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逃不開的
蒂依然仗著董卿藍偏愛,把白皓修的“愛妻”扔掉之后就躲去虛圈晃蕩了,祈禱別被召喚。她不想去瀟康那邊。
然而這一晃沒多久,還是掉進黑腔。蒂依然很不爽,算著時間,該分出勝負了么?自己即將要看白皓修的尸體,或者鎩羽而歸,暴跳如雷的瀟康?
都不是。
她一看自己到了長城腳下,天將破曉,而拿著她令牌的人,是吳紳。
西甲閣全體人員,在冰天雪地里集合,挨個接受檢視。蒂依然跟著吳紳進行地毯式篩查,為對付瞬天部的。
“大人,人數點齊了。”副官回報,西甲閣被徹底清空。
吳紳跟蒂依然吩咐:“開始吧。”
蒂依然“嗯”一聲,張開萬魂場,沿著長城依次推過八大崗哨和守夜閣主堡,滲透墻體、地下,每一處石頭縫。靈魂共振逃不過無面者的感知,她像個最精密的活體掃描儀,要把整個長城都清掃一遍。
吳紳說就算瞬天部混入靈偶,但闞明瑞肯定是本人,至少先把他給找到。不過這回蒂依然沒什么發現。西甲閣轄地有二十里,她來回掃蕩一圈的時間,那二百多人的身份也都確認了。
吳紳命人將橫斷長城的結界術往前推進到甲乙守夜閣交界處,再布置感知者嚴密把守,然后再帶蒂依然去查西乙守夜閣。這辦法很老實,但也靠譜,一查到底只是時間問題。
蒂依然說:“吳指揮,天都快亮了,將軍他們該回來了吧?”
吳紳不置一詞,暗自憂心。
夜色漸漸褪去,慘白的天光從東邊浮現,有一個傳令兵跑來跟匯報說:“稟告大人,都督他們回來了!”
……
臨淵堡,正殿,一屋子傷兵,沉悶至極。
燕飛飛最終沒能回來,瀟康臉色極其不爽地坐在首座,由于傷重,精神委頓,氣勢比平時弱了好些。
“通知虛夜宮。”
他指的是拜森,意思是讓董卿藍把他給召回去。拜森傷到要害了,回到虛圈的時候連話都說不清楚,右臂和雙眼的再生都無法激發,簡直是個廢物!
吳紳忙道:“是。”
瀟康又說:“讓陵城不要妄動。雪連那邊,你傳話過去……”
他話到一半,突然氣滯,頭垂了下去。
蒂依然的眼睛亮了起來,蠢蠢欲動地想錘兩把!
瀟康的確一直在硬撐,受傷的事根本不敢聲張,就怕可惡的瞬天部聞風而動!在虛圈的時候他挨了兩輪治愈術,僅僅把皮外傷修復,清理了身上血跡,才慢慢地挪回來,以至于耽擱了一夜。
“都督,”吳紳很是擔憂,“屬下知道該怎么做,您休息吧。”
緩了緩,瀟康慘白的臉上盡是冷汗,神情陰鷙,接著說:“你們……接著往下查,這幾天守住隔斷,全線戒嚴。”
吳紳領命,“是。”
蒂依然也趕忙說:“將軍放心,我會幫吳指揮把敵人揪出來的。”
瀟康撐起身,緩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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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上最頂層,游軍司令寢殿,侍女正往壁爐里新添炭火。
“都督回來……”她話還沒說完,瀟康一進門就倒在了床上,最重的傷在背后,只能趴著,冷汗涔涔而下。
“閉上嘴。”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地說。
侍女只好把嘴邊的關心咽下去,主人的這種喜怒無常折磨得她都麻木了,默默地替他脫靴、卸甲,盡量周到。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侍女去應,一看是吳紳的副官綁了個血囊進來。
瀟康一躺下,就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渾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痛楚如萬蟲嗜咬,越是受傷,毒癮越大。
侍女低著頭讓他們進來,那血囊被按跪在瀟康床前,順從地伸出手讓人放血。但今天的瀟康無比煩悶暴躁,直接拖過那血囊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啊……”有人堵住她的嘴,不讓她叫出聲,瀟康用藥的時候不喜歡聽見聲音。
所有人都屏息靜立,似乎連風都不敢再流動。
侍女悄悄地朝那血囊望,只見她瞳孔里倒映的自己也充滿驚恐,兩個人四道視線相接,激發出同病相憐的悲涼感。
血囊流下兩行熱淚,眼仁上翻,最后因失血暈了過去。
瀟康悶哼一聲,滿身疼痛都被一股燥熱壓下去了,如墜云端,頭重腳輕地倒回床上。
吳紳的副官默默地把血囊帶走,只等瀟康睡醒再找醫官,屋子里又只剩侍女一人。
瀟康半睜著眼睛,溫暖的火光映著女子的臉龐。他眼神迷離地瞧了一會兒,有些探究,又有些困惑。
“……”那侍女似乎理解錯了,抿了抿嘴唇,低頭解開領頭的口子,有點駕輕就熟,逆來順受的意味。
瀟康把她的手腕抓住,也不知是清醒還是糊涂,將人緩緩拉進懷里。那侍女頓時渾身冰涼,微微戰栗起來,只感覺瀟康雙臂環在她腰上,發出幾聲含混不清的囈語,呼吸埋在自己胸前,忽急忽緩,似悲似喜。
好一會兒,他沒有進一步動作,像是睡著了。
侍女閉上眼,不敢睡,但也不敢動。
……
“康哥,你給我編辮子好不好?”
