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瑯琊矩陣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圣炎王都。
夜柏嫣走后,統領王都暗衛的人叫蘇成,費盡心思查到涅狄住處,琢磨著把地獄蝶的種子給他送去。但涅狄很專心地在家閉關,一邊琢磨琾彬洲布置的“作業”,一邊思考自己要怎么死。
——回想那天我雙手戴枷,不知明日為何物。被衛兵提溜著走過皇宮的斷壁殘垣,心說這真是流水的牢房,鐵打的我。
只見琾彬洲一身黑,站在始祖山的裂縫前,臉上是一點笑容和輕佻都看不見了,只剩冷峻凝然。
涅狄站定,后面的人按他了一下,他低頭跪下行禮,然后身上的枷和鎖靈針被取下來,心想又是空間構術么?
琾彬洲走下臺階,問:“瑯琊位面的坐標,你還沒忘吧?”
涅狄有點害怕,點頭,“是,沒忘。”
琾彬洲扔給他反膜液,“陪我走一遭。”
涅狄不反抗,恭恭敬敬地辦事。
老地方,物是人非。
瑯琊位面還是一片白,沒一個人影。由于白皓修空間構術的隱形威脅,無論茉雁幽煌還是皇帝都沒有開發這里作為堡壘,只當做一個應急的逃生出口,因此沒什么變化。除了正中那一灘血跡,多半是先帝留下的。
涅狄的注意先被那血跡吸引,然后看到蒂依然的衣服碎片!
琾彬洲走過去把骨扳指撿走了。
“……”涅狄瞬間想到前因后果,沒忍住,打開天視。琾彬洲同樣是靈絡全開,在那衣服碎片的附近尋找著什么。頓了會兒,他掏出一個銀色的小圓筒,就地灑下圣水,打一個響指,圣水自燃,“呼”得綻開一朵火蓮。
——具象之火蓮。
涅狄皺眉觀望著,只見火蓮如煙消散,仿佛一層飄搖的幕布被揭開,凸顯出數十萬當量的靈子顆粒,閃耀金色!如螢火,勾勒出一副女性身體的輪廓。
涅狄對那種靈子反應太熟悉了,不禁全身發緊,甚至,有點激動。
琾彬洲問:“聽說完圣體計劃是你執行的?”
涅狄狠狠吞一口口水,但語言能力還是沒恢復,唯唯諾諾地說:“呃我,我只是……張羅了一下。”
琾彬洲想到最開始傳回完圣體計劃情報的就是涅狄,不由得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看得人毛骨悚然。
涅狄突然想起了瀟康!心說這回是要殺還是要剮呢?
琾彬洲問:“完圣體不死的機制,和圣天卷秘法有關,你以前的情報是這么寫的。”
涅狄點頭,“是。”
琾彬洲說:“半位面的時間與外界是并行的,所以她在這里也能吸收天地靈氣,構體復活。”
涅狄心說怎么著你還做了功課?
琾彬洲問:“怎么打斷這個過程?”
涅狄下意識搖頭,然后才思考了一會兒,說:“嗯……我不太清楚,除非同是圣天卷秘法的使用者,應該理解得更深刻一些吧。”
琾彬洲正過身子,幽幽地問:“你不是說,那不是人能練的么?”
涅狄說:“是啊。”
琾彬洲說:“白皓修練成了。”
涅狄懵住,緩過一口氣,實話實說:“那我真的不知道。”
琾彬洲冷笑,回頭望著蒂依然艱難拼湊出來的東西,沒有嘗試去對一堆靈子動手,不過很難不想到一個問題——
“你說她現在這樣,有意識么?”
