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黑手
瀏城距雪連一百五十多里,一馬平川,平原上本來散布著星星點點的村落,都在這百日的戰火中熄滅了。
孔延宗趴在城墻垛子上吹風,身上還帶著之前從雪連倉皇撤退的恥辱。
“將軍,”副官跑來匯報,低聲說:“有刁胖子的消息了。”
孔延宗直起身,叫他報來。
一日后,瀏城迎回三位遍體鱗傷的戰友,一個素未謀面的瞬天部特情,兩個流魂小孩,還有一個雪族俘虜。
營帳里的火燒得熱乎,除了柳薰兒之外,所有男同胞全都躺下了,林賴更是昏迷不醒。刁胖子肥碩的身軀像一座大山壓在榻上,外面有層層護衛把守著營帳,寒風吹過之時,草木皆兵。
“就你們幾個嗎?”孔延宗問。
刁胖子喘著氣:“能活著下來,已經是萬幸了,折騰這么長時間,還好沒搞砸。”
孔延宗說:“進展順利就好。”
刁胖子抱怨道:“呸,啞巴吃黃連,插了個晁都的釘子上去。聽說總督還組了個觀光團看咱們笑話?”
孔延宗冷哼,“才沒那么簡單呢。各州離心是大問題,皖州也脫離中央掌控很久了,總督要直接把這些問題解決掉。”
刁胖子還沒緩過勁兒來,“什么意思?”
孔延宗說:“意思是戰后白皓修可能會留下來。”
“!”刁胖子震驚地展開了眉毛。
孔延宗又說:“當然,咱們先默認他有那個本事。”
刁胖子的眼珠滴溜溜轉,“留下來,做什么?”
孔延宗說:“皖州大都護啊。”
刁胖子大叫,掙裂傷口,疼得齜牙咧嘴:“瘋了吧?可真敢搞!一個毛頭小子……哎喲!”
孔延宗不禁冷笑,只問:“大都護怎么想的?”
刁胖子滿頭大汗地緩過勁,說:“暫且,暫且順著他們唄,長城的部署還沒有完成,她還得等聯軍,把無面者牽制住呢。”
孔延宗問:“誰牽制誰?”
“……”刁胖子抬眼望著他,更是狐疑。
孔延宗掰開來說:“聯軍跟喻平真匯合,肯定要打雪連,這個配置的一萬靈武者再加上崩玉,攻必克,戰必取。”
刁胖子其實也知道,情況變得很復雜了。不過在他們眼中,就是荊州要控制皖北脈礦,但晁都不肯,發兵來分蛋糕的。
“現在的我們和聯軍是競爭關系,”孔延宗道:“假定白皓修要留下來,最好這次就殺了他。”
刁胖子難得聽他說話這么直白,看來事情的確嚴重了。
孔延宗接著說:“皖州是生境堡壘,白皓修的諸多異能,是懷府統一天下的關鍵點。如果他們把荊州的隱患拔除了,有渙州和草原相護,皖州在內亂年代反倒能自守一隅。到時候別處打得火熱,這白皓修開著空間跳躍把寒鐵礦運出去,到處調兵遣將……”
刁胖子咬緊了嘴唇。
孔延宗說:“糧草軍械,隨叫隨到,你敢想嗎?而且各州副都以上的人,作為戰斗單位本身,集結、交流、機動,全都是一眨眼的事兒。”
刁胖子皺眉,“這……”
孔延宗接著說:“這次組建聯軍,讓白皓修一下子認識了原本天南地北的靈武者,混熟了,以后有需要,把幾州大都護叫上,滿世界穿梭,狂轟濫炸。誰擋得住?”
刁胖子不由得揣測起來,“總督就不怕這種人以后功高震主?”
孔延宗冷笑,“呵!”
刁胖子汗流浹背了,凝神說:“我明白了。”
孔延宗等他消化了一會兒。
刁胖子有點焦慮,說:“那反過來,總督大動干戈,對這年輕人寄予厚望,如果真死在我們手里,以后我們會被圍剿吧?”
