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世人皆道魏國公世子溫雅,不似武將出身。可今日,太醫院的閔老院正,年逾花甲,已到了能告老返鄉的歲數,卻被黎世子揪著衣領拖上馬車,一路風馳電掣地顛出了城門,被人架進屋時幾乎沒了半條命,倒像該先找個大夫給他開服藥。
黎顯瞧了眼榻上昏迷的黎堯,黑沉的眼眸當即瀉出一絲狠辣的光。
“閔院正,我家阿堯就麻煩你了。”黎顯垂眼瞥見弟弟手上干涸的血漬,牙根緊了緊,刻意平緩的語調也不由陰氣森森,“閔院正就在此好生住著,阿堯無恙后,我親自送您回府。”
閔院正暗暗叫苦不迭,穩了穩神,上前為黎堯細細診查,一番動作之后,雖心中疑惑,卻也松了口氣:“黎世子稍安,四公子并無大礙,只是外感燥火,邪熱熾盛,加之情動過烈,這才昏了過去。容微臣配一副清火的方子,濃濃熬一碗湯藥,灌下就無妨了。”
“是嗎?”黎顯指了下跪在一旁彭管家,一字一句都暗含火星,“你來說,你們公子外感燥火,是從何處感來的?他告了假,連國公府的門都沒踏一步,全耗在這兒享樂逍遙,怎么就逍遙成這副模樣了!”
彭管家伏身叩頭,不敢言語。
黎顯沒再管他,轉而道:“閔院正,此病因從何而起,總要弄個分明。否則我好好一個弟弟,邊關摸爬滾打數年都未傷病至此,在屋里歇著反倒快歇沒氣了,日后家中倒是不知該如何教養了。您的意思呢?”
閔院正擦了擦汗,恭敬道:“微臣探公子脈象,應當是進了些造火的熱性吃食,外加……”閔院正稍有猶豫,黎堯沾的東西不過是個引子,病因似乎另有古怪,可他細探之后又不見其他異常,也實在不知引的是何物。
黎顯微一皺眉:“嗯?”
閔院正忙道:“外加天氣暑熱,公子一時發作得烈了些,也是有的。”
黎顯半瞇了下眼,盯著他看了半晌,揮手道:“開藥吧。”
半個時辰后,黎堯一碗藥湯子下肚,毫無反應。
黎顯終于忍不住暴怒,一掌掀翻了桌子:“把那個女人的東西都搬出來!一件一件地找!她寫過的方子,用過的藥材,都拿來給太醫辨認,我還不信了,她一個鄉野醫女,連太醫院都拿她無法了!”
整個別院都慌忙惶恐地動了起來。
黎顯跟著閔院正到了聞溪常呆的里間藥房,只看他不住搖頭,愁容滿面,眼見著日暮西斜,黎堯還無知無覺地躺在外面,黎顯轉身出了屋子,招來自己的心腹近侍。
“以魏國公府的名義,通知京畿附近各個關隘,府里跑了個家奴,”金黃的霞光擦過黎顯沉肅的面容,秀美雅致的湖岸邊泛起陰沉戾氣,“剩下的,你知道該怎么辦。”
近侍心領神會:“是!”
“嗚嗚嗚嗚……奴婢真的不知道……”
“快說!”
偏院中遠遠傳來哭叫和喧鬧聲,黎顯負手走過去,呵斥道:“哭什么,人還沒死呢!”
彭管家忙躬身道:“世子,這是偏院聞、聞姑娘近身伺候的丫鬟,午時奉了聞姑娘的吩咐,去城南取東西,她剛出門沒多久,聞姑娘就也跟著走了。”
黎顯皺眉打量小丫鬟:“她與你一道走的?”
丫鬟憋著不敢哭出聲,眼淚撲簌簌地掉,用力搖頭。
黎顯這會兒沒工夫審一個嚇破膽的小丫頭,揮揮手讓人帶走,突然道:“慢著!她讓你去取何物?”
丫鬟顫栗著搖搖頭:“奴婢沒取到。是一支木簪,四日前定的,聞姑娘只吩咐奴婢去問問做好了沒有,掌柜的……”
黎堯不耐煩:“行行行,下去吧。”
彭管家領著人退下,指了指她腰間凸起的一包,低聲喝問:“你這是什么?”
丫鬟囁囁地道:“聞姑娘讓奴婢順路去濟月館配半錢龍膽草,說是藥柜存的用完了,給公子做的藥囊里缺這一味。”
“站住!”黎顯把人喊回來,“什么藥囊?”
“聞姑娘近兩日做的……公子、公子要的……”
“在哪兒?!”