瀟康在半夢半醒之間抽搐了一下,呼吸沉重,眉頭湊得緊緊。
……
“你看這個頭繩好看嗎?我幫吳嬸子挑水,她送給我的。”
……
“沒有人打我啊……你不用看。”
……
瀟康在飄搖不定的意識海里拼湊模糊的記憶,是女孩消瘦的肩上那刺眼的淤青。爭執、哭求。最后他受不了,奪門而出,在山里混了一夜。
玫敏心漫山遍野地找他,一不小心滾下山崖。
“……”
瀟康很迷惑。
那至少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都說不清究竟是不是自己臆造的。夢里的玫敏心抱著一棵石縫里伸出來的樹干,好可憐,吹了一晚上的冷風。
肯定是假的吧?
他想,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種事,自己為什么不去救她呢?
……
——是解脫吧?
董卿藍的那些個問題,問得犀利極了。
然而瀟康的心早就不會痛,硬要說痛,也就是在夢里。他睜開眼神魂歸位,意識清晰之時,夢境自然如退潮般遠去,過一會兒就會遺忘了。
侍女仍在懷里,全程閉目假寐,睡睡醒醒,這會兒全身都麻了。
瀟康盯著窗外的暝然暮色,心想一整個白天都睡過去了么?這個時節,皖州的天黑得越來越早了。
侍女試探性地動了動,見他有松手的趨勢,趕忙往床外一滑,順手給主子掖好被角。
瀟康還是很累,虛弱地趴著,不愿動彈,憊懶麻木。
侍女頭昏腦漲,小心翼翼地問:“都督要喝水嗎?婢子給您準備吃的。”
瀟康不說話,覺得頭很重,呼吸聲悠長緩慢。他靜靜地仔細聽,感覺有一道短促的氣息聲摻雜進來。
他先是皺了皺眉,豁然而起。
有人……床下!
侍女被嚇得一抖,戰戰兢兢地不敢亂動。
而瀟康的驚嚇也著實不小,這房間里鬧鬼了?腦中電光一閃——他媽的荊州人?
他壓著一臉戾氣下床,心臟砰砰直跳,即憤怒又不解,這會兒饒是他有鋼鐵般的神經都有點禁不起折騰了,做了點心理建設,動手把床掀起來。
——地上一個大麻袋。
“啊!”侍女捂住嘴,大驚失色。
瀟康隔空給了她一個耳光。侍女被打得直接摔倒,牙血直流,半張臉高高腫起,一句話也不敢說。
那麻袋里的人掙扎起來了,聽聲音像個女人。
瀟康不耐煩地把床立在一邊,靈絡一掃,感覺那里面的人手無寸鐵,似乎完全無害的,以為又是柳妍兒那樣的靈偶。但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塞到床底下是幾個意思?
“我倒要看看。”瀟康說著,揮手間氣刃翻飛,貼著那里面的人形,單把麻袋砍了個七零八落。
里面的人受驚,更劇烈地扭動起來,發出幾聲嗚咽。
然后風拂過,布料的碎片滿屋亂飛,露出女人窈窕的身形,只不過手腳被縛,嘴里也塞了硬物。她都不知在床下躺多久了,哭得雙眼通紅,梨花帶雨,凌亂的頭發掩不住破碎和絕望。
瀟康石化了。
——是夢嗎?
——不,是陷阱……
潛意識里他知道,自己完了!
“都督……”那侍女不合時宜地開口,想辯解或者求饒。
瀟康恍如一頭受驚的猛獸,是在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瞬間打出氣刃,洞穿胸腔。
咚!
尸體倒地,熱血濺到瀟康臉上,一派猙獰。
“唔!!”玫敏心發不出聲音,聲帶幾乎要撕裂了,驚恐萬狀地掙扎起來。
瀟康全憑本能將她抱起,解開她身上束縛,玫敏心立刻跟他扭打。瀟康覺得疼,比身上的傷疼上百倍,尤其是心臟,但任她打。一只手把床翻下來,將玫敏心扔上去,再整個壓住。
玫敏心發出壓抑的尖叫,撕心裂肺的,但嘴里仍然塞著異物,喊也喊不出聲,掙得臉上爆紅。這時瀟康的雙眼近在咫尺,像兩道狹長的傷口,像攝人心魄的深淵。她盯著看了一會兒就安靜下來,兩人的心臟隔著胸腔劇烈的跳動著。
瀟康的眼神悲傷極了,愛恨交加,嘴角抽搐著。他幾乎可以確定這是靈偶!但當他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居然連詛咒欒洇的力氣都沒有了。他不斷撫摸著玫敏心臉龐,心想怎么會這樣,怎么她還能回來,但一切都扭曲了呢?
