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我有嘉賓
與陸耽所料相差無幾,此刻前廳已是一片狼藉,地上滿是團團濕痕,四周散落著花瓶的殘片,一個個銳尖朝上,閃著白光。
正中間,戶部尚書張頌劍拔弩張地弓身站著,鼻息粗重,精目怒睜,兩片發(fā)烏的薄唇抿成一線。他看起來五十多歲,此時雖面目扭曲,但身形挺拔,臉皮白凈,一張長臉骨骼流暢,穿一襲青綢長袍,發(fā)冠上鑲了塊白玉,任誰一看也定然知道這是個少時英奇的安富尊榮子弟。
齊歡端坐一旁,等他這位舅父發(fā)泄完了才近身走來,賠笑道:“舅舅莫氣、莫氣,這人生不過須臾,和誰過不是過,男子女子又有何妨?”
“你少在這嬉皮笑臉!”張頌似是冷靜了一些,“你自己私底下想怎么玩怎么瘋我管不了,可你是我大隨堂堂的羽林將軍,此事若傳了出去,皇上如何看你,文武百官如何看你,那些有心之人又會如何編排你,這些你可曾想過!”
齊歡輕嗤一聲,道:“我沒想過,也不打算想,男子加官進爵有度,榮華富貴傍身,誰還沒有一點癖好?”
“癖好?”張頌一臉恨鐵不成鋼,“什么癖好?京城這么大,要什么沒有,那些個你常去的,懷玉坊,銀杯樓,合|歡苑……都滿足不了你了?你這不知在哪兒學的毛病,讓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啊?”
言及此,齊歡卻是臉色一冷,雙眸如冰坨一般冒著寒光,“不必交代,他們管不了我。舅舅,你是我在這京城最親的人,我與你傾心以告,實望能得到您的體諒,可如若不能,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張頌見齊歡態(tài)度決絕,遂將語氣放軟,輕聲道:“歡兒,我知你在京城心里頭寂寞,年紀輕輕就肩負大任實在不易,舅舅素日里又忙得無暇分身,對你照顧不周……若你實在不喜歡那申相的侄孫女……”說著,像是被割走了二兩肉似的心痛道,“若是你實在不喜歡,我就讓你舅母再物色物色,咱們不著急。”
齊歡心里頭一樂,和申道真的侄孫女這樁媒茬,二老不知提了多少次。舅母每每喜盈盈地上門,又總是氣哼哼地離去,反復了幾回,卻仍不肯放棄。
這女子是宰相的侄孫女,也是舅母的娘家人,對舅舅來說,這樁親事既是親上加親,又是貴上加貴,別提有多稱心了。
可如今,舅舅竟然松了口,想是真的害怕自己成了個斷|袖。
“舅舅,您和舅母的苦心我一刻也不敢忘,只是,不論這位小姐是誰,孩兒怕是都無福消受了,”齊歡眼珠一轉(zhuǎn),附在他的耳邊說道,“若是有哪家公子您看著順眼了,倒是可以給我撮合撮合,孩兒定然喜不自勝。”
頭上冒煙的張大人登時后退一步,搖晃著食指,渾身顫抖,“你你你!你這個混賬小子!”
齊歡見他臉色焦黃,青筋暴起,怕自己的親舅真的背過氣去,趕緊上前幫著順順氣,誰知還未觸及就被他一個巴掌給擋了回來。
張大人不再看他,哼了一聲,強壓怒氣,向門口吼道:“來人!回府!”
“舅舅慢走,我送您!”齊歡長眉一軒,緊隨其后,卻是一臉舒然。
張頌氣勢洶洶地走出了廳門,但見仆人四散開來,一個個神色窘然,眼神游離,鬼頭鬼腦的模樣,當下愈益惱怒,大聲喝道:“今日之事,若誰敢出去嚼舌頭,我定不輕饒!”說罷拂袖而去,還順便帶踢飛了石子路邊的一只鐵桶。
院子里瞬時又安靜了下來。
陸耽蹲坐在臥房門闌上“瑟瑟發(fā)抖”地想著——這齊歡,可真是個紈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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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戲?陸先生看得可還算盡興?”
一抬頭,齊歡竟到了眼前,陸耽忙不迭地起身,失驚道:“沒,沒有。”
齊歡笑了一笑,不可置否,自顧自地進入房中,將案幾上已放涼的半盞茶水飲盡。
“誒,那是……”陸耽低聲驚呼。
“什么?”
“沒……沒什么。”陸耽窘然心道,“那杯茶是我喝過的……”
齊歡喝足之后,往椅子上一坐,又拍了拍案幾另一側(cè)椅子的靠背,道:“過來坐。”
陸耽默默走過去,到了跟前才驚覺,“憑什么他說過來就過來,我是不是太過于順從了。”
還未來得及反唇相譏,只聽齊歡開口道:“方才我與舅舅的談話,陸先生應(yīng)當是聽了個大概,不過依照陸先生的智慧,想必也能猜到我所求何事了罷。”
“何事?”
陸耽眨了眨眼,他覺得自己這兩天定是在不知情的時候被人喂下了降智的藥丸,不然怎么變得這樣木訥了。
齊歡嘆了口氣,“為了推脫長輩安排的親事,我既說了喜歡男子,家里必然要有男子才可使人信服,你說呢?”
