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關鍵性遭遇
天黑盡。
酒席結束后,白皓修甩了花淼自己去城外散心,至無人處,縱入云端,風在耳旁呼嘯,送他回到漠陽的頂空。
薄紗般的流云讓視野朦朧,星海降落在黑色的城市里。
白皓修的記憶無比深刻,原來幼時的感受并不完全是錯覺,這座城是腐敗的。以前覺得很多事情是陰差陽錯,黑白交融,沒有什么對錯之分的,其實是弱小時無奈的自我安慰罷了。但現在,修正錯誤,就是他們這些人責無旁貸之事。
白皓修離開漠陽,又轉向北區。明城凌志給他開放禁空令,也可以穿越禁區,擺姿態就是:躺平挨錘,隨便查吧。
白皓修不信他的,總督也不信。因為明城凌志其實很在意柳州主權的,即便出了復國軍那么大的岔子,這一個月也是他在盡力和玉奇國主周旋,生生把沖突壓了下來。
那天在軒轅塔,懷化春說:“可能琾彬洲也是經過這次才發現,玉奇國失控至此。所以他要屯兵玉奇攻打柳州,還必須得把國主撤了才行。”
白皓修只問:“還有多少時間?”
懷化春說:“可長可短。”
——但對于“開戰即圣別”的白皓修,井下行動迫在眉睫了!
“他的意思是已存死志。”懷化春道。
白皓修說:“死于貪財?”
“哼。”懷化春憤憤然,鼻孔噴氣,一陣扼腕。
白皓修有點猶豫,“還給柳州這么大的自主權,是否有隱患?我看明城將軍的意思,就算被圣炎五十萬大軍圍住,死在任上也不想讓我們插手。”
懷化春吐槽:“以前沒發現他是個死要面子的守財奴啊。”
白皓修也覺得自己小時候挺瞎!
懷化春說:“就算要查,也得再有個什么契機。”
白皓修說:“那我看看吧。”
但實際上他也不知道還能“看”些什么,已經不好明著查什么東西了,頂多替懷化春表個態,拿走該拿走的,再當面檢驗一下明城凌志的決心。
……
看了眼熟悉的禁區,白皓修心里癢癢,那承載著小時候第一次冒險的回憶。他不由得降低高度,準備回官道上,但突然,一股甘甜清涼之氣“擊中”了他。
——還是在禁區那邊。
白皓修不由自主地望過去,無邊的黑暗中仿佛有一星白光,散發著神圣而莊嚴的味道,高人一等地“統治”著一切。白皓修若不是自己魂體量夠大,會直接生出匍匐下跪的念頭!
——這太奇怪了。
白皓修掉頭朝那感應的源頭飛去,心臟“咚咚咚”地跳了起來。然后感覺,那是個魂師!而更詭異的是……這種感應是什么?他跟洛桑朝夕相處,也沒有這種朝圣一般的吸引力。
目標肯定也發現他了,正在快速移動中切斷他們縈系感。白皓修發現自己才是被動方,那星白光好似正在熄滅?而他似乎沒什么辦法,只能在對方的氣息徹底消失之前用靈絡鎖定住。
——剛剛好。
白皓修武裝反膜,一個微距跳躍。琾明溪正前方三十丈出現豎向的空間裂縫,噴出幾十道黑色亂流,糾纏著拉開天羅地網攔路!
這個場景,讓本來就嚇得屁滾尿流的琾明溪突然神魂歸位了,因為正常的圣騎士哪能操縱瘴氣啊?那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概念!
“啊!”枳麗兒驚呼,認出來那裂縫,如臨大敵地說:“那,那是……”
白皓修從裂縫中走出來,威嚴凜然。他沒有上來就打“偷渡者”,琾明溪也沒有拔腿就跑,因為他知道跑也沒用了——
空間構術的大名,各界如雷貫耳,無人不曉!
兩方對峙,各自驚悚。
枳麗兒扭頭盯著琾明溪,發現人已宕機。
“二位,”白皓修走上前,“不是獵虛官吧?”
