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深秋的天空是一望無際的湛藍，上面飄蕩的幾朵白云也悠閑得很，坐在長椅上的米貝貝靜靜地看著面前的草坪上一群小孩子們追趕著一顆迷你版的籃球。

        這已經是她第六次來找艾萊醫生接受治療了。

        艾萊醫生，國內著名的心理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在世界上被引用次數最多的綜合學科文獻之一的、美國科學院院刊《pnas》上發表過多篇論文，目前擔任國家保健會診專家。

        在遭遇了父親的車禍事故、感情創傷的雙重打擊下，米貝貝變得不愛說話，自我封閉，也不愛外出，不愿接觸新鮮的人和環境，她唯一的、接觸最多的事情就是一天一天地敲打著鍵盤，記錄著自己心里的酸甜苦辣。

        艾萊醫生是江儼母親的閨中好友，在出席一次聚會中，江儼無意中提起了米貝貝的癥狀，艾萊醫生初步判斷她可能是得了抑郁癥。

        在江儼的引薦下，米貝貝認識了艾萊醫生，第一次見面很不順利，米貝貝沒有提供出任何的信息，因為對于艾萊醫生說的話，她一句也沒有回答，只是目光近乎呆滯地望著坐在對面的人。

        后來在江儼不厭其煩地鼓勵和安慰下，她才勉強地給了幾個點頭或者是搖頭的動作。

        自從父親出事后，江儼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她雖然不說話，但是心里對待所有的事情都清晰明亮，每次看到江儼出現在面前，她就會想到另外一張臉，只有這個時候，才會讓她的神經感到一絲絲的刺痛，她會不自覺地流下眼淚。

        期間她不可抑制地多次給那個熟記于心的號碼撥通了電話，但是無一例外，每次都是唐娉悅接了起來，中間只有一次，是那個期盼了已久的聲音，“你好，請問你找誰？”

        她的心瞬間冰涼，凝結成霜，后來聽筒里又傳來了唐娉悅的聲音，“米貝貝，你聽到了，龍辰已經忘記你了，”聲音頓住，隨后她輕笑，“可能，他從來就沒有記得你，”她的笑聲變得恣意，“我們現在生活得很好，以后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眼淚奪眶而出，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地。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纏綿場景侵蝕著她的腦殼，讓她的神經抽搐。

        她想不明白剛剛山盟海誓的人，怎么轉眼就成了過往，還變得淡漠，甚至連她是誰都不記得。

        那一夜，到底算什么？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他奔赴幸福路上的一朵野花吧，可以隨意摘取，隨意踐踏，掐掉之后再隨意丟棄，毫無留戀，毫無感情可言。

        她不相信他會這樣對待自己，但是一次次的電話，讓她不得不死心，這個世界上，薄情人涼薄起來到底是多么的可怕！

        晉凡手里拿著一杯“白桃夭夭”遞到她的手上，她隨意地放到嘴邊吸了一口，淡淡地說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

        “我不忙，江儼叮囑了好幾遍，讓我今天陪你的。”

        米貝貝微微一笑，“他最近比較忙。”

        晉凡后靠到了椅背上，若有所思地說道：“嗯，他接手了‘辰悅大酒店’事情很多，所以這次托我來陪你見艾萊醫生。”

        米貝貝的目光凜了一瞬，“辰悅大酒店”這個熟悉的名字多久沒有聽到了，現在再聽一次，仿佛就是一個“忍”字，就像是心頭上懸著的一把刀，失去了定力，直插而下。

        晉凡的余光默默地打量著她，艾萊醫生臨走時，交代他，“不說話不行，這樣不光是人很受刺激，時間長，連語言功能都會受到一定的影響，一定要想辦法讓她多多表達、多多說話，實在不行，那就用適當的‘激將法’。”

        晉凡很清楚她抑郁的主要原因是什么？龍辰是她卡在心里的魚刺，拔掉留下傷疤會疼，不拔一直留著也會疼。但是這個刺一定要想辦法拔掉，時間是良藥，傷疤會愈合，留著、疼痛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米貝貝還是沒有說話，看來心中的這根刺還是不能馬上離體。

        晉凡用手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貝貝，江儼一直心里有你，會給他個機會嗎？”

        這個問題她自己也想過，雖然抑郁癥還沒有完全被治療，但是也明白他的心思。

        那個曾經豁出去一切愛著的人，現在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卻更像是一位尊敬親密的兄長一樣。

        她也試著對他萌生另一種情愫，像曾經一樣，讓他變成自己心里的那道光。

        可是、

        時間確實是一劑良藥，過去了，就治愈了，也看開了，也就放下了。

        她輕啜了一口吸管，平靜地看著晉凡：“他在我心里、是兄長。”

