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雪與棉絮01
“或許凍結后的愛意就是不朽。”
纖細的石柱,數不盡的肋拱。
猩紅的長毯,面容模糊的神像。
廳殿和圣壇構成了拉丁十字,圓形的穹頂綴了一圈拱券,嵌著大面積的彩窗。
鉛條與金屬玻璃扭曲成玫瑰花形,上面依稀能看出抽象的圖案。
黑暗吞噬掉了信徒的半個身體,猙獰的魔鬼正在誘惑他墜入地獄。
“……我以為您會殺掉他。”
加了蜂蜜和熱香料的葡萄酒倒入剔透的杯盞里,收回酒瓶的仆從恭謹地后退半步。
圣壇前方正浮著一塊巨大的光屏,上面實時播放著震顫的墻壁、扭曲的回廊,還有努力掙扎的、不斷奔跑的人類玩家。
安撐著側臉看向幕上的畫面,輕抿了一口酒液,指尖“嗒嗒”地叩了叩杯底。
“暫時不會,那樣很沒勁。”
屏幕中,故事已經進展到青年將鬈發女人抱出雜物間。安望了片刻,垂下眼睫,忽然覺得這同樣索然無味。
“你知道的,我最厭惡濫好心的人。”
他懶散地指了指頻青,另一只手則舉起高腳杯,仰首將ypocras一飲而盡。
“什么人都想救……無論是卑賤者,為惡者,愚昧者還是奸詐者……只有別人的命才是命,難道自己的命就不算嗎……”
仆從舉著笨重的酒瓶為他倒上了第十二杯酒,聞言頭皮一緊,冷汗瞬間就淌了下來。
糟糕,是那位不能提及的存在。
仆從清楚,安所說的這段話非但沒有心疼或者抱不平之類的意思,反而還藏著一種陰森可怖的危險情緒。
準確來說,微醺的安根本就沒有在說檢修員,他已經透過頻青看到了另一個人。
那個被他記掛的、怨恨的、所有人都不敢再想起的,蘭格爾要塞的救世主——
“你是不是也覺得他有些像我父神。”
安驟然抬眼看向身旁的仆從,笑吟吟地問出了這句堪稱送命的話。
冷汗已經漫過后背的仆從:“!”
掌心沁出的汗險些要使他握不住酒瓶,他連頭都不敢抬,心臟幾乎要竄上嗓子眼。
所幸安并沒有執意要他回答。
“我改變主意了,我要殺了他。”
安的唇線是上挑的,眼眸也是彎著的,可他那雙異色的瞳孔卻不帶分毫笑意。
“父神當年拋棄我去死,連清算的機會都沒給我……這怎么可以呢,我一定要讓檢修員先生死在我的手里……”
他輕聲呢喃著沒有邏輯的瘋話,瑟瑟發抖的仆從抱著酒瓶,嚇得什么都沒聽清。
好在下一刻,他驚喜地發現自己還活著,假想出來的鍘刀并沒有落上他的脖頸。
“好啦,你可以先退下了。”
安飲下最后一口酒,將空杯隨意地遞給仆從,無視了對方那如蒙大赦的神情。
靜默片刻,喜怒無常的安語調一轉,突然又揚起眉眼,低低地笑了一聲。
“我去再選一個副本,讓先生來陪我。”
……
銀灰色長發的男人行走在淡霧里。
他抬手扶了扶帽檐,聽到了遠方一陣悠長的汽笛。蒸汽機牽引著綠皮火車從鐵軌上碾過,沿途留下一長串由黑變淺的煙氣。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街道,行人穿著破爛的、灰撲撲的衣服,低著頭沉默地奔往磚灰色的建筑,身形隱沒在灰鐵門附近。
這里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不存在任何高飽和度的顏色,就像是從黑白照片中走出來的世界。除了人以外再也找不到任何活物,花草也都絕了跡。
男人“唔”了一聲,視線劃過街邊穿著破布裙的乞兒。她用灰藍色的雙眼怯怯地看向他,皴裂的嘴唇試探著張了一下。
“先生,您……”
男人的發色很特別,她覺得非常漂亮。
而且他的著裝也不太常見,黑色的綢緞領結收束住雪白的領口,前短后長的燕尾服優雅地貼合著腰線。
乞兒原本只是鬼迷心竅地叫住了他,誰知男人停下腳步,竟然真的彎眼朝她走來。
她有些受寵若驚,捧著破碗愣愣地望著他的眼睛,這才發現它們并不同色。
左邊那只綠得像翡翠,右邊那只藍得像清澈的湖水,都是罕見的剔透色彩。
“有什么事情嗎。”
男人撐著膝蓋,彎下腰,銀色的長睫在微風中輕輕抖了一下。他垂眼看到了破碗。
乞兒依舊呆愣地盯著他的臉,還沒等她緩過神來,男人便伸出了一只手,隨意地翻了個花樣,變魔術般捏出了兩枚硬幣。
纖長白皙的手指在她面前一晃,金屬與瓷器相互碰撞,發出了幾聲脆響。
“謝謝您……您真是個好人!”
