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你我約定
劉青山見小祝難得心情頗佳,也不生氣了,往竹椅上一倒,說道:“將軍生平最恨和尚,以前隨他出征,看見化齋飯的和尚都要擠兌人家幾句,說僧人青燈古佛,不食人間煙火,當以食草為生。你說說,這不罵人家畜生嗎!”
說到這里,忍不住哈哈一笑,立即覺著不妥,轉頭看向劉祝,見他面色如常,方才安心,才又接著說:“朝廷的人,怕是誰也猜不到,將軍與禪覺寺住持洪忍法師竟有這么大的情分。不過公子……小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朝廷的人都知道我父親厭惡和尚,卻不知什么緣由。其實,他和洪忍大師本就是自小結拜的好友,那時洪忍還未出家,他倆情同手足,立下宏愿要保家衛國,共死沙場。后來,洪忍決意皈依佛門,斬斷世間情分,我父親憋著一肚子怨怒無處宣泄,才會看見個和尚就來氣!
劉祝略一思索,“至于洪忍為何出家,我倒沒有聽父親提起過。只知道他武功高深,雖是禪覺寺的住持,卻喜歡到處游歷,廣開法壇,所以才要你務必關心此地的佛門消息!
“四年,我們用了四年才等到來此地游歷的洪忍,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會幫忙?”
“我不知道!眲⒆R荒樏C然,“我祝家一夜之間慘遭滅門,仇人是誰,至今沒有任何線索。可你我在逃亡的路上,卻不止一次遭遇截殺,差點就命喪途中。我在明,敵在暗,而且對方一定知道,我還活著!
劉祝面容陰鷙起來,當年所遇的那幾路殺手,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不惜一切代價要他的命!一路上,他們住的客棧曾被焚燒,平民死傷數十;他們乘的商船曾被炸碎,船夫和商賈尸骨無存。彼時的他近乎七孔流血,眼睛已然瞎了,祝良輔帶著幾乎殘廢的他,扛過一難又一難,才終于來到這個地方。
“所以誰也不可信。況且,我只從父親那里聽說過他與洪忍有莫逆之交,卻也實在不敢篤定,這交情在斬斷世俗紅塵的洪忍大師的心里,還剩下幾分。”轉念問道,“還記得我讓你帶給洪忍的那幾句話嗎?”
劉青山一邊思索,一邊喃喃的說:“匣里金刀,沙場月明,萬將功成,海晏河清。”
“是!眲⒆]p咳了幾聲,臉色又白了一分,“你知道父親名諱祝月明,字朗之,卻不知,洪忍大師在沒有皈依佛門之前,俗名就是‘陸河清’!
劉青山雙手一拍,豁然開朗,“是了!洪忍一聽這話就知道是你。所以他問我‘北雁何往’,我就順勢答了‘南歸’。假如他無心幫扶,定然也不會追問了。”
劉祝點點頭,“這樣做同樣有危險,只是世間尚無萬全法,這些風險,我們不想擔也得擔!
聽著這些話,劉青山不由得向劉祝瞧過去,眼前的小主人哪還有十五歲少年該有的模樣,瞧著瞧著,滿心的悲憐就要溢出來。
猶記得,他第一次來到將軍府,衣衫襤褸,滿身泥濘,眼前的朱紅大門于他而言與天宮無異。將軍不拘小節,著人帶他去客房修整。
誰知,剛剛走近花苑,迎面便撲來一個頂漂亮的娃娃,他一身鮮亮錦衣,腰佩短劍,氣宇軒昂,一瞧見他,便兩步近身而來,旋身抽起短劍,直指他的心口,高聲道:“你是何人!誰讓你進來的!”
