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 黑色婚約
一別十四個月,懷芳鏡的家不在徽州了。
瀞和城外禁區,原徽州巡防營長顧明帶懷府的人出來迎接,沒什么排場,可也沒刻意掩飾。白皓修預見琾彬洲就要這樣跟著他們,大搖大擺地在晁都街上走過——幸好他沒浮夸地搞一支車隊押運聘禮!
“姑娘,”顧明行了一禮,望著懷芳鏡,半點不把目光分給別人,“你可受苦了。”
懷芳鏡垂眸道:“讓你們擔心了。”
顧明側身請她上轎,房樹生也要上前攙扶。然而他的手伸出去,琾彬洲的手從旁邊插過來,不輕不重地將他擋開。
白皓修看到所有人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但琾彬洲對這些人視而不見,從另一側伸出胳膊。懷芳鏡似乎猶豫了一下,三根手指虛懸著搭上去,由琾彬洲將她引向轎旁,才被下人扶上去。
徽州的人們強壓怒海,起轎。然后沒人跟白皓修打招呼,只是侍從牽來兩匹馬,他和琾彬洲各乘一騎。
一行人就這么沉默地去。
禁區總是荒涼,過了遮魂膜才有大路。于是這個場景竟讓白皓修感覺大白天鬧鬼,自己像個送葬的!送得莫名其妙。
他不理解琾彬洲為什么非如此不可。他們又沒有說不幫忙,只不過對圣杯有點疑慮……所以他就費盡心思,為了給自己在立儲大典上強奪圣杯多加一道保險嗎?不惜如此短視地與懷府結仇?
琾彬洲則在想他第一次來晁都時的情景,也是護送懷芳鏡的車架,但空氣不似以往那樣清晰,變得有幾分王都的味道,滯悶無聊。天不藍了,花不艷了,懷芳鏡再也不會和自己有說有笑,逢場作戲了。
待到懷府時,房樹生搶先一步進了門,再轉出來,便是以他懷府管家的身份了。園內丫鬟小廝全都跑到房樹生身后,一齊出門迎接小姐。顧明這才命人落轎,而琾彬洲再要去扶的話,顧明定要將他拍開!
琾彬洲下馬站到一邊。
房樹生終于親手將懷芳鏡接了出來。老管家是看著她長大的,這幾個動作,已然淚水盈眶,像個揪心的老父。
懷芳鏡始終低眉沉默,看不出有什么情緒。她被府上人簇擁著走進園子,從小貼身伺候的丫鬟也在抹眼淚。
白皓修跟在最后,但只見正廳越來越近,懷芳鏡在上臺階時腿軟摔了一跤。
“!”
“小姐……”
“小姐!”
那小丫鬟克制不住地撲了上去,而懷芳鏡終于難以自持,發起抖來,握緊丫鬟的手。
彼時正值黃昏,天色晦暗,正廳里透出來的暖光打在她身上,她聞到熟悉的熏香,想到懷化春就坐在那把老藤椅上等著自己,使了全身的力氣站起來,再走進去。
白皓修站住了。
琾彬洲慢一拍,也停下來,自覺地沒跟進去。
不一會兒,屋子里傳出女子凄惶的哭聲。房樹生關上了門,用束耳咒,一點聲音也再沒透出來。
琾彬洲走到院子西側的亭子里,端端地坐下。白皓修也不靠近他,就在院子里站崗。
良久,天黑盡。
正廳的大門再次開啟,只有房樹生出來傳話,先跟白皓修行了一禮,說:“總督大人請您送武王殿下回嫣將軍處。”
白皓修應道:“是。”
琾彬洲隔得不遠,聽得一清二楚,搶先道:“請房先生轉告總督大人,晚生有罪,未能在折家之前找到懷姑娘,也不能找到更好的辦法,為她……”他瞧了眼白皓修,改口道:“治病。”
房樹生說:“我們有幾個條件。”
琾彬洲說:“請講。”
“總督大人言,”房樹生用懷化春的語氣,說道:“第一,我們要見證星魂血誓,在得到圣杯之前,你和鏡兒的婚約不予履行。第二,你登基之后,定國策!封鏡兒為皇后,太子的人選由她指定,保證東西兩國三世修好,不得再添戰亂。第三……”
琾彬洲屏息靜立地等。
房樹生胸口鼓起,說:“折幼恩,拘禁甘州,二十年!”