孔延宗說:“那倒不一定。這對白皓修也是一場考驗,總督既然在賭,就會做好賭輸的準備。”
刁胖子喃喃道:“反正咱們,是必須把握皖北脈礦,也只剩獨立發財這一條路了,就跟老家伙們期望的一樣。”
孔延宗說:“等他們來了以后,我會聯絡霜城請戰,他們會拒絕我。等他們把雪連奪回去了,瀟康的內奸就會行動,說不定還會配合雪族。”
刁胖子非常信任地問:“你想怎么做?”
孔延宗面無表情,“你去跟大都護說明,叫她控制闞明瑞吧。”
刁胖子點頭,重重地“嗯”了一聲。
孔延宗望著昏迷的林賴和那幾個俘虜,目光落在了雪族身上,接著道:“不論瞬天部還是懷府的人,都是順著極樂勢力爬上長城的,現在元麓山還防著奸細,這條線索沒在軍中公開。我們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刁胖子笑起來,“聽你的,要做就做絕,輸了后患無窮!”
孔延宗皮笑肉不笑地說:“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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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闞明瑞正在掏守夜閣的糞坑。
由于嚴寒,那些不可描述的東西都被凍成了硬塊,看上去倒沒那么惡心,但也正因為如此,這管道經常被堵,一旦拿工具捅開,上面那些還沒凍住的就淋漓而下。
“……”闞明瑞抿住嘴角,皺著鼻子,告訴自己,我是一個心態很好的人。
擔著滿載的糞桶,他往暗海那邊的“排放點”走去。有些人聚在海邊,驅趕著十幾個赤身裸體的苦役往海里下餃子。
他們要在冰冷的海水中泡上半個時辰,扛得住嚴寒和瘴氣侵蝕的才能留在長城,不能的,闞明瑞甚至懷疑會被守夜人煮了吃掉。
那些是真的苦役,不是血囊。血囊體弱,受不了這種篩選流程,闞明瑞上來的時候就沒有。然后過了幾天,就在他準備卸掉血囊的偽裝,改扮成苦役的時候,一個叫花斑斑的瞬天部特勤找到了他。
那人是第十閣的苦役頭子,穩妥地安排闞明瑞改裝,然后安頓下來。不過也僅此而已,瞬天部搞他們的情報,闞明瑞……當他的苦役。
他保持著觀望的心態,在敵后方每天都有漲知識。而且闞明瑞還發現瞬天部那幫人有點怪,因為每個人好像都不負異能——反正他是看不出來,懷疑是自斷經脈了,但花斑斑那人的體格又過于健壯了些。
這一天倒完糞桶收工,天黑得很早。闞明瑞凈了手,又去給血囊們送飯。這掏糞的和送飯的居然是同一個,老油條使喚新人干活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是這里確實人手不夠。
每個守夜閣的容納上限為三百人,而這里有靈武者一百五十七,苦役只有三十多,剩下的是血囊一百零二個!可想而知閣指揮沈徹是多么的無法無天。
在這里,血囊的房間只分新老,不分男女,沒有鋪位,是一個個垛堞而起的籠子,將人像牲口一樣關起來。他們脖子上拴著鐵鏈,另一頭連著手腳,連伸展身體很難,更別提逃跑了。
闞明瑞開門進來送飯,所有人都轉過眼睛望著他,滿屋子的眼睛!在黑暗中反著光,像一群饑餓而麻木的妖魔鬼怪。
闞明瑞吞吞口水,卻是罵道:“看什么看?誰再看眼珠子挖出來啊!”
大部分人把臉側過去了,一小撮膽子大卻仍是望他。這些新血囊算是很消停的了,因為還沒成癮。用過十次以上的就會經常發作,一個人吵鬧攪得所有人都狂躁不安。此時隔著一面石墻,他們還能聽到隔壁此起彼伏的叫喊聲。
闞明瑞踩上梯子,挨個給眾人的食槽里添飯。那大概是守夜人吃剩的殘羹冷炙,全混在一起,說泔水倒不至于,至少沒餿,只不過也好不到哪兒去。有的人餓極了,直接用手刨著吃,有的則縮在墻角啜泣著。
“這位爺……”一個瘦得干癟癟的血囊湊了上來,指了指旁邊的籠子,說:“麻煩你,看看那孩子?她好久沒動靜了。”
闞明瑞望過去,心頭頓時一緊。
——柳妍兒。
他早在上長城的路上就認出來了,這姑娘居然跟他是同一批。當時闞明瑞就覺得很奇怪,林賴怎么沒發現呢?柳家姐妹確實長得非常像啊,是不想節外生枝?瞞著柳薰兒么?