劉青山嚇得立時撲倒在地,不敢上前一步。
次日,將軍賜他姓名“祝良輔”,也教他認識了自己最為疼愛的獨子——祝籬。
后來將軍蒙難,年僅十一歲的小主人飽經世變,再也不似以前那樣明朗爛漫了。這幾年更是如此,心中的事情愈發沉積,說出來的話卻越來越少。
思及此,劉青山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劉青山的思緒被劉祝的嗆咳聲打斷,忙起身幫他順氣,“瞧我,凈顧著和你談天,晨起山里陰寒濕冷,我們趕緊回屋吧!
劉祝點頭應下,只走兩步,竟莞爾一笑,“阿歡來了,我聽見腳步聲了,良輔叔你先回,我出門迎迎他。”
話音未落,劉青山只覺得手中一空,劉祝已然朝門口走去。他無奈只身返回,又心有不甘地咕噥道:“洪忍大師也說了,不宜再拖延!
“是啊。”劉祝蹙眉輕輕嘆息:“可再過兩日,就是阿歡的生辰呢。”
此刻,洪忍并未走遠,他立于山林高地,俯瞰著山路上蹦蹦跳跳的齊歡,和倚門懸懸而望的劉祝,深深嘆了幾嘆,便旋身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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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神的功夫,小祝只覺得眼前有一道灰影閃過,剛要詢問,口中即被塞入一顆冰冰涼涼的小圓球,只用牙尖輕輕一觸,瞬時唇齒滿溢清甜。
“怎么樣?甜嗎?”齊歡已跳到身側。
“嗯,很甜很甜。”小祝以手撫唇,面色舒展,似在慢慢體味。
齊歡將一把青棗盡數塞進小祝手中,朝院里探了探腦袋,發現劉青山正在院中喂牲口,還沒進屋,就索性牽著小祝往山道上引。
小祝心下明了,也不吱聲,只揣了青棗,略顯呆拙地跟隨著,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他說:“在這兒終于看不到青山叔了,有他在啊,我老覺著自己正在佛祖面前啃豬蹄,太難受了,還是避著點兒好!
小祝噗嗤一聲笑出來,“佛祖無量,就是在他面前啃豬蹄也沒什么?赡愕那嗌绞寰筒灰粯恿,他可是會拿掃帚轟人的!
二人一路有說有笑,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他們常常約見的石洞。
劉祝畢竟體弱,昨晚又與洪忍通宵夜談,精神和氣力都有些不濟。立于洞口時,他鬢角的頭發已微微汗濕,涼風一襲,脖頸下面泛起點點突起。
齊歡看著他的脖頸,不知怎么有些眼花,緊跟著喉頭胡亂滾了幾下,才回過神來,立即脫去外衫罩在他身上,責怪道:“怎么不多穿些,山里很冷,早晨更冷,你總是不聽話!币娦∽O胍獟暝撓,又安慰他:“我不冷,瞧這兒,還冒汗呢!闭f著靠近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又幫小祝緊了緊外衫的對襟。
他們站在山林之間,面前是青山碧水,郁郁蒼蒼,期間鳥啼蟲鳴,一片喧鬧。深吸一口,青草汁的氣味和著涼風可直頂肺腔。
驀地,一股巨大的,如潮水般的空虛將劉祝層層包裹住了,他的心像是被人一把攥了起來,身體也跟著抖了一抖。
他迷蒙地瞧了瞧齊歡,又瞧了瞧眼前這一切,忽然意識到,這似乎是留戀的感覺。
四年了,自從他目眥盡裂,血淚奔涌地倒在泥濘之中,自京城倉皇逃生,流亡至此,就再也沒有眷戀過什么。一切喜、怒、哀、樂,都似乎游離于六識五感之外,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今日,這是怎么了……
劉祝開口,聲音聽起來有些遠,“阿歡,你去過京城嗎?”
齊歡叼了一根鼠尾草,悠閑道:“沒有,可我娘從京城來,她常常和我講京城里的事。她說京城里是沒有許多樹和草的,但有很多高門大戶的達官顯貴,沒有許多山水,貧苦人家卻有著如山的重負和如水的花銷!
