問：“那你怎么不把崩玉帶來？”
“……”闞明瑞被噎死，居然還有這樣倒打一耙的？什么腦子？面上哂笑半天，“我只是小人物啊，崩玉就剩一枚，總得先打進來，把皖南的情況摸清楚再派吧？”
林賴皮笑肉不笑地說：“那倒也是。”
闞明瑞說：“我意思是南邊的戰爭消耗太大了，真正的敵人在哪兒？”他說著往北一指，“背靠著鬼門關呢。”
林賴不禁側目。
闞明瑞耐著性子說：“來之前我查過長城的人員調動，制度規定督軍以下的靈武者，服役五年就可以選擇轉調吧？但實際上最近十年，選擇下來的加起來還不到五千！以前可不這樣，一到年限怎么也得跑掉七八成。呵，之前鳳老將軍遇害，南部亂成一鍋粥，但長城的首領叛逃，北邊卻還是風平浪靜。由此可見，長城是鐵板一塊，比皎義閣可團結多了。”
林賴想了想，沒說話。
闞明瑞拉著笑臉，湊過去道：“再說，那刁大哥不就是在絕境領的關口遇襲的？這北區極樂勢力背后的金主是誰，你還真不知道？瀟康為茉雁府辦事，拿下皖州是有重大戰略意義的呀，他有什么理由要跑？”
林賴哂笑一聲，“兄弟，我們瞬天部光是在極樂勢力的泥潭里就耗得傷亡慘重，要上得長城，早上去了。”
闞明瑞說：“此一時彼一時啊，都六年了，厚積薄發。這次殷將軍她老人家親自坐鎮，一個小小的長城拿不下來？”
林賴“嗤”得一笑。
闞明瑞正色道：“小弟想請大哥幫忙，助我上長城去。”
林賴仔仔細細地打量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又不說話。
闞明瑞心說您到是吱一聲……
柳薰兒正蹲在一旁啃饅頭，聽他們說得高興，也想插句嘴。但見林賴默默起身，走到角落里翻箱倒柜。
“昨晚的貨讓你劫了，這幾天就得趕緊補。”林賴說：“下一波血囊后天晚上就放，我想想辦法，讓你混進去吧。”
闞明瑞抱拳道：“感激不盡。”
林賴卻說：“總督的命令，豈敢不遵？”
闞明瑞嘴角一抽，懶得否認。
這時，柳薰兒猶猶豫豫地開了口，說：“林頭兒，我，我姐姐也被抓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
安三郎一拍腦袋：“哎喲！我只顧你了，忘了打聽妍兒姐。”
柳薰兒“哼”了一聲，“你就是個豬。”
林賴動作頓了頓，回頭望她。
柳薰兒趕緊說：“她十八歲，叫柳妍兒，長得像我，很瘦，是跟我一起被抓的。而且她身子不好，有心疼的毛病，說不定做不成血囊……說不定……”
安三郎說：“沒事兒，有林頭兒呢！妍兒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闞明瑞的眼神在這幾人身上飄。
林賴說：“那我這兩天也看看吧，如果沒有，你倆可不準添亂。”
柳薰兒忙道：“謝謝林頭兒！”
安三郎也說：“拜托你了啊。”
林賴抱了幾樣東西出來，走到闞明瑞跟前，說：“你看一下。”
闞明瑞盯著林賴打開一個木匣子，里面展開的赫然是幾張人皮面具！他好學生沒見過世面，拎起面上一張摸了摸，不知是用什么膠做的，又輕又薄，還挺透氣。
“還有這個。”林賴摸出一個小瓶，倒出來一股姜黃色的泥料，在手背上一抹，又拿不知什么藥水兒過了一遍，等那泥料干燥之后，牢牢附著在他手背上。
“看出像什么了嗎？”林賴笑問。
闞明瑞哪有不懂的？這不就像極了柳薰兒身上那些瘢痕的質感么？奇道：“準備的挺充分呀。”
林賴說：“有備無患了。一般易容化妝的東西我都有。你要是還怕不像，一會兒忍著點，我再抽你幾鞭子，哈？”
闞明瑞點頭，“好說，好說。”
林賴思前想后，還是忍不住多嘴了，“老弟啊，你那點履歷翻來覆去，也就是個真央的學生。這南邊是龍潭虎穴，北邊可就直接升級成陰曹地府了，你真有勇氣孤身去闖，捋閻王爺的胡須？長城臨淵堡折磨人的手段，可比賭場豐富多了。”
闞明瑞硬著頭皮道：“咱們還不是聽命行事？為國為家，義不容辭。”
林賴干笑一聲：“呵，那就好。”
闞明瑞又交代道：“林大哥，我這事還得麻煩您跟刁大哥說一聲，免得他擔心。”
林賴說：“放心吧。”
闞明瑞還想問你們的人啥時候上去？但轉念閉嘴了。只要他在長城上，瞬天部上去了就不得不吸收他，否則欒洇行動的時候他在旁邊，不好扯皮。
林賴也懂，所以闞明瑞臥底長城的事基本妥當，只不過欒洇可能會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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