涅狄很夸張地左顧右盼,說:“這個程度的身體重構,可能還不夠吧?但……不知道她會不會在爆體的同時使用元神出陽。普通人元神出陽太久會變成孤魂野鬼,但蒂依然的元神可以不完全依附身體……”
——所以她現在,很可能就“飄”在這個空間,心驚膽戰地望著他們。
“這樣重構身體要多久?”琾彬洲有點惡心,異常焦躁。。
涅狄試探性地走出幾步,然后四肢僵硬,像大螃蟹繞開易燃易爆裝置,屏蔽琾彬洲的視線,慢慢靠近那堆靈子,檢查了一下。
琾彬洲也覺得物是人非。他還記得涅狄以前在璇璣臺意氣風發,目中無人的樣子,才兩三年的功夫,能在賊窩里活下來,就變成這樣了。
“不受干擾的話……”涅狄初步估計,“最快也得兩三個月。”
琾彬洲說:“給你一個月,拿方案出來,消滅她。”
涅狄一動不動地蹲著。
琾彬洲又說:“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們現在甚至掌握虛圈內環的坐標,你想收集數據的話,賈煥林跟著你。”
涅狄的眼睛緩緩睜大,魂都被勾起來了,回頭問:“虛圈……內環?”
琾彬洲繼續“勾引”,“我和白皓修定位血池誘發的圣杯換代,阮圣死了,她才能醒。”
“……”涅狄頭腦風暴中!
琾彬洲說:“事成之后,封你為經天大司馬,你可以參與探索虛圈、研究黑水淵倒灌的任務。我已承諾會獻祭圣杯,但完圣體不需要再出來搗亂。這都是先皇和董卿藍造的孽,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否則我們也不會走到今日。”
涅狄越聽越是呼吸急促,五官揪起,很想找人問個明白。
琾彬洲最后道:“天譴收了阮圣,我不信長生者真的不死。你好好想想吧。”
……
涅狄冥思苦想。
鎖上靈根結,他又回到了居住的院子,和葉音待在一起。然后涅狄看著她,總是幻想第二天她發現自己被一條白綾掛在房梁上,屎尿都順著腿留下來,舌頭也伸出來,該嚇成什么樣啊?
不過反過來說,如果他自殺,琾彬洲會如何呢?
前因后果,涅狄總算都清楚了——他的全職看守賈煥林說的。
圣騎士現在都很不安,即便琾彬洲承諾在獻祭之前放了他們,也沒人會信。所以從賈煥林的嘴里說出來的話很恐怖,他說但凡涅狄有歪心思,白皓修被圣別,懷芳鏡被處死,蓀山合約下的虛假和平立刻崩壞,圣炎徹底喪失自救的機會,整個北陸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無瑕顧及千年紀元,大家抱著一起全完蛋了!
“呵呵……”涅狄干笑出聲,嘲諷賈煥林可能嚇得癔癥,說得好像世界末日都由他而起一樣。
涅狄拿筆桿子撓了撓幾天沒洗的頭發,決定活著。
活著至少還能做一些事。
這下就再也不去想靜靈界了,也不去想戰爭,因為自己太孤單,太弱小。反正“涅狄”早已經不再是懷府的人,也不用奢求自己還能夠回去。他唯一能做的,也正是琾彬洲現在要他做的。
和蒂依然有關。
涅狄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叫了一聲:“葉音。”
葉音從門口過,十聾九啞,聽不見。
涅狄走到她跟前,笑了一下,用手語比劃說:“我又要當叛徒了。”
————————————
四月二十。
涅狄拿著現有的推論,向琾彬洲申請去了一次虛圈內環。
他百忙之中還真同意了。
賈煥林帶著裝備和人手來把涅狄提走,給他坐標。涅狄還真拿賈煥林當自己人似的,激動得像個孩子,一點也不跟他見外,有啥都說。
一行人就這樣來到這空間構術研究者的圣地。
瘴氣壓力不大,也許是因為才被圣杯洗過。數百個照天球升起來,末世的最后一層面紗被解開,死域的誕生再也不是秘密。
涅狄手舞足蹈地朝血池坑跑去。它大得令人失語,中心地帶有一層黑色膜質,比琾彬洲看到的時候又大了不少!其下方閃耀猩紅,云霧翻騰。
涅狄的呼吸屏住,聽在坑邊上仔細觀察,扯下一截衣袖,團成球扔出去。那布料觸及坑的表面時,似乎遇到什么抗力往上一彈,然后無聲無息的碎裂,消失了!