琾彬洲一愣,“這最后一條,會不會給懷姑娘心中再添負擔呢?”
房樹生說:“殿下只管照辦。”
琾彬洲的表情變幻不定,最終冷笑一下,“但憑總督大人吩咐。”
房樹生又強調:“立儲大典之前,我們至少要在柳州見到折幼恩。”
琾彬洲不說二話,“可以。”然后一轉念,這是不打算讓白皓修當搬運工了。
白皓修也聽出這層意味,無法,只得聽命,將琾彬洲又捎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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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柏嫣調整好情緒了,琾彬洲也絕口不提懷芳鏡,似乎就沒什么齷齪可言,僅僅就王都的戰略部署展開討論。
“現在提這個早了點兒,”琾彬洲說:“但我若僥幸得了圣杯,會有幾天時間動彈不得,還望各位將軍多多照拂。”
白皓修太陽穴直抽,問:“什么意思?”
琾彬洲解釋:“圣杯傳承,神光普照。那是全國慶典,新皇和圣杯融合是需要一定時間的,父皇用了六天零三個時辰,圣杯可容二十六名圣騎士,新皇只會比那更長,說不定圣騎士容量也會增加一位。”
白皓修驚問:“你在那六七天的時間里不能動?”
琾彬洲說:“是的。全國的魂師都會被圣光點亮,會成為靶子,不過距離近的能得到神恩加持。而造反的人嘛,就得趁那時間圍捕圣騎士了。殺了沒用,得活捉,再用自己的血盟舉行儀式,獻祭其力量,才能相應地瓦解圣杯。”
白皓修頓了好半晌,才說:“簡而言之就是,你得圣杯,我們保護圣騎士,南疆得圣杯,我們活捉圣騎士。”
琾彬洲說:“沒錯。之后免不得大小圣杯并立,我得取得壓倒性的優勢,才能保證吸納小圣杯,對抗完圣體。”
白皓修氣得心血狂飆!
夜柏嫣也想趕快結束這場對話,她都快窒息了,問:“還有問題么?”
白皓修端坐不動,眼睛沒看琾彬洲,但身上的寒氣如利劍一樣射向他,釋放幾個字。
——你怎么還不走?
琾彬洲冷冷地站起來,自覺辭行,眉宇間陰云密布,步履堅決。
……
夜柏嫣知道白皓修要問她,但她不知該怎么說,那是懷府的隱私。白皓修也不知該怎么問,想起懷府上下那露骨的敵意,只怕是琾彬洲拿住了他們的死穴,為了不擴大傷害,才不得已這么做么?
好像是用婚約在處理一場丑聞……痛徹骨髓的丑聞!
“他不知道這么做會激怒我們嗎?”白皓修百思不得其解。
夜柏嫣說:“怎么可能不知道?”
白皓修心頭遍布寒意,“他想開戰?”
夜柏嫣悲愴難當,長嘆一聲道:“你回去吧!什么都別問了。”
白皓修望著她,體會到一種距離感,令人失落、無奈。原來高處不勝寒,勁風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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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州的天黑盡。
伊眠蘭的血池定位方案高效率地飛到了案頭。
白皓修沒去見洛桑,而是把之前積壓的,有關血池和千年紀元的資料全部翻出來,認認真真地啃上一遍。
這注定又是一個不眠夜。他只想從一團亂麻的思緒中理出一個線頭,似乎只要抓到突破口,就能揭開一切真相。
可是他不能冷靜。
腦海中,懷芳鏡的哭聲像尖刺一樣來回翻攪。白皓修不知懷化春見到失而復得的孩子,又不得不將她作為政治聯姻的工具,到底是何種心情!