闞明瑞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眼下柳妍兒躺在那里,一動不動。闞明瑞擔心,粗暴地敲動鐵欄,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哎,哎!是睡了還是死了?起來吃飯!”
柳妍兒仍是沒動。
“她這樣多久了?”闞明瑞問旁邊那人,因為早上的飯也是他送的,當時看著柳妍兒還能進食。
那人說:“有那么一兩個時辰了吧?那孩子身體不好,怕是病了。你看……能不能想想法子?”
闞明瑞舀了一勺飯在柳妍兒的食槽中,“我能有什么法子?你們吃的比我還好。誰在這里不是命?”
晚上無事,花斑斑正和幾個老家伙搖骰子。
闞明瑞想著這種事也不是不能說,便弓腰駝背地躡過去,用皖州的口音說:“頭兒,新牢里有個血囊倒了。我剛才去送飯來著。”
花斑斑正玩得開心,“走走走,不長眼色。”
闞明瑞知道他不待見自己,很是無奈,又說:“那個很新,才用過沒幾次呢,上面要問的,我怕……”
花斑斑不耐煩地說:“你煩不煩?死一個兩個怕什么?”他開了盅,眼睛一亮:“大!哈哈哈!你們倆兜襠布都要給我了!”
闞明瑞被一個老家伙揮舞著胳膊擠開,聽著這一群人吆五喝六,心里窩火。
那天后半夜,大部分血囊都睡了,闞明瑞又帶上飯食和水,偷偷回去牢房,爬到柳妍兒身邊。見傍晚的食槽根本沒動,她之前什么姿勢,現在還是什么姿勢!
闞明瑞感覺這姑娘隨時都在跟閻王爺打招呼了。繞到一個能夠著胳膊的角度,摸了一把,觸手冰涼!真不像活人的溫度。
“……喂,喂!”闞明瑞顧不得了,伸手一拽,把人直接拖到跟前,這么大的動作,柳妍兒居然還是沒反應。
附近的血囊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只聽闞明瑞在黑暗中罵道:“別他媽死在這兒啊!”
“怎么了?”
“是那個生病的丫頭。”
人們說著。
闞明瑞轉身下了梯子,去拿門口的鑰匙。
這下,血囊們好激動!好像看到了救世主,紛紛爬起來觀望,“怎么樣啊?”“小兄弟,你可得救救她!”“真是個大好人!”
闞明瑞打開柳妍兒的囚籠,鉆進去摸她脈搏,著急地喝道:“都閉嘴!想害死老子嗎?”
人們悻悻地安靜下去,但無一不是充滿希冀地望著他。
柳妍兒的身體冰涼,但還有微弱的脈搏。闞明瑞為求穩妥把自己靈根結都鎖了,因此也沒法進一步檢查,不過根據常識,昏迷到這種程度肯定不妙。
闞明瑞拿水壺喂她,但她連吞咽反應都沒有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好像就在自己手里飛快地流逝著。
“醒醒!”闞明瑞捏開了柳妍兒的嘴巴,硬生生往里灌。
旁邊那干癟癟的血囊著急地說:“你能不能,用嘴喂?”
闞明瑞罵道:“你放什么屁呢?”