琾明溪眨眨眼,嘴像被縫起來,張不開。
不過白皓修看他也像個活生生的催命符——
琾明溪雖然和琾彬洲不同母,但眉眼還是有幾分相似的,再看他的年齡、氣度、身段,白皓修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而且剛才的感應絕對和圣咒有關,位階還遠在圣騎士之上!他心想好家伙,一個復國軍不夠,還多了個在逃靜血裝?是明城凌志畏罪隱瞞了什么嗎?
“我們……”枳麗兒見琾明溪半天不說話,怕白皓修直接動手,便顫顫巍巍地說:“我們被,賊人追殺,迫不得已闖了禁區,確實該死……”
白皓修穩了一會兒,問:“先代皇十一子,琾明溪?”
枳麗兒眼前一黑,心想萬事皆休!
琾明溪突然恢復了語言能力,拱了拱手,好奇怪地問:“久仰將軍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可您怎么成圣騎士了呢?”
——而且還能直接遇上。
枳麗兒:“??”
白皓修不太想跟他廢話,覺得打包抓走比較省事。可又怕琾明溪爆發朝圣訣,那大概就要驚動雷烈河對岸的人了。
并且,白血之脈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材料”。更是送上門來的,明城凌志的把柄。
于是白皓修耐著性子說:“那要問你皇兄。”
琾明溪滿臉不解,“他……?”
白皓修還是不太想解釋這個東西,但要是琾明溪誤會了,以為他是皇家爪牙?兩國其實打不起來,就是做做樣子搞陰謀論?
——他媽的。
“血池行動之后,我打不過圣杯,就這么簡單。”白皓修說。
琾明溪恍惚不言。
白皓修再問:“請教了,剛才那是什么感應?”
琾明溪一怔,“朝圣訣啊。”
白皓修說:“怪不得。”
琾明溪經他提醒,斗膽拿靈絡掃了一下,皺眉想,不大對勁。這是被封印了主動感知,和主動屏蔽的能力么?那圣騎士同級別往下的,白皓修都查覺不到,但換來的保護系統是,他能被動感應位階更高的圣魂師。
“……”
琾明溪這么一想,皇兄真的好坑啊!
白皓修繼續打量這送上門來的“獵物”,目光像掃描儀一樣,喜怒不形于色。
琾明溪心下啼笑皆非,面上干巴巴地說:“我此番只是借道,絕不想叨擾貴國,還請將軍行個方便。”
白皓修說:“殿下不知蓀山合約寫了什么?為何借道?有什么非要來靜靈界的理由么?”
琾明溪說:“我為救母而來……”
說著突然泄了一口氣,腦袋垂下去,心想說這些也沒意義了,現在的情形,就像之前農舍里的他和枳麗兒,只不過角色都轉換了吧?
白皓修問:“柳州人,抓你母親?”
琾明溪伸手指了一下枳麗兒,“是他們,暹羅堂的人。”
枳麗兒娥眉倒豎:“你!”
白皓修立刻把情報聯系起來了,“哦。月露朝的復國軍?”
枳麗兒已經嚇得快暈過去。
琾明溪確認了,靜靈界高層已經介入,只怕憑他和枳麗兒再也找不到暹羅堂的人!而自己,剛入柳州一月,這么快就要被晁都控制了嗎?
白皓修收回空間亂流,野地里頓時一片清明,連月光都灑了進來。
琾明溪鼓起勇氣問:“將軍是剛到么?”
白皓修說:“嗯。”
琾明溪恐懼的勁兒一過,反而死豬不怕開水燙,主動說:“我們正要去狼牙山,找她暹羅堂的同伴呢。”
枳麗兒氣得擠眉弄眼,尷尬至極。
白皓修說:“暹羅堂大概已經被明城將軍剿滅了。”
枳麗兒大駭,“啊?”
琾明溪一點也不驚訝,說:“但時間不久,暹羅堂遍布柳州各地,也許有漏網之魚呢?”