接著腦子里靈光一閃,又想到了一點,“我娘還說,我在京城還有個舅舅,外祖父和外祖母早早過世之后,舅舅一心謀求宦途,對家里不管不顧,我娘也因此和他生了嫌隙。后來我娘嫁到南方來,幾次書信往來之后也就失了音訊!
劉祝側耳聽罷,微微點頭,“京城是一個龐大駁雜的地方,就像這山腳下至深至淺的石溪,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齊歡的眉頭擰成了個“川”字,十分不解,“你說京城很大,我自然懂得,可這溪水怎么會又深又淺呢?深就是深,淺就是淺,不是嗎?”
“阿歡你看,這溪水涓涓,自山中而出,以石為底,大多是不深的?赡阍偌毲,溪水清澈如明鏡,所到之處,可照湖光山色,攬日月星辰,我們又怎么能輕易就說它淺呢。”
齊歡心念一動,又驚又喜,“小祝你可真聰明,那教書的趙先生也說不出這些有道理的話來。”接著又問道,“你這樣了解京城,你是在那里長大的嗎?那你的眼睛呢?你的眼睛也是在那里弄壞的嗎?”
問出這句話,對于齊歡來說并非易事。他們結交三年,小祝不提,他也從不過問,一來害怕自己無意之中戳人痛處,二來,他相信水到渠成,到了時機,自己自然什么都會知道。
但今日,也許是山里的空氣醉人,也許是這話本就在舌頭根兒底下藏得不深,齊歡不知怎么就問了出來。是故話音未落,自己就覺著不妥,只得干巴巴地補上一句,“我,我就問問,你別多想!
“是,就是在京城弄壞的!毙∽?粗R歡難得神色忸怩的模樣,只覺得有趣,“可現在好多了,眼睛不痛了,你離我這樣近,我就快要看清你的樣子了!毙∽?粗R歡,難得俏皮地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他的鼻頭。
齊歡先是一愣,接著就興|奮起來,“真的嗎?那太好了!我可是這是這十里八鄉公認的美男子!币娦∽1蛔约憾簶,略一遲疑,又道,“可是……我、我也想看看你,摘掉素紗之后的你,可以嗎?”
齊歡自覺今天說了太多不知道輕重的話,加上小祝表情微怔,一言未發,齊歡更是恨不得找個鼠洞把頭埋進去,忙補充道:“不行也沒事,我也就是說說,等你眼睛全好了再看也不遲。”
“不妨事,你要看,什么時候都可以!毙∽Uf著就要摘掉素紗。齊歡見狀,竟突然心生退縮,于心不忍地制止,“不不不,不在乎這一天兩天的,后日就是我的生辰,這就是你給我的大禮,到時候我再看!
小祝失笑,“這算什么大禮?你的生辰,我另有禮物給你。”想了一想,又隨和地道,“不過,你說生辰就生辰看,午時,我就在這里等你!
“好,好!”齊歡憨笑出聲,十分滿意地扭了一扭,卻突然被腰間書袋砸個正著,這才想起他原本竟是要去學堂的,當即“啊”的一聲尖叫,顫聲問:“現在什么時辰了?”
“巳時了吧。”小祝也吃了一驚。
“啊呀,真是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我得去學堂了,來,牽著我的手,咱們先回家!饼R歡伸出手掌,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
小祝一邊搖頭,一邊輕輕推著他,“你快去!我自己可以慢慢回去。耽誤了課業,又要挨罵!
齊歡重重嘆了口氣,雖心有牽掛,卻只得趕緊下山了。
“阿歡!”
“誒!”
齊歡回了頭,微微喘息著,胸前一起一伏。
可小祝卻喉頭一梗,半個字也說不出了。
他們互相看著,看進對方的眼睛里。
“要記得,我在這兒等你,后日午時,要記得!”
齊歡狠狠點頭,飛奔下山,行至半里的遠近,回身望去,小祝的一襲白衣漸隱在蒼翠之間,像個要飛升的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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