“空間壁壘。”涅狄喃喃。
賈煥林跟了過來,也很好奇,見那坑的表面是平整的,和邊界之外的巖層大有不同。
涅狄雙手攤開,感受那無處不在的虛圈規則,覺得這方天地穩定得像個龐大的半位面,風平浪靜的,絲毫不見空間亂流!笑著說:“賈大人,你們也別閑著啊,東西都帶了?測一下基本數據。”
賈煥林撇撇嘴,叫人們干活去了。
探索順序是由外到內慢慢推,這里來的有不少都是先皇三大半位面的實驗員,還有虛夜宮的俘虜,原本就跟涅狄相熟的。他們還算靠譜,帶足了補給,重復著枯燥的測算,耐心十足,像挖到寶山的盜墓賊。
涅狄回想雪族的預言怎么說的?血池之心冰結之后,那空間歸于異次元,血心樹冰凍凋零,這期間會結出雪妖……不,現在看,應該是雪妖和無面者的結合體了吧?
——而“異次元”是哪里?
涅狄控風飛下血池坑,天視全開,所見皆是數據洪流。
在那坑底的隔膜處,吹出了一股冷氣。仔細一瞧,隔膜表面似乎卷起了幾個風渦,里面飛出稀稀落落的雪花和冰屑,雖然和血池坑對比起來是那么渺小,但似乎真有雪漫天下,吞沒寰宇之勢!
而隔膜圓心處,存在一股聯通天幕,邊界清晰的引力場,如擎天巨柱一樣筆直地插入高空。涅狄抬起頭,縱身上天,順著那柱體攀升,有千丈高,直到它的極限處,橫蓋一道肉眼不可見的巨大屏障!
那是前所未見的空間特征,化作天頂,無邊無際。
涅狄震驚了,很想問瀟康掃蕩虛圈的時候拿噬神槍射過天上嗎?這個東西是以前就存在,還是天譴打開的?
他幾乎要把臉貼上去看,仿佛隔著一層巨大的玻璃,天視和靈絡都努力延伸過去,隱約能看見,順著引力柱所指引的方向,不知多遠的黑暗里,閃爍一星血紅的光芒,如同躲在深淵下的滄海遺珠。
——血池?
涅狄的思維像機器一樣精密,熱血卻躁動著,恨不得讓自己也分散成靈子,鉆過去徹底地領悟這一切。當下算力全功率發動,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了。
再見琾彬洲是在御書房,這一個月他都忙著殺人,身上的戾氣一天比一天重。
涅狄進門,見琾彬洲在御座上,阿垚站在一旁,兩人都陰沉著臉。而琾彬洲今天穿得很王霸,似乎是從朝上來的,黑底滾金邊,寬袍曳地,頭戴高冠。從人靠衣裝的角度來講,他有點像個暴君了。
涅狄已經不需要別人提醒,自覺跪拜。
阿垚作揖,“臣告退。”
琾彬洲冷冷地問:“你不想知道么?”
阿垚頓了會兒,“臣還得去為靈能署尋址,先退下了。”
琾彬洲沒吭聲。
僵持了兩個彈指,阿垚自己離開,看都沒看涅狄一眼。
涅狄見這人的朝服是從三品,沒升官啊?而琾彬洲在阿垚走后突然像卸掉了全身氣勢,靠在椅背上,變得空洞、煩躁又疲憊。
“起來說。”琾彬洲從侍從手里接過酒杯,灌了一口。
涅狄站起來,匯報道:“陛下,小人思來想去,初步認為,如果天地間存在能消滅完圣體的東西,血池就是那個唯一。”
琾彬洲“嗯”了一聲。
涅狄察言觀色,覺得自己要說的好復雜,怕他聽不明白,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我以前解釋半位面的形成機制,用的是一種鏡面空間的理論模型,可以把半位面定義為錨定點的投影。之所以能在黑腔中穩定存在,是因為半位面的邊界力場,恰好可以和黑腔的坐標閃爍相抵消。”
琾彬洲耐著性子聽他說。
涅狄道:“那么,半位面可以認為是固定在黑腔中的,一種鏡面空間。而天譴之后,出現在血池坑‘天穹’之后的那個空間,我認為它可能是整個內環的鏡面投影。所以那個空間,也許可以和瑯琊位面實現對接。”
琾彬洲眼睛一動,“把完圣體送給血池?”