白皓修暗忖片刻,召出地獄蝶,明目張膽地給懷化春傳訊。
——他要確認一下。
琾明溪想。
看白皓修的樣子,剛來,并不清楚婉貴人的下落,如果他能直接打聽到,那自己確實不需要再費事奔波了。
更別提,枳麗兒自己都不知道復國軍總部的位置,她只知道狼牙山下的小縣城,有一家當鋪是他們的聯絡點。而琾明溪這時候,突然想跟枳麗兒說一聲:這下兩大國要打起來,生靈涂炭,全是不長眼的你和龍嘯野害的喲。
枳麗兒徹底昏頭,即不敢靠近琾明溪,也不敢真的離開他了。隨著白皓修的沉默,這禁區的空氣徹底凝滯,她感覺自己呼吸都有罪。
琾明溪安靜地等,過了一會兒,地獄蝶飛回到白皓修身邊。琾明溪和枳麗兒像等待判決一樣,屏息靜立。
然后,白皓修很“善解人意”地側身讓路!
琾明溪和枳麗兒皆是一怔。
“不是趕時間么?”白皓修說:“二位請自便吧。”
琾明溪一時呆滯,可見白皓修不動,他們倆只能像螃蟹避障一樣手腳不協調地繞開這個人。
——是不想用強?
——還是說借此機會對柳州施壓?
琾明溪的腦袋“轟”得一聲充血,大汗淋漓,抓著枳麗兒提速,疾馳向東。
果不其然,白皓修跟來了。
枳麗兒已經魂飛天外,聲音捏得尖細:“這是什么意思啊?”
琾明溪思緒飛轉著,“沒有我們,只有復國軍,柳州大都護還能把中央排除在外,他們不好插手。但現在既然撞上了,就跟著我們順道去查暹羅堂,查到什么都能去跟明城凌志要說法!”
枳麗兒見白皓修像貓捉老鼠一樣遛著他們,有點凄涼地問:“那你母親,在柳州大都護手里?”
琾明溪不置一詞,眼眶發紅,落下了兩滴悔恨的淚。現在他不敢想,如果明城凌志不敢窩藏這樣的人,會不會畏罪直接滅口了呢?
枳麗兒見他哭,人也怔了,愧疚地靠近了些,“你,你……”
琾明溪倔強地抹掉眼淚,吸吸鼻子說:“事已至此,我們聽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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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沉默地奔過一個禁區,第二天傍晚來到狼牙山下的小縣城。一路上,白皓修時隱時現。有時是他,有時是別的靈武者了。
枳麗兒苦不堪言地去找那據點,剛到地方,那靈武者放了個信號,白皓修又直接閃現。
她慌不擇路地說:“是這里沒錯。”
白皓修觀察了一下,叫他們繞進去看看。
琾明溪拉上枳麗兒,從后門破窗,鉆入屋內。只見柜子和抽屜都收得干干凈凈,一件藏品也沒留,而座椅上的浮灰只有薄薄的一層,說明才剛封上沒多久么?
枳麗兒到處翻,生怕自己找錯了,這里肯定該有同伴的痕跡吧?
白皓修也是自己下場搜查,先枳麗兒一步發現了幾個暗格,一間密室。不過里面仍然干干凈凈的,墻面有些部位都被鏟掉一層,可能是原來刻畫了什么。
“看來沒有。”白皓修說完,又翻窗出去了。
琾明溪越發氣餒,坐在椅子上,頭腦發昏。
枳麗兒湊到他耳邊說:“我還知道一個香壇,但不確定具體位置,要不試試看?”
琾明溪頹然道:“那都無所謂了,得看人家允許我們晃到什么時候。”
枳麗兒鼓起勇氣,扶了他一把。琾明溪原本怪她綁架婉貴人,現在卻只能當她是自己身邊唯一的伴兒,不再抗拒。兩人都是一般的手腳酸軟,死馬當活馬醫地繼續趕路。
那香壇的位置就有點遠了,在東邊臨近紀州,要走二百多里。琾明溪跑得很不走心,已經開始擺爛,枳麗兒的腦袋也成了漿糊,不知找到香壇之后還要不要繼續查下去?沒準兒白皓修已經調來了人,先他們一步把事情都查清楚了呢?