——這合理么?
懷芳鏡那么干練凌厲的一個人,最終的結局居然是在宮墻中凋零死去?成為那些絕望的皇族的發泄口,和圣杯的殉葬品?
時間沒有盡頭,被焦灼和舉棋不定碾得無比漫長。白皓修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碎,靠上椅背,狠狠捏著眉心。
——混蛋。
他望著天花板,徹徹底底地清空大腦,然后重新填裝線索。
最關鍵的問題是,琾彬洲想要什么?
憑他所說,那個強奪圣杯的計劃——無論怎么計劃,白皓修都覺得不靠譜。如果完圣體和圣杯是凌駕于他們之上的超級強者,雙方的戰斗可能瞬息之間就解決了,空間構術臨時調兵遣將不怕出意外嗎?更別提懷府上下都被激怒,萬一在戰斗關鍵時刻誰掉了鏈子呢?
琾彬洲應該不會在圣杯問題上那么魯莽地去冒險。那他處心積慮,用懷府最大的隱痛制造這樣一場伏擊,為的只是一個不靠譜的計劃么?
除非他真正的目的,不是這個。
“……血池。”
白皓修喃喃。
銳利的目光凝縮,刺破虛空中凝噎滾動的烏云。白皓修坐了起來,找到琾彬洲心里的那條脈絡——
他從去年七月盜取圣天卷之后開始布局,那個時候懷芳鏡在他手里么?
——那個朱爾的人頭!
白皓修茅塞頓開,冷汗濕了滿背。又想這個計劃的關鍵一是懷芳鏡,二是尋找血池的方案吧?他在璇璣臺有內應?
白皓修看著桌上的那些折子,想到琾彬洲就在伊眠蘭他們得出方案的這個時節,恰好把懷芳鏡送出來,給懷化春施加巨大的壓力,背地里再通過房樹生,或者夜柏嫣,向懷化春暗示他的真正需求,并且血池行動最快的方案,恰好是借助圣魂師之力!
空間構術也必不可少。
白皓修覺得如果懷化春決定了,很快就會有命令傳來!
但誰能預測琾彬洲找到血池會有什么后果?大概率他會得到圣杯吧,霽慕白在烏昆的努力變成一廂情愿的泡影,梁子徹底結下了。而且那樣的圣杯還能擺脫不戰之誓?琾彬洲要以此實現中興么?
懷化春作為總督,到底應該如何決策呢?
白皓修頭腦發熱地妄想著,會不會命令他,把琾彬洲丟在那里,困死拉倒?
然后搖搖頭,自己否了。
琾彬洲是絕頂聰明之人,肯定有后手。而且對于靜靈界,這次行動同樣有著重大意義,他們會得到血池的坐標!如果說內環真的如模型推測,是穩定的,那么他們以后就可以通過空間構術,長期駐扎了!
這才是解決末世的正道!可如果擺了個圣杯之主在那兒,誰去都是死。
所以如果阻止不了琾彬洲,他得圣杯,那靜靈界吃一個啞巴虧,還必須把他帶回來。至于回來之后兩邊如何制衡,懷芳鏡要怎么“使用”,白皓修想想就覺得恐怖,只怕別說他,連懷化春暫時都還想不清楚吧?
白皓修頭重腳輕地站起來,反正不管怎么說,這次行動,自己首當其沖,危險至極。如果他是懷化春,可能都要放棄他了。因為空間構術的巨大潛能,琾彬洲肯定看得見,事成之后即便不殺,也得弄殘廢了。
白皓修有那么一點心寒,更想到黑天段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對懷府的親近之意,可能自作多情了些。
但如果懷化春真的命令他去,他會不去嗎?
——不會。
他責無旁貸,死而后已。
因為在白皓修的眼中,靜靈界不是十三州,而是整體一國。就好比懷化春能甘冒風險扶持他一樣!當真正的使命來臨,白皓修也得拋棄“個人”,成為國士。
——臻至偉大。
不知何時,一只地獄蝶出現。
白皓修轉身就走,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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