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 井下行動(上)
萬峰城。
落日余暉從門口撒了進來。天氣暖和一些,橘黃天光,由倒扣的簡易遮魂膜折射出更加鮮麗的顏色,沿著弧形的透明穹頂鋪展流淌。有時天上游過一只虛獸,眸嚎陣陣,獵虛營警笛銳響,一撥人馬不停蹄地沖了出去。
洛桑正在吃晚飯,回頭瞧著他們,已經挺像樣了。
在皖州,白皓修親自指揮的行動總是事半功倍,立竿見影的。
他們劃分了二十五個凈化大區,每個區輪值獵虛官,發現瘴氣濃度超標,或者有虛獸出現的,用天挺空羅叫烏唳一聲就行。而這段時間,烏唳也在白皓修的保護下,成為了某種程度上的皖北守護者。
無面者甚至不用睡覺,也一點都不抱怨,行動快速、精準、高效,像一架溫和靠譜又靈活的瘴氣清掃機。久而久之,北域的靈武者不怕他了,烏唳則學會了“憨笑”這種表情,和他呆呆的性格簡直相得益彰,叫人卸下心防,百試百靈,甚至還在萬峰城交到了朋友。
所以刁胖子想組織人鬧事,沒鬧起來。一場人人談之色變的虛患,似乎在白皓修回歸的那一刻起,就被他四平八穩,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明城凌志的支援陸陸續續地運來,伊眠蘭等技術官心無旁騖地搞研發,不擔心白皓修會兜不住。
人們很直觀地感受到,無論是皖州降卒,還是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外地人,都心甘情愿地追隨那年輕的領袖,并在他的帶領下,團結了起來。獨屬于他們的政治理念正在悄然下萌芽、壯大,于皖州扎根,歷代不朽。
這時候,千年行動小組在臨淵堡正式成立了,專管研究血池的。最高領導是懷化春本人,直接決策者卻是白皓修,黑天段所率的游軍和伊眠蘭手下一應技術官受他指揮,晁都四大技術機構提供遠程支持。
白皓修終于抽空帶黑天段等人去虛圈走了一趟。
……
“聽說圣炎的人來過!焙谔於纬跞胨烙颍南掠^察著,游軍和技術官則到處放照天球驅散黑暗。又說:“不過還沒條件駐扎,只是涅先生來了一趟。”
白皓修沒說什么。
黑天段關切地問:“那個瑯琊矩陣,真的能困住神女?”
白皓修懶得解釋,“算是!
黑天段聳聳肩,知道自己沒基礎,而白皓修連軸轉,精神已經很疲憊了。
“蘇成來了消息!卑尊┬藓唵握f:“過幾天涅狄就要構建矩陣,到時候琾彬洲會去監工。半位面失穩,能阻絕他對騎士誓言縛的感知,軒轅塔安排我下井行動!
黑天段立刻來了精神,“誰同你去?”
白皓修說:“就烏唳、花淼、伊先生夠了!
黑天段其實覺得洛桑也應該去,他了解過原理,魂師下井的數據才更具代表性。但這話說出來……算了吧。黑天段挺無奈地說:“希望那口井真能救你!
白皓修還是不看他,“不光是為了我,更為掌握主動權!
黑天段理解,點了點頭。
白皓修說:“獻祭圣杯,難道真要等到千年紀元么?如果能把機制搞清楚,我們就可以決定,什么時候對琾彬洲出手了!
黑天段胸中熱血一蕩,“沒錯!比缓蟀迪聸Q心,一定要把長城管理好,千年行動的事自己盡量分擔,讓白皓修少操心。
原來日子一長,他也為白皓修所折服了。并且,懷化春明確表示會盡全力幫他擺脫騎士誓言縛的,意思就是不要拿白皓修當半個死人。
那么黑天段開始糾結,一邊希望白皓修能渡過此難,但又怕他脫胎換骨之后會出問題,因為他們之間橫著闞明瑞的死!自己在皖州到底該如何自處呢?
有些事本來不需要挑明,意會即可。黑天段心思縝密,但腸子比較直,膽子也大,既然他已經認可了白皓修,就不吐不快了。
“大都護!焙谔於蔚谝淮文敲唇兴。
白皓修回頭,一臉平靜。
黑天段的臉黑紅黑紅的,飽含歉疚地說:“以前,自作主張了,本以為將軍即便來了皖州,也應該和我是同屬懷府的戰友、后輩,所以……”
“你給我閉嘴。”白皓修直接打斷。
黑天段的呼吸被掐住,瞳孔逐漸放大。
白皓修正過身子,趁熱打鐵地問:“闞明瑞的死不能全算在你頭上,但你把呂裕龍調過去,又打點別的守衛,要么是你算計我,要么你想把我對荊州的仇恨拉倒頂點,哪一種?”