于是在枳麗兒的幻想中,城里城外,天上地下,每一個平面、空間,都藏著一雙窺探的眼睛。而白皓修可以隨傳隨到,那就好像他本人無處不在!
——這太可怕了。
兩天后,枳麗兒果然沒有找到那個香壇,但白皓修調來的刑軍找到了,和上一個據點一樣,被明城凌志端了個一干二凈。
……
“說起來,我也算聽著暹羅堂的故事長大的,”白皓修把倆小可憐帶回禁區,邊走邊說:“可也沒想到柳州居然到處都是。”
琾明溪聳了聳肩。
白皓修再問他,婉貴人究竟怎么回事。琾明溪就把在玉奇國偶遇阿虓的事都說了,白皓修聽完頗感驚訝,瞅枳麗兒的眼神也變了幾分。
“……”枳麗兒恨不得鉆土里去。
“暫時沒有你母親的消息,”白皓修身上的氣氛緩和不少,寬慰說:“不過我會留意。明城將軍抓暹羅堂的人,一部分可殺,另一部分,可能是交給玉奇國,讓他們從中斡旋,拖延戰事。”
琾明溪心下戰栗,絕處逢生的希望又燃起來。如果他不是皇族,如果白皓修不是敵對國的人,他甚至有可能跪拜請求,讓他們放婉貴人一條生路。可終究放不下數百年的芥蒂,只是嘴上道謝:“有勞將軍費心了。”
白皓修悠悠地說:“你知道,這忙也不是白幫的吧。總督大人有請二位,晁都一敘。”
枳麗兒一愣,“我也去?”
琾明溪心中掙扎過后,很莊重地對白皓修長揖到地,“將軍吩咐,自當盡力。只是十一郎有一言,想說在前面。”
白皓修淡淡一笑。
琾明溪直起身,激出一腔慷慨之氣,道:“將軍以弱冠之齡名動北陸,是當世響當當的英雄,想來不會欺騙我這茍且偷生之人。”
白皓修心說那也不一定。
琾明溪說:“圣咒衰敗已成定局,以貴國之氣度,此戰只為對付圣杯,解除威脅,不是要把手伸向西方……建立傀儡政權吧?”
白皓修聽笑了:“呵。”
在這荒郊野地,枳麗兒左右只能聽到風聲,感覺白皓修那聲冷笑被風卷得四處回響。
琾明溪的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十一郎沒什么風骨,將軍若覺得白血之脈和靜血裝有用,任憑驅使!但只一條,圣杯獻祭畢竟……畢竟對我朝不公。懇請你們,念在千年末世因圣杯而解,天下蒼生因圣杯獲救的事實上,戰后高抬貴手,讓我們自生自滅就好。”
白皓修說:“你和你皇兄不一樣啊,更放得下。”
琾明溪怔怔地流下了淚,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么?他在王都當了一輩子的透明人,看得居然比別人更清晰,放下當然也更容易了。
“因為皇兄是皇兄,”琾明溪說:“百姓是百姓,我是我。”
白皓修聽這番話,倒是對他另眼相看,同樣鄭重地說:“我可以說,靜靈界沒有擴張侵略的意思。”
琾明溪眼神震動,吸一口氣——
“但前提是我們要贏。”白皓修不容置疑,威壓自現:“從解除騎士誓言縛開始。”
“……”
“……”
風乍起,琾明溪壓抑住自己越來越大的心跳聲,感覺到一股羞恥的熱浪,從衣領中蒸出來,痛苦難過,卻又酣暢淋漓。
白皓修打了個響指,黑腔自開。
琾明溪咬牙吞下那些早就不存在的自尊,拉著枳麗兒的手,緩緩開步,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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