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是個伶俐的，當然也有綠秀早藏不住話的緣故，三兩下便教青黛問明白了。

        “竟有這等事？”聽了青黛回話，福寧心下一緊。

        原來公主夫婦不單是琴瑟不調，公主下降初年，噶爾臧就欺公主仁弱，直接納了寡居牧女作妾。

        而皇家次年派來的護衛長史也因公主不得帝寵母家無勢，額駙家稍一賣恩便任其差遣，全不顧自己是食君之祿，更有甚者，年前公主因撞破額駙與人茍且，驚懼小產，長史竟也敢隱瞞不報。

        “那綠秀說得淚水漣漣，一面還賭咒發誓，說自己的話句句屬實。”青黛面露不忍，福寧憤然拍桌：“他當自己是什么人，這般糟踐公主？！實在可氣！”說著便要去尋太后。

        無怪福寧稍顯冒失，本能要她實在不忍見同為女子的端靜受此苦楚。青黛見她怒上眉目，忙出言：“格格三思！”

        “？”

        “格格……”青黛搖搖頭：“何不先報予德娘娘知曉？”

        她話一出口，福寧便好似被當頭潑了涼水，德妃那張八風不動的面容仿若眼前。

        她知道，額駙是世子，將來是要承襲一部郡王的，滿蒙聯姻，事關漠南安穩，其中盤根錯節，遠不是她輕巧上報皇帝太后就能簡單解決的，說給德妃聽，以德妃老辣，必然不準福寧牽涉其中。

        青黛還在勸：“請格格三思。”

        福寧苦笑著攙起青黛。她并不怪青黛，只因宮中人行事都是一步三慮，慎之又慎。而青黛是忠仆，總多顧著主子得失。

        她只是無奈，生存之道要人熱腸變涼血，而她根本無法撼動這法則半分，她身處其中，要想達成目的，只能去適應。

        “此事關節還在端靜公主身上。”青黛見福寧悶悶，輕聲道。

        “公主要是能說，一定早說了。”福寧道，且不說封建禮教下的外嫁女大多不會往娘家訴苦，就說端靜，即便她想，她怕也不敢。

        “你也說公主親兒并不養在她跟前，我看也是，那孩子不過兩三歲，正是纏娘的時候，竟也看不出與公主有多親近。”

        遠嫁草原，夫家混賬，連辛苦懷胎誕下的麟兒都成了丈夫要挾自己的籌碼。娘家遣來保護自己的人卻與夫家沆瀣一氣，身邊僅有幾個侍女與自己同心，只是侍女柔弱，也當不得事。

        將心比心，福寧實在不能坐視不管。

        “你說得對。”福寧道：“我的確思慮不周。只是這事不教阿瑪知道，我實在于心不安。”

        她看向青黛，見對方神色憂慮：“格格心善，只是奴婢實在怕格格這份善心，被有心人……”

        福寧嘆了口氣：“我明白的。要如何做，我再仔細思量吧。”

        她有了心事思慮，到了午后八公主其其格尋來時，都回不過神。

        “十二姐，你怎么啦？”

        其其格今日梳了草原上時行的發辮，還簪了兩朵花兒，人如其名，明艷嬌嫩。眼見那對大眼睛關切地盯著自己，福寧只得先收回思緒，強笑道：“沒什么，過了正午有點困倦罷了。你今日打扮得這么好看，是準備要去做什么呀？”

        其其格聞言嘟起嘴：“十二姐，昨天你和九姐不是答應了我，今天陪我去放風箏嘛！”

        “噢！”福寧想了下，好像是應承了這么一件事，不好失約：“你且等等我。嗯……九姐姐呢？”

        “她和五哥、十三哥在外頭等我們啦。”

        “五哥也在？”邊由青黛給自己穿上罩衫，福寧好奇道。胤祥跟著去福寧能想到，畢竟其其格是他親妹妹，她的小風箏怕還是胤祥給做的呢。而胤褀一個成年皇子不在外頭伴駕，怎么反跑到后頭來了。

        只聽其其格解釋道：“我和十三哥去找九姐的時候，五哥正好在呢，就說跟我們一起了。”

        “原是這樣。”福寧心下有了計較。重新梳好簡單的辮子，起身牽了其其格：“久等了，走吧。”

        這兩日天氣晴朗，陽光卻不太熠目，偶有微風，正是適合出游。因不想帶太多侍衛，兄妹幾個選了公主府附近、離大隊營地不遠的地方，也不用坐車騎馬，走片刻便到了。

        福寧容易出汗，兼之有事思量，并不想跑跑跳跳，只在鋪了軟氈的草地上坐著，而一旁的寶珠則帶著淡笑，遙遙看著胤褀胤祥兩兄弟教其其格怎么把風箏放得又高又遠。

        福寧看著寶珠，只覺得她渾身都寫著兩個字：“得體”，誠然她是太后最寵愛的孫女，皇帝的掌中珠，已經算兄弟姐妹中幸運的那個。但她身上也和端靜一樣，烙有紅墻內養育女性的刻度——規矩。

        福寧不禁在想，若是寶珠遇到同樣情境，會和端靜一般忍讓不言嗎？她不知道，但想想，歷朝以來，有多少天真爛漫如此時的其其格一般的女孩，在這刻度日復一日的規訓下，不自覺長成進退“得體”的模樣。

        她身體中那個三百年后的靈魂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福寧？”也許是福寧看她看得失了神，寶珠偏過頭：“怎么了？”

        “沒有。”福寧閉上眼，輕輕搖頭：“可能是昨晚沒睡好。”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樣子，她無力改變，只能適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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