        晉凡的眸光一收，言語晦澀，“你曾經告訴我的，要往前看。”他似乎是在翻閱著自己的經歷薄，“要學會與那些不開心的人、不開心的事握手言和，這樣不是原諒別人，而是放過自己。”

        世界上最難的事就是“說到”和“做到”。我們往往可以清醒地安慰別人，卻不能明白地拯救自己，所以“感同身受”這個詞就顯得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天上的云卷云舒，就像是生命長河的一場煙霞，浩瀚無垠、變幻莫測。

        米貝貝的瞳孔變得幽深清亮，她振振唇角：“晉凡，我以后不需要來找艾萊醫生接受治療了。”

        半年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說話這么有力、言辭這么鏗鏘，目光也如此犀利。

        晉凡心里喜不自勝，那個他眼中的、認識的、樂觀的姑娘又回來了。

        “每個人最好的醫生是自己。”

        “他人難渡，唯有自救。”

        原來，這些雞湯語也是真的因人而異的，如果你參悟，那干了的這碗雞湯，其價值就融入了血液，像米貝貝現在這樣，就是充分吸收了雞湯的營養價值。

        -

        米貝貝看著擺在面前的情侶套餐，心里莫名的一陣傷感，她看向坐在對面的江儼，眼含深意地思索著，他也在默默地盯著她，在一番無聊多余的小動作后。

        “江儼。”

        “貝貝。”

        江儼的心頭一沉，目光溫和，“你先說。”

        米貝貝牽了牽唇角，宛若閑聊，“江儼，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可是，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答案，我不想一直耽誤著你的時間。”

        江儼伸在口袋里的手慢慢地收了回來，他心里知道她對自己的感情，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只是、還一直不死心罷了，這半年的相處時間，她和自己之間的分寸距離一直都保持的是剛剛合適，從未逾矩。她的身邊一直再沒有出現其他人，他以為到最后一定可以感動了她，所以一直堅持著。

        “貝貝，我還是想聽你說出原因。”

        她雙手趴在桌子上，“江儼，咱倆認識很長時間了，以前我一直覺得感情是清澈見底的溪流，容不得一點雜質，所以你悄無聲息地離開讓我一度覺得我們感情的這潭清水變得渾濁不堪。”

        她的眼神掠過他的肩膀看向了后面的一桌客人，男生正把一大束紅艷的玫瑰捧到了女生的面前，手里打開著寶藍色的絲絨盒子，里面一顆耀眼的鉆石，透過了燭火折射出無數道刺眼的光芒，她眨了眨眼睛。

        江儼也被周圍躁動的氣氛所吸引，回頭看時，男生正在把一枚戒指套在了女生纖長白皙的手指上，周圍的贊嘆聲不絕于耳，他不自覺地把手伸到了口袋的位置，隔間衣服，指甲用力地掐在了上面。

        轉過來的時候，她正在望著她，經過一場接一場困難的淬煉，她整個人的氣質變得端莊優雅，眼神也變得堅定慈和。

        她把喂到嘴里的一塊甜點咽下，然后抿了抿嘴唇，繼續道：“走了這么多的彎路，我才明白，感情原來就是一罐可樂，一罐經過猛烈搖晃的可樂，無論愛得多么深沉，在打開拉環的那一刻，隨著里面的脹氣一頂，可樂也就淅瀝地散落了一地，那一腔孤勇的愛戀也就恢復如常了。”

        她晃著勺子在杯子里攪動了幾圈，自嘲地笑道：“在哪兒看到了一句話‘本來想做不一樣的焰火，最后卻發現滿地的鞭炮都比你使勁兒’我覺得挺適合我的。”

        走過了韶華，回頭再看，皆已成空，我們的心都已經不再年少，曾經的那份沖動終將要變成一抹風景，定格在生命里，變成最絢麗的回憶。

        江儼招呼服務員，要了兩瓶雞尾酒，紅色的液體，就像是當年生命中的那一抹熱情，他把倒在杯里的紅色液體遞到她的面前，“過往不敘，盡在酒里，綿長情意，也無須再提，以后，我們就是一輩子的朋友了。”

        九月中旬的時節，路旁的香椿樹已經基本落葉，只有稀稀疏疏的幾片碎葉還倔強地孤立在枝丫上，淡淡的芳香夾雜著收獲的味道一起侵入了行人的嗅覺里。

        兩人一飲而盡，這場感情終是謝幕了，這場錯過也最終有了屬于它最好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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