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走廊的盡頭，母親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地站在手術室的門前，她本就不高大的身影，在此刻顯得更是單薄、瘦弱。

        米貝貝的眼睛酸澀，她上前攬住母親的肩膀，母女二人相擁在一起，涕泗滂沱。

        母親風干發白的手把手機遞到她的手上，“這是你父親的照片，護士幫忙拍的，我怕你再也、所以……”她再也說不下去了，肩膀一直顫抖著，頻率越來越高，幅度越來越大。

        米貝貝連忙抱緊她，淚意模糊地安慰著，“媽，不會的，不會的，我爸一定會沒事。”

        她的心里一陣驚涼，照片里的人，已經看不出清晰的面容，從上到下，襤褸的衣服掛在身上，淺灰色的褲子上已經被紅色的液體浸透，面容上也全部都是傷痕，被血水洇染著，胳膊和腳上翻飛的血肉就像是剛被猛獸撕咬過的獵物一般，地上一大片流下的血水觸目驚心地攤在那里，就像是剛被血祭的法壇一樣。

        米貝貝再也承受不住，嘴唇哆嗦，臉色死白，她牙齒打顫地相碰出“咯咯”聲，像是一塊古鐘，播報著時辰，也提醒著人的神經。

        江儼攬著她的肩膀，一直說著安慰的話，她終于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聲大哭出聲。

        護士跑出來，走到他們面前，急促地說道：“你們家屬誰的血型和患者相同？患者不能大量輸入庫存血，現在需要新鮮血液。”

        米貝貝連忙伸出胳膊，“我可以，我和我爸都是o型血，我可以！”

        晉凡趕到的時候，米貝貝已經從暈倒中醒過來了，她睜眼直接問道：“我爸怎么樣？”

        晉凡拍拍她的肩膀，“還在手術，你別擔心，米叔不會有事的。”

        她連忙起身就要下床，晉凡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你剛被抽血已經暈倒了，還在輸著葡萄糖呢，馬上就完了，你別擔心，有江儼和阿姨在那兒守著呢。”

        她直接扎進晉凡的懷抱里，大聲抽咽道：“晉凡，我爸會不會、”

        “不會不會，放心吧！”

        之前的白色記憶襲來，她的心里恐懼又放大了幾倍。

        當時父親因為壓力比較大，有了嗜酒的傾向，后來胃穿孔被送進了醫院，住院治療了很長時間，才撿回了一條命。

        那段過往給米貝貝的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陰影，因為和父親同住在一個病房里的兩個病友，最后病情惡化都相繼離開。

        那段時間，她對死亡有了嚴重的恐懼感，每天都是一種戰戰兢兢的狀態，生怕一不小心就要經歷一場生離死別。

        可是命運很愛開玩笑，時隔多年，她又要經歷著一場未可知的生離死別戲碼。五官里充斥著濃重的藥水味，她顫抖地抓在他的胳膊上，“可是、我爸他傷得很重。”

        她慌亂地翻開相冊遞到了他的手上，“你看。”

        晉凡的神情怔了一下，然后把手機熄滅，拍著她的頭，安撫道：“照片里只是一些表面的擦傷，沒事的，放心吧。”

        門被推開，江儼走進來，驚喜宣布，“叔叔已經醒來了，醫生說脫離危險期了。”

        米貝貝覆滿淚水的臉上，瞬間煥發了容光，她發自內心的笑容伴隨著淚水，在臉上編織出了豐富的神態。

        她起身一把扯下針頭，然后趿著鞋跑到了手術室門口，一圈醫生正把父親推了出來，一位醫生邊解下口罩，邊迎過來，“病人已經脫離了危險期，接下來就觀察各項指標的情況了。”

        米母臉上掛滿了淚水，浮上的笑容使得面部發生了扭曲，她嘴里不住地說著感謝的話，米貝貝抱著她的肩膀，感覺到她全身的顫動。

        米貝貝一直握著父親的手坐在旁邊，眼睛不時地掃著屏幕，醫生剛才解釋著，肋骨的斷裂處已經挨到了肺部，再有一點點的不甚，如果刺到或者刺穿肺部，那后果將是不堪設想，越想越使得人心里發驚，她的心里一直感激著菩薩保佑。

        江儼帶著一包東西走進來，然后把一盒粥遞到她的面前，“貝貝，先吃點東西吧。”

        她搖搖頭，他俯身蹲到她的身旁，“叔叔已經沒事了，你抽了血，還暈倒了，再不吃東西，熬不住的。”

        說著舀起一勺子的粥送到她的嘴邊，她遲了一下，然后張嘴喝了下去，江儼再次舀的時候，她連忙說道：“我自己來吧。”