涅狄點頭,但又怕他理解偏,說:“呃,總體是這個目的,但過程很麻煩。第一個問題是血池空間怎么定位?如何在黑腔的體系里拿到它的坐標呢?我現在只有一些很模糊的想法。完成這一步,可能就需要好幾個月,而蒂依然的恢復肯定比那快。”
琾彬洲的眼神變得有些森冷。
涅狄硬著頭皮道:“原則上,我們不要在瑯琊爆發戰斗,因為她會空間構術,對您不利。對我的工作也是干擾。所以我們可以先試著,把瑯琊位面鎖住,爭取時間。”
琾彬洲問:“什么意思?”
涅狄道:“我需要構建一個空間矩陣,向黑腔借力。也就是一定程度上,翻轉半位面,讓它和黑腔形成對立關系,引發空間坍縮,壓成黑洞。”
琾彬洲:“……”
——媽的。
涅狄接著說:“這件事相對還比較好辦,我爭取一到兩個月內完成。在那以后,這半位面就進不去了,我們從黑腔能觀測到的,只有一個瑯琊矩陣。這樣的矩陣和外界幾乎斷聯,蒂依然的恢復力會被限制住的。”
琾彬洲喝一口酒,說:“然后你再去定位血池空間?”
涅狄皺眉,又是絞盡腦汁地解釋:“這血池空間,可以算作所有鏡面空間中最大的那一個。某種意義上講,是它的存在給其他鏡面空間提供支撐力。所以瑯琊矩陣落成的第二個好處是,它能更直觀地表達半位面與血池空間的關聯。”
琾彬洲已經有點暈了。
涅狄說:“那么我想的是,咱們也許都不需要定位血池空間——這真的太難了,不如另辟蹊徑,只要理解規則,再給瑯琊加一重矩陣,讓它自己順著軌道滑動過去,被血池空間吸收掉即可。”
琾彬洲冷哼!
說得天花亂墜,即便沒有一句假話,但誰知他又隱瞞了什么呢?如此專業精尖之事,只有內行才能看出門道,可對空間構術理解到這個程度,圣炎哪挑得出第二個?
琾彬洲不可能天天盯著涅狄,所以只能下禁制,但又不能把涅狄逼到極處,因為這個人現在完全不怕死。再說了,白皓修有瑯琊位面的坐標,即便矩陣落成他進不去,難道不能從外部觀測么?
琾彬洲再一次感受到,對這些恐怖技術官的,無能為力的恨!
“那如果蒂依然中途還是醒了呢?”他問。
涅狄篤定,“出不來,絕不可能。”
琾彬洲問:“你不能放了她?”
涅狄兩眼一瞪,知道自己身上肯定全是謫仙靈絡,就賠了個驚訝的笑,好像在說你在逗我嗎?
“陛下,怎么叫放了她?解除矩陣嗎?”涅狄說:“那純作死,我不會這么做的。空間坍縮形成黑洞,您聽我說得輕描淡寫,但其實是對黑腔穩定性的一種挑戰。這個過程,即便隨時維護,也不敢拖到一年以上。若貿然解除矩陣……我都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琾彬洲問:“最壞的結果?”
涅狄直起腰桿:“把黑腔看做生境和死域之間的隔板,那生死板塊交疊,提前黑水淵倒灌!”
琾彬洲沉默了。
他還是沒發現涅狄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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