黑天段沒猶豫,當著所有技師和游軍的面直接跪了下去!拜倒請罪。
——能這么講嗎?
他想辯解,他只是不相信荊州在側,白皓修能處理那么復雜的地緣關系,更不相信他能和欒洇那樣的人周旋談判。白皓修當時才剛剛拿到兵權啊……但現在黑天段臉貼著沙子,腦子都要炸了。
周圍的人目瞪口呆地朝這邊看,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全體肅立,然后都面向白皓修單膝跪下了。
白皓修有點奇怪地問:“你以為總督要我來干嘛的?”
黑天段大像死了一遭似的抬起頭,目光炯炯地說:“是,我想岔了。今后末將在皖州一天,唯將軍馬首是瞻!”
白皓修說:“你不會待很久的!
“……”黑天段有點怔忪,有點后悔,更有點傷心。
白皓修走開來,很煩躁。他也后悔,這句話就這么說出來了,該更沉住氣一點的。
……
“你過兩天要去晁都嗎?”洛桑邊吃邊問。
白皓修點頭,怕露餡,加一句:“當天來回,別擔心。”
洛桑不問他什么事,只說:“烏唳也去?”
白皓修繼續點頭,“他還得提前走!
洛桑問:“我怎么覺得你好緊張的樣子?”
白皓修抬抬眉,“有么?可能是因為見總督。”
洛桑訝然,“你怕總督?”
白皓修抿著嘴唇,諱莫如深。
洛桑只能不問了,安心做自己的事。她發現白皓修最近話很少,隨時都專注地思考著什么,說明這次去晁都的任務,非同小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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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伊眠蘭和花淼帶著幾個隨從,和白皓修來到軒轅塔下。
這是一場保密等級為“絕密”的行動。
懷化春以維護軒轅塔為由,把里邊工作的人全部趕走,廣場也清空了,附近所有的地道、下水,都仔細排查,讓天賜軍占住。
塔頂上,烏唳觀摩那神圣的摘星神廟,里邊那口黑氣繚繞的井。技師們說逆著引力場的方向,用空間理論跨過玄奧的時空,就能找到血池之心。
甫一靠近,烏唳感覺有一只手把自己往后推,他身上的探測器計算力的大小和形式,讓技師們振奮起來,果然這引力柱對死魂生物的排斥比任何人都要大,這樣烏唳就沒有白來。
白皓修跟烏唳解釋了一下,主要是下井之后怕引力柱會吸出他體內的圣咒,所以要他們拴在一起,由無面來把圣騎士“拖住”,像個反重力的秤砣一樣。
晁都方面,負責井下行動的人名叫鄧三英,是伊眠蘭的同僚,此時寒暄、交接工作。
懷化春也過來了,本來保險起見,想讓下井的四人都武裝反膜,但白皓修說既然已經有人試過了,不需要一開始就這么做。并且反膜遇圣火極易燃,推測下井后他會有圣文字反應,那鍍了也沒用。
因此他們的繩索,用的是不可燃材料。一頭拴著白皓修、伊眠蘭和花淼三人,一頭是烏唳。除此之外,烏唳身上還有一條安全繩,一頭留在井口,必要時可以讓他們拉一拉。
“怕不怕?”懷化春抽著煙,跟白皓修閑聊幾句。
白皓修凝視深淵,想到洛!肮聝汗涯浮,覺得等千年末世的危機解了,他真的不要再這樣玩兒命了。他要專心專意地當皖州統帥,穩扎穩打地發展自己的北域勢力。
“還行!卑尊┬薜。
技師們給下井的四個人披掛裝備,調試儀器。懷化春趁這時間說:“前幾天,蒂依然沖破封印,把涅狄給打了,琾彬洲現在應該非常緊張!
白皓修有點意外,“怎么的?”
懷化春悻悻地一哼,滿臉嘲諷。
……
話說蒂依然恢復了千萬靈子當量,能用一次幻術,疊加魂噬力,誘導別人靈壓自噬,就完全照涅狄說的那樣,以鬼魂態暴起傷人。
賈煥林和涅狄都猝不及防地受了重傷,倉促用骨扳指跑去蒼葉郡,然后直接暈了過去,沒法用空間跳躍搬救兵了!