        在慢慢抽出自己手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父親反握住，而且力道還不小，好像是怕她跑掉似的，她高興地看向了江儼，江儼會意，放下粥直接出門，不一會幾位醫生走了進來，看完屏幕上的數據，語氣和緩地說道：“病人的各項指標都恢復到了正常的數值，這下算是脫離了真正的危險期了。”

        米貝貝喜極而泣，江儼的神情也一下子放松下來，他站著把坐在床上的人輕輕地攬進懷里，“貝貝，沒事了。”

        她貼在他腰上的頭狠狠地點了又點。

        晉凡攬著米母的肩膀走了進來，看了米貝貝一眼，大家都放松下來，晉凡走了出去，米貝貝也跟在了后面。

        晉凡兩手插兜，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已經兩天沒有合眼了，回去休息吧，我留下照顧米叔。”

        米貝貝搖搖頭，“我要留著等我爸醒過來才放心。”

        “醫生說已經脫離危險了，現在只是沉睡，沒有什么大礙了。”

        她還是搖頭，“不看著他醒過來，我不放心。”

        晉凡沉默了良久，抬頭盯著她，“龍辰、還沒有接聽電話嗎？”

        “沒有。”

        “要不我問問雪漫，是什么情況？”

        她愕了一下，然后拿起手機，“我再打一個試試。”

        “嗯。”

        電話撥通，這幾天無數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她心里雖然做好了還是白忙一場的準備，但還是有所期待，然而，這次，也沒有悖了她的念想，電話響了兩聲之后，對方就接通了。

        她激動地叫道：“龍辰！”

        沉默，幾秒鐘后，傳來女生的聲音，“米貝貝。”

        “？”

        “你是誰？龍辰呢？”

        她聽到對方好像淺笑了一聲，“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

        最近的神經繃得太緊，心思都在父親的心上，對于其他確實都有些生疏了，她定了定神，回味了一下，驚問道：“唐娉悅？”

        聽筒里的聲音凝滯了幾秒鐘，“米貝貝，我和龍辰我們回紐約了。”

        “？？？”

        “那他人呢？”

        對方沉吟了一聲，停在米貝貝的耳朵里，就像是低沉的慵懶，“龍辰、他在睡覺。”

        米貝貝的腦袋仿佛被什么銳器挫了一下，頓時感覺沉重，對方又是一句，“米貝貝，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以后你不要再打擾龍辰了。”

        “啪”的一聲，手機摔到了地上，她的眼前一黑，一口發腥的熱流涌到了喉間，她雙腿一軟，直接栽了下去。

        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很是清醒，黑暗中，她的身體一直在下沉，下沉，再下沉。忽然，遠處出現了一點的光亮，她拼命地走近，發現龍辰正站在她的面前，朝著她微笑，語氣溫柔地說：“米貝貝，我和悅悅一起走了，以后你就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

        她哭喊著追趕，光亮越來越暗，很快龍辰就消失不見了。她拼命尋找，只感覺到自己的腳下是軟軟的觸感。

        她猛地睜開眼睛，晉凡和江儼正圍在她的身旁，“貝貝，感覺怎么樣？”

        “還難受嗎？”

        她眼神呆滯地盯著前方，沒有回答，只是眼角的淚水汩汩流動。

        米母匆忙走進來，抱住她的頭，“貝貝，你們要嚇死媽媽了，你爸剛醒過來了！”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喊了一聲“媽”然后就跑到了父親的病房。

        父親躺在床上，氣力虛弱地看著她，“貝貝。”她連忙握上父親的手，“爸，我在，我在這，你感覺怎么樣？還疼嗎？”

        父親微微搖頭，露出了似有若無的微笑，“貝貝，害你們擔心了。”

        米母已經站到了病床的另一邊，把頭伏在米父的肩頭上，哭訴著，“只要沒事就好，只要沒事就好。”

        站在門口的江儼和晉凡悄悄地帶門退了出去，站在走廊上，兩人相視而立，晉凡凝重的表情看著他，“江儼，麻煩你了，現在米叔和貝貝都沒事了，你去忙吧。”

        江儼頷首沉默了一陣，然后抬頭望他，“晉凡，我知道你心里對我都有恨意，但是當時我也實在是不得已，”他的嘴角頓了一下，“你心里一直把貝貝當親人對待，我也尊敬你，希望你可以給我一個照顧貝貝的機會。”他眨了眨眼睛，“貝貝現在這樣，我不放心離開她，我要留在她身邊照顧她。”

        晉凡以一種兄長的口吻相問道：“江儼，你對貝貝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不假思索，眼神直射到他的眼眸里，“我對貝貝的感情，從未變過，以前是，現在也是。”

        兩尊高冷俊美的容顏四目相對，立在那里，給悲情清冷的醫院里瞬間繪上了亮麗的色彩。引得走廊的病人和醫生頻頻側目，連連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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