那人趕忙擺手,“不不不,你這不,不是喂不進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救人救到底,別嫌棄她啊。”
闞明瑞狠狠翻了個白眼,把柳妍兒攬在懷里,破釜沉舟地含一口水,嘴對嘴地渡進去。
那人笑了,“嘿嘿,你刀子嘴,豆腐心。”
闞明瑞顧不得理他,感覺自己耳根子燒了起來,鬧了個手忙腳亂,臉紅心跳,喂進去多少水不知,倒是兩人的下巴和脖子都濕了。
良久,闞明瑞大喘了一口氣,發現旁邊那血囊還在看,眼中翻涌的赫然是八卦之光。他憋了半天,沒蹦出一個字。
這時柳妍兒似乎有點動靜了,闞明瑞只能再接再厲,又捏開她的下巴。但這回柳妍兒好像是有意識的,呼吸頻率隨之改變,這使得闞明瑞更覺得自己耍流氓!喂個水斗都算得上體力活了,搞得自己滿頭大汗。
突然,柳妍兒身子震動,上下顎一關,狠狠地咬了下去。
“嗷!”闞明瑞的舌頭破了,痛得大叫,往后退開。
“怎么了怎么了?”旁邊的血囊問道。
闞明瑞指著肇事者,痛得說不出話來。
結果圍觀者有的笑了,倒是十分樂天,“哎呀,好事好事!”“好得很好得很!”
柳妍兒虛弱地撐起身子,直往角落里縮,完全是一副被羞辱了的樣子,淚如泉涌,“你,你!”
闞明瑞惱羞成怒地罵道:“臭婊zi在那裝死,活該餓死你!”
說著鉆出囚籠,重重地給她鎖上。然后惡狠狠地瞪著旁邊那個出餿主意的家伙,抬腿就是一腳。
咣——!
周圍連著的囚籠全都震了起來。
“哎呀饒命!饒命。”那血囊一邊求饒,屁滾尿流地縮到角落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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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闞明瑞硬著頭皮又去送飯,但柳妍兒卻不在囚室中。都不用他問,好事者主動告訴他,柳妍兒被沈大人的衛兵提走了。
沈徹有多離譜,闞明瑞是知道的,他用血囊,可不止放血那么簡單。這里的守夜人整日放縱,淫迷之音時常從樓里傳出來,甚至輪班放哨的時候都要帶個血囊上去。
闞明瑞放棄去找花斑斑了,自己摸去沈徹那邊看看情況。
指揮使的房間雖說在主閣上層,但戒備并不森嚴,這個守夜閣差不多已經廢了,放眼望去全是漏洞。這么暗的天色之,也沒人點照天球,因為用藥時刺眼的光線會影響快感,所以樓上每個房間里都只有一盞昏暗的燭臺。
闞明瑞悄悄靠近,先是溜進隔壁耳房,踩著陰影的位置,越過兩個吸得正迷糊的家伙,無聲無息地爬上頂梁。而這房梁和沈徹的房間是相通的,隔板也并不是嚴絲合縫。
闞明瑞藏身于黑暗中,在隔板上找到了一條縫隙,稍稍摳大一點,把眼睛貼上去看。
沈徹已經“醉”得東倒西歪了,嘴上、下巴上都沾著血,一笑露出一口紅牙,跟那吃人的妖怪似的。而柳妍兒蜷縮在角落里,衣衫凌亂,裸露的脖頸、雙臂、腳踝上,各有參差不齊的牙印。
闞明瑞緊緊皺起了眉。
沈徹淫笑著,“都,都出去!”然后開始解腰帶。
屋子里其他人似乎也享用了柳妍兒的藥血,笑著說了幾句瘋話,便帶上門走了。然后沈徹迫不及待,張開雙臂直撲到柳妍兒身上,一手捂住她的嘴,按下她尖叫,另一只手“呲”得撕開她褲子。
闞明瑞本不忍再看,但這時那少女一只手摸到沈徹脖子后面,干脆利落地捏了幾下。便只見沈徹嘴里嘟囔著含混不清的夢囈,往邊上一歪,安詳睡去。
闞明瑞大驚!他剛才沒看清,屋子里燈光太暗,而柳妍兒一直處在陰影中,一絲聲息都沒泄露出來。
……
花斑斑不見了。
闞明瑞到處找了一圈,急得心慌,嚇出了一身冷汗。這事他前后串聯,越想越是奇怪,只感覺有種陰森森的寒氣把自己籠罩。
柳妍兒居然有問題,那柳薰兒、安三郎、林賴、花斑斑……他們想干什么?
闞明瑞趕緊把這事報給元麓山,等到后半夜才有回音——
“那不一定是柳妍兒。”
闞明瑞震驚!
過了會兒元麓山又說:
“留意瞬天部的動向,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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