丫鬟被黎顯一吼就發抖,瑟瑟地驚疑道:“應當就、就在公子身上,奴婢臨走時聽姑娘抱怨了一句,說公子性急,藥材還沒配全就帶上了。”
然而黎堯身上并沒有什么藥囊。
一幫人翻箱倒柜,最后在一個神奇的地方找到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原色棉布小藥囊,交由閩院正查看后,添上半錢龍膽草,應當恰巧對癥合宜。
黎顯拿起那個從書房抽屜里翻出來的此刻已空空如也的小木匣,疑惑道:“這是放什么的?”
彭管家苦想許久,猶豫道:“似乎,是公子存銀票的匣子。”
存的當然不是黎堯的全部家底,不過是他專門從銀莊兌出來,讓聞溪取用方便罷了。
然而今日之前,她從沒動過。
別院里的日常戲碼是,黎堯非常想給聞溪花錢,而聞溪一直以來都很抗拒。黎堯經常懷疑她不吃飯是不是因為餐食也是用他的銀子,所以聞溪才不想吃。
可她決定離開的時候,卻只帶走了幾張銀票。
這實在不合常理。
就連黎顯也不能說此乃聞溪貪圖錢財的劣性暴露,畢竟她那間屋子里,比這銀票值錢的物件大有所在。
黎堯醒來后,緊緊攥著那只布囊,荒誕地笑了:“她要和我兩不相欠……休想!”黎堯撐著脫力的身子爬起來,“來人!賈馳呢,讓賈馳給我滾過來!立刻去找!從上京到滄陵,通知所有暗樁沿途設卡,我看她能逃多久!”
黎顯忙把他按下:“你快歇著吧,去找了,已經叫人去找了。不就是一個女子嗎,魏國公府要的……”
黎堯反手抓住自家大哥的臂膀,眼眶紅得要滴血,咬牙道:“別動她。”
黎顯一頓,沉聲喚他的名字:“阿堯。”
黎堯渾身脫力地仰在榻上,卻手如鐵鑄,狠狠握著他:“大哥,我求你了,今天的事千萬別告訴父親母親,別動她,別欺負她……”
他的神情是哀求的,焦慮而無助,眼底一線瀕臨失控的狠絕怒意,又被無處不在的愧疚斷然壓住,像失了爪牙的虎豹,又像沒了飛羽的鷹鷲。
黎顯嘆息:“到底是個什么精怪,竟拿捏你到這般田地。”
黎堯緩緩松開他,抬手捂住了臉。
他已經毀了她的家,留給她一個終其一生都走不出的噩夢,怎么能再讓黎家人逼壓她這唯一的遺孤。
黎顯直至今日才知事后隱情,沉默良久,低聲問:“即使這樣,你還要找她回來嗎?”
黎堯抹了把臉,黑沉沉的眼潤澤柔亮,透出決然的固執:“要。”
“可她既能走一次,就還會有下一次,”黎顯狠心道,“那件事是過不去的,你要怎么和她過日子?”
“我不知道……”黎堯終于茫然,束手無策地閉上了眼,淚水從側臉滾落,枕頭上浸開大片深色的痕跡。
他以為瞞著她就能過去,可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有瞞住。他以為擔過復仇的責任能讓她走出來,可他忽略了自己就是仇恨的來源之一。他以為他們已經在相攜永遠的路上,可她只是一轉身,就消失了。
黎顯拍了拍他的頭,像八年前,黎堯得知大哥再也不能習武后,也是沉默地落淚,不聽不認,黎顯就是這樣說服了他:“阿堯,放下吧。我答應你,魏國公府不會和她過不去,此后你二人互為陌路,也算各自成全。”
“我不!”黎堯豁然睜眼,牙根緊咬,“我一定要她回來,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算死,她也要死在我懷里!”
黎顯瞇了瞇眼,半晌,妥協似的嘆了口氣。
京畿重地,自然不能無故戒嚴,魏國公府也不敢鬧這么大動靜。可畢竟是定居上京的一等公爵,勢力龐大,再加上黎堯經營多年的情報暗線,不過兩日的光景,上京附近幾座城鎮皆風聲鶴唳,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入夜后的小兒啼哭都會被立即喝止,唯恐招來官差訊問。
而引發這一切風暴的聞溪,此時已經出了黎家的包圍圈,于浩蕩江面,安坐船頭,俯看江流緩急,仰觀月移星閃。
徐承樺自船艙打簾出來,遞上一件披風:“夜里風涼。”
聞溪回頭看了他一眼,接過來披上。
徐承樺靜靜在她身后立了片刻,正要回艙里,忽聽聞溪喚他。
“徐大人。”
徐承樺應到:“聞姑娘。”
聞溪沒有扭頭看他,眼中映著江面月影:“明日便入安州境內了,徐大人打算送我到哪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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