乞兒慌張地道謝,甚至彎腰鞠了幾躬,裝著硬幣的破碗被她珍惜地扣在了胸口。
“不,我真的不是個好人。”
男人卻突然輕笑著反駁了她,神色出人意料地認真,還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他分外溫和地問道:“你喜歡這里嗎?”
“不喜歡,我不喜歡這里……”
乞兒搖了搖頭,有些語無倫次地道,“沒有食物……水很臟……工廠主會打我的媽媽……她每天都在咳,她的喉嚨里有好多棉絮……咳不完的,她咳不出來……”
“既然你不喜歡,那我毀掉它好不好。”
男人笑容不變,彎起唇角等待她的回答。
“毀掉它?”
聞言,乞兒瞪大了灰藍色的雙眼,重復了一遍他的話,似乎是沒有理解“毀掉”的意思。
“對啊,就是毀掉它。”
男人耐心地數了數,“喜歡打人的工廠主呢,死掉就不會再欺負你的媽媽了;永遠吃不飽飯喝不到水的窮人呢,死掉就不會再經受這種痛苦了;要是生病的人直接死去,也同樣不用再忍受疾病的折磨……”
小小的乞兒對死亡還沒有什么概念。
男人的聲音仿佛有什么魔法,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當他用異色的眼瞳盯著什么人的時候,對方總會陷進這片藍綠的深淵。
“好……”
乞兒不由自主地給出了贊成的答案。
男人這回是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他再次撫了撫女孩糾纏在一起的亂發。
“謝謝,你很乖。”
探身間,男人銀灰色的發絲拂到了乞兒破破爛爛的布裙。她看著對比鮮明的兩種顏色,下意識地一收肩,自卑地縮了起來。
男人收回手,再次翻了個花樣,不知從哪里變出了一個銀質的小匣子。
它上面的花紋很是精致,銀色的枝葉層層疊疊地纏繞在一起,五個面的正中央都嵌著一顆菱形的透明寶石。
他把匣蓋打開,遞給乞兒看。
匣子里面是一片翻騰著的混沌白霧,一眼望去似乎完全望不到底,給人一種“深度不限于匣子高度”的錯覺。
“這是什么?”
乞兒莫名有些害怕,她向后躲了躲。
“能毀掉這里的東西。”
男人含著笑意看她,“要試試嗎?很簡單的,在上面吹一口氣就可以。”
小女孩搖了搖頭,她的眼里盛滿了懼意。
“唉,好吧,其實誰來吹都一樣。”
男人失望地抿了抿唇,斂下眼,又卷又密的長睫掃過空氣。他在匣子的上方輕輕地吹了口氣,下一刻,白色的霧氣就像是被喚醒了一般,宛若有了生命力。
奶白色的濃霧滾進淺淡的灰霧里,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膨脹,散了又聚,迅速形成了一道極為龐大的虛影。
乍一眼望去,就像是一位騎士騎著馬,手中拿著空空的弓,卻并不需要任何箭矢。
騎士駕著白馬騰空而過,男人彎著眼睛默念道:“他便出來……勝了又要勝。”
“勝了又要勝?他是什么?”
乞兒無措地望著已經消失在遠方的白馬騎士,心底忽然涌起了不祥的預感。
男人溫柔地開口:“他是瘟疫。”
……
灰色的工業城鎮里爆發了疫病。
再也沒有什么工廠主和工人、貧人和富人的區別,飛舞著棉絮的車間停了產,嗚嗚鳴笛的蒸汽機車休止了運輸。
街道上的尸體堆積如山,磚灰色的房屋被棄置了一批又一批。
門和窗子都被松木板所釘死,灰蒙蒙的世界里終于出現了一抹獨特的亮色——有病人的住房都被紅粉筆打上了十字標記。
但若是遙遙一望,整條街的房屋都帶著密密麻麻的紅粉筆印痕。
沒有天庭的閃電,或是地獄的烈火。
沒有戰爭或者任何可見的殺戮,但人們在迅速地死亡。
造成這一切的男人抬手戴上高禮帽,不疾不徐地走過了灰色的街道。
他面上掛著經久不變的微笑,似乎看起來非常愉悅,可那笑意從未達到過眼底,中途就被墨色的混沌攪擾殆盡。
他步伐舒朗卻走得不甚留戀,路邊染上瘟疫的人伸出枯瘦的手指,企圖拖住他的腳步,可是沒人能碰到他的衣角。
他渾不在意地一直向前,也只能向前,走向愈發粘稠的黑暗;
他不能回頭,也不會回頭,因為暗無天日的地獄正在等候他的大駕光臨。
“我說過,我真的不是個好人。”
安·赫珀遺憾地聳了聳肩。
在npc聽不到的空間里,系統噪聲大作。
【警告——死亡人數過多/超出副本承受極限,出現異常情況副本重新啟動成功,信息已上報主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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