六百枚夢水銀劇烈搖晃起來。蒂依然在封印臺中強行構體!觸發機關,引得圣火焚身,驚雷滾滾。再爆發全力炸碎封印臺,立時耗盡了全部力量,幾乎要魂飛魄散。
琾彬洲被嚇了個五雷轟頂。
見蒂依然只有上半個身子,皮膚焦黑,摔在地上。而這時七個技師、十個圣兵被留在了瑯琊位面,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有兩個不幸離蒂依然太近,她幾乎沒有意識,本能驅使下使出了微距萬魂場。
“遠離她!”有人當機立斷把那技師扯開。剩下的人轟然而散,退到極限距離,有一個不慎被半位面邊緣的法陣擊傷,剩下的趕緊支撐防御。但蒂依然就著剛才那口“陽氣”回了魂,一動不動地減少消耗,把神照之力打開來。
琾彬洲心想一旦她恢復到能使空間構術的程度,不就跑了嗎?
頓時什么都顧不得了,飛奔去蒼葉郡拿鑰匙——幸好,當時他為掃平南疆御駕親征,戰場離蒼葉郡不遠!于是那一刻他就像在和死神競速。感謝老天垂憐,他總算先一步趕到,再次把蒂依然封印了。
她被琾彬洲燒散了身體,比上次還慘,得從零尋回構體靈子。而琾彬洲則是連戰場都不顧,魔怔了一樣,留在瑯琊整七天,重建封印臺,層層加固,直到再也感覺不到蒂依然的氣息為止。
朝廷軍在他登基之后首次吃了敗仗!被南疆全殲三萬人。但琾彬洲當真顧不得,甚至親自為涅狄治療,只想快點完成瑯琊矩陣。
涅狄知道,這意味著琾彬洲相信了他,也更代表蒂依然相信了他。如今蒂依然徹底陷入沉睡,所以在解除矩陣的那一刻,他一定要給蒂依然帶足夠的補給,支撐她逃出生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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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琊位面的邊界引力場面目全非,彎曲的時空扭成亂七八糟的形狀。半位面底色從純白變成了黑白交融的混沌,好像它與黑腔之間只存在一層透明的薄膜,被撕扯得凌亂不堪,岌岌可危。
琾彬洲用乾坤搬運過來,附近潛伏著的空間亂流朝他飛撲,形成引力漩渦。
涅狄花了一些力氣才把那股能量導向空間斷層,走上前行圣炎文官的禮,“恭請皇上圣安。”
琾彬洲面無表情,“起來吧。”然后大致檢查了一下,覺得沒問題。走到蒂依然的封印臺邊,雙手合十,搓出密不透風的封邪網。
一重套一重的伏魔神龕以幻影的形式交替出現,在這半位面激起狂風。涅狄發現琾彬洲已經學會了怎么避開這里的空間亂流,沒有對瑯琊位面的穩定性造成干擾。
伏魔神龕的能量扭轉成風,落成十數座尖銳的十字架。它們穿透封印臺的瞬間,那白色的墳堆上突然閃爍神照圖騰,轉眼又被鎮壓下去了。
琾彬洲對這一天期盼已久了,不說廢話:“開始吧!
涅狄應道:“是,有勞掠陣!
一共二十七組黑腔,布置的時間壓縮在一個時辰之內。
很快,半位面的穹頂上掛起了由斷界樁固定的黑色窟窿,時空更加扭曲。每一組黑腔之間引力相連,又互相制衡,維持在了極度危險的平衡態。生境各地陸續接到禁區警報,有虛獸在沒有瘴氣節點的情況下直接被黑腔“噴”出來了!狂暴異常,引發騷動。
琾彬洲最后一次檢查蒂依然的封印,里面很安靜,有一種很特殊,又極度和諧的魄動,好像山里的一陣風,或是散發著雨后清香的草地。
——你現在作何感想呢?
——無比虛弱地躺在里面,還能夠安靜蟄伏,等待時機成熟,露出獠牙么?
“三年前要不是顧長業帶著我哥的遺物跑了,”琾彬洲的手指轉動那個刻著“宸”字的扳指,自言自語般道:“如今就是另外一種格局。”
涅狄沒什么眼力見兒地問:“顧長業?”
說完才發現自己多嘴。
琾彬洲當然沒有回答。
……
“大都護,”伊眠蘭準備下井前,跟白皓修說:“這是初次嘗試,你的身體最重要,有什么異狀都要說,千萬別勉強!
白皓修說:“我知道。”然后跟平臺上的人確認,對懷化春點了個頭。
懷化春提醒道:“只有半個時辰。”
白皓修應了聲“是”,空間構術護體,帶著伊眠蘭和花淼先下了。烏唳在后,等鎖鏈繃緊,也跳下去。
懷化春環視塔上寥寥數人,一個個全神貫注,堅定不移,好像就是戰壕里等待突擊任務的出奇之兵,塔上的凜冽寒風吹不滅雄心和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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