“唔!唔!!”玫敏心似乎很受不了被觸碰,再次掙扎起來。
瀟康趕緊先給房間加固束耳咒和結界,再把她嘴里的布條扯掉。
“放開……”玫敏心的尖叫被一個滾燙的吻吞沒進去,舌尖破關而入。她頓時窒息,眼角被逼出淚水,只感覺瀟康的身體燙得嚇人,血腥味到處彌漫。
“不!不!!”玫敏心拼命地掙扎,絕望到極點,喊得撕破聲帶:“別碰我!!”
“……”瀟康喘著粗氣壓抑自己,撐起身的那一瞬,玫敏心用盡全力的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啪!
瀟康被打得耳鳴,松開桎梏。
玫敏心順勢往旁邊滾落,滑到床腳,腿軟的像是化掉了,站不起來。只見瀟康慢慢直起身,臉上有鮮紅的巴掌印,眼神冷冽、疑惑,側目回望。
玫敏心劇烈地顫抖著,光是流淚,但沒有哭聲。
瀟康對這種崩潰邊緣的反應非常熟悉,但他從沒想到有一天在自己面前怕成這樣的會是她——
“丫頭,從今天起,你叫玫敏心,因為我希望有人叫這個名字。你的生日就是今天,再算你比我小一歲,那你就是七二年十月初一生的了,記住了嗎?”
……
瀟康胃里翻滾,內傷反噬,嘔出一口發黑的淤血,伸手撐住了墻,汗如雨下。他幾乎可以看見,陰魂不散的欒洇長出惡魔的翅膀在天花板上亂飛,嬉笑聲尖銳,令人作嘔——我送給你的禮物,喜歡嗎?喜歡嗎?
瀟康的拳頭咔咔作響,恨得咬牙切齒:“禍水!”
玫敏心癱倒在地,魂飛天外。她不知在瀟康心里,多年自殺式的苦修,橫掃虛圈的不世武勛,突然變得非常可笑!
此刻他眼前全的是小時候,千山暮雪,魔窟嚴寒,日復一日地被財主毆打,被惡霸圍堵,在四面漏風的草棚里,用凍到麻木的手不斷撞擊打火石,可一點火星都不曾閃爍,一絲溫暖都不曾光顧。
只有少女的身體是暖的,是完完整整地屬于他的。瀟康才知自己沒忘,即便這么多年的夢境都不曾留下痕跡,玫敏心的音容笑貌也早已被死域的寒風抹消,可他竟還是能如此清晰地想起往日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瀟康慘然苦笑出聲,停不下來了——真的很可笑啊,他堂堂黑水淵戰神會被這么個柔弱的女子摧毀?這么多年排除萬難得到的一切居然全是泡影?原來他磋磨輾轉,殺人如麻,到頭來還是逃不開——
那賤如草芥的人生!
空襲警報突然響了起來,刺耳的聲音將瀟康整個人拔起,像是被觸到某種神經反射了似的,一個瞬間被現實感擊中,又被大海一般的恐懼吞沒進去。
玫敏心想要爬起來。
瀟康走火入魔了似的,再次撲向她,將她狠狠壓上墻,撞得她悶哼出聲。瀟康的一只手緊緊捂住她的嘴,這是象征性動作,其實沒什么用。
玫敏心還在掙扎,從頭到尾就不打算屈服。
瀟康的眼睛狠狠地發紅,湊到她耳邊低吼:“我恨不得掐死你!”
“……”玫敏心在哭,熱淚打濕了瀟康的手心和鬢角。她感覺這個人的體溫迅速涼了下去,然后他們兩個人都在發抖。
瀟康悲憤欲絕,控訴道:“早十年,十年前我就知道你會害死我!不識好歹的賤人!我一次次地放過你,無視你!你想讓我陪你去死嗎?你配嗎?”
他手上力道幾乎捏碎玫敏心的面骨……她痛得快暈過去,根本抵擋不了男人的歇斯底里,漸漸地兩腿發軟,支撐不住地往下滑。
瀟康看她這么脆弱,真是要瘋!雙眼充血,一片猩紅。只感覺這些年攢下的無數罪孽都不及今日!他一定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魔鬼。
“呼……”瀟康終于松開手,身子晃了晃,俯身抱住那虛脫的人,自己的力氣也消耗殆盡了。
他摟著玫敏心,枯坐在墻角,耳邊漸漸安靜下來,像是神魂已經飛出體外,他們以行尸走肉的姿態相依偎著。外面的世界兵荒馬亂,但從這一刻起,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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