“你的意思是……”
“陸先生你,在我這里住下。”
“不可!”
“為何?”
“我是男子!”
“豈不正好!”
陸耽懵了,齊歡這個潑皮是怎么把自己繞進去的?!
“可我,我是著境園的主人,若是在這里住下,處理園中事務(wù)多有不便。”
“先生放心,我這府邸別的不敢說,唯有一個字,大!前院是我處理軍中事務(wù)、休憩整理的地方,后院——全是先生的。不論是會客,休息,還是留宿客人,一切由你掌握,我不會干涉絲毫。”轉(zhuǎn)向門外道,“方益達,帶著陸先生去后院看看!”
“不不不!不忙。”陸耽當即慌了神,“我不能答應(yīng)!”
“又為何?”齊歡倒是神色放松,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我,我不喜生人照料。”
“先生在著境園的侍從都可以住進來,至于我院中的人,除了送飯灑掃,不讓他們進入后院就是了。”
“我吃不慣外面的餐食。”
“我府中的廚子雖不比宮中的御廚,但放眼京城也絕對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若先生吃了他們做的飯覺著不滿意,那咱們就換人,換到先生滿意為止。況且……”齊歡眉峰一翹,“依照方才的午飯來看,我府里餐食在先生心里,至少擔得起‘尚可’二字吧。”
陸耽扶額嘆息,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剛才就不吃那么多了。
“我還是不能答應(yīng),我……我……”
“先生!”齊歡收斂笑容,臉變得極快,“你可是與我有君子之約在前,若是眼下反悔,怕是不合適吧。”
陸耽眼一閉心一橫,豁出去了,“可那日|你來著境園時就說了,只要我為你尋到目擊人,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定會義不容辭。現(xiàn)下卻借著在皇帝跟前幫忙掩蓋的由頭,硬要我留在這里,又是何道理?況且……況且我聽說你受傷,當下就著急趕來,也算是,也算是救了你……”
陸耽越說越心虛,白凈的臉頰臊紅不已,手心里頭滿是汗液,眼睛也不敢再看向齊歡。
齊歡深吸了口氣,走到陸耽面前,俯身雙手緊緊抓住椅背,將他圈在胸口,二人呼吸交纏,陸耽更是眼神搖晃,避無可避了。
齊歡垂眸盯著他,沉聲道:“其一,當時我的確說過,若先生有什么事情我齊歡義不容辭,現(xiàn)在,將來,這句話永遠作數(shù)!可昨日,我為先生在御前所擔下的卻是殺頭的風險,你一定要在我需要幫扶的時候?qū)⑺鼈儍蓛上嗟謫幔科涠壬晦o辛苦,連夜趕來為我治傷,今日我已大好,我心中自然是感激不盡。可話說回來,若不是先生的手下,我又如何會受傷……”
陸耽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自從和齊歡相識,從未見過他如此伶牙俐齒,此刻被他咄咄相逼,心中與其說負氣不滿,倒不如說是委屈憋悶,不知不覺眼尾竟紅了起來。
齊歡見他不再作聲,遂蹲在他膝前安撫道:“你只管住在這里,決計沒有人敢來打擾,等我將舅母的殷勤對付過去,就送你回家,可好?”
陸耽扭頭不看他,緊抿的雙唇如一彎新月,齊歡只當他答應(yīng)了,竟以一臂探入他的腿彎,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在懷中又輕輕擲了一下,方才開口向門口喊道:“方益達!開門!去后院!”
陸耽登時驚惶不知所以,眼看著方益達帶著一眾仆人就要過來,他掙扎無果,便“哎呦”一聲,將臉捂了起來。
耳邊隨即傳來齊歡吃吃的輕笑,緊接著是眾人一齊倒吸了口氣,陸耽將臉捂得更加嚴絲合縫,掌心之下的眼睛也用力閉著,似乎在以全身之力對抗尷尬。
“不必擔心,”齊歡低頭,在他耳邊半真半假地說,“跟了我,定然好好對你。”
陸耽腹誹道:“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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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院到后院的路并不長,齊歡竟然就這么抱著他悠悠哉哉走了半炷香的時間,陸耽只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麻了。
接著,他感到自己被輕輕放在軟榻上,齊歡又俯身理了理他被壓皺的衣袖,轉(zhuǎn)身向方益達叮囑了一會兒,便大踏步離去了。
直到周遭變得一片寂靜,陸耽才慢慢把手掌從眼睛上拿下來。
他站起,揉著眼睛四處走了一走。
這院落小巧別致,不似前院那邊軒峻壯麗。院中樹木山石高|聳,花團錦簇,只是土壤濕潤氣味芬芳,想是新栽的。
不論是廳堂還是臥房,皆是雕梁畫棟,精巧細致。屋內(nèi)陳設(shè)則更甚,放眼望去,六張楠木交椅陳于廳堂中間,交椅之間是檀木琉璃案,造型各異的神獸以金線雕刻其上,沉穩(wěn)而不乏味。
陸耽想了想前院齊歡空空蕩蕩的臥房,和“花園”里張著大嘴的土地,心中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他倒是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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