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做客
那人抬眼看著岑湘,岑湘見他神情似是有些訝異,而后對方皺了皺眉,夜燈打下來,他抬起手,豎起骨節分明的食指,分明是在逃亡,姿態卻莫名地氣定神閑:“噓。”他道。
岑湘左右看了看,還沒來得及想明白,便見他飛身去了牌坊的背面。
岑湘意識到自己恐怕遇上事了,她拉起傅昭的手想要馬上離開,然而很快,街角便有一陣不算齊整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她和傅昭站在路中央,來不及走也來不及躲。
她的眼角一跳,看見暗影里一塊綠色補服的邊角,若她沒記錯,那是官差的衣服,結合方才那黑衣人的樣子,應是朝廷在捉拿犯人。
岑湘無意牽扯其中,她既不想拿賞金,也不想被官府問話,更不愿出事遭人報復,畢竟那個人,重傷之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眼前,這樣的本事,誰知道還有沒有同伙和后手。
傅昭扯了扯她的衣服:“姑姑,血。”
岑湘低頭,就在她腳邊,一塊明顯的暗色。
岑湘看了傅昭一眼,又回頭看了看那牌坊,那里倒是街燈的死角處,這個方位看去,什么也看不見。
她來不及多想,舉起了手里的西瓜——為了還能獨善你我,對不起了小侄子!
岑湘翻過手,將西瓜朝那灘血跡砸了下去,然后對傅昭說:“哭吧。”
傅昭眨了眨純澈的眼睛,果然蹲下去對著西瓜大哭起來:“嗚嗚嗚額,我的瓜瓜,姑姑你賠我瓜瓜。”
他哭得十分傷心,瓜瓜呱的像只小青蛙,而那只瓜仿佛是一只養了許久的小雞崽子,等那雞成年了,被端到餐桌上,吃進肚里,長輩告訴他:那可是伴著你長大的小雞哦。
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岑湘俯下身去哄他。
那小雞崽子似的西瓜碎了一地,與血活到了一起,不辯雄雌了。
不一會兒,綠色的補服過來了,有官差上前問她:“那邊的,可曾見過一個黑衣的蒙面人,大概這么高,這么寬。”
岑湘露出了普通良民見官的惶恐,她本想說摔了瓜光顧著安慰侄兒,沒見到什么蒙面人,但是在看到這個官差的第一眼,她懵了。
那人臉上自眉頭到下頜,有一條長長的疤。
臉上有疤的人很多,唯獨這一條,她可能永遠都忘不了。
那是六歲的她拿著瓷片親手劃上去的。
岑湘看著眼前肥頭大耳的男人,一時沒有說話。
那人見岑湘呆住,不耐煩道:“愣著干嘛,問你話呢。”
“不好意思,剛才撞見黑衣人,嚇得我瓜都掉了,那里,人往那里跑了。”岑湘往相反的方向指了過去。
那官差看了眼地上的西瓜,似有些遲疑。
岑湘拉著傅昭的手不自覺緊了緊,她覺得自己嗓子似乎有些啞:“官爺,您要不別急著追,我看那黑衣人是不是功夫挺高的?你們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和侄子可都不敢回家了。”
“嘿嘿,”那人看著她的面容,獰笑兩聲,道,“小娘子莫怕,等哥哥抓了那刺客,便回來保護你的。”
說罷揚長而去。
岑湘呸了一聲,拉起蹲著的傅昭要走。
傅昭已止了哭,看著西瓜叫了她一聲:“姑姑。”語氣依舊幽怨。
怎么辦?看起來真的很傷心。
“下次,下次一定給你買個更大的。”
岑湘心虛的保證。
一番折騰,二人終于回了府,傅廉靳剛要出門尋找,見他們安然也是舒了口氣,道:“快進去吧,現在外面正亂著,城門都下了鑰了,怎么還在外頭閑晃。”
岑湘只好如實答道:“有事耽擱了……”
她和傅昭三步并作兩步,跟上父親的步伐。岑湘剛把傅昭在學堂里廢寢忘食看書所以錯過放學時間這事給父親解釋一遍,幾人便回到了正廳。
祖母安排的晚膳已熱了兩回,趕緊催促他們用膳。
關了門,飯桌上。
岑湘奇道:“父親你怎么也還沒吃晚飯?衣服都沒換,這是才下朝嗎?”
傅廉靳道:“上回說的行刺陛下的戲子——曲名殤,今日行刑時,被人劫走了,陛下怫然而怒,六部和羽林軍都為此事忙活了一天,城門也提早下了鑰。”
岑湘和傅昭在官差走后戰戰兢兢地穿過玉石牌坊,回頭再看,那里早已空無一人。
她和傅昭路上便商量好了,為了避免家里人擔心,路上經歷的一切都閉口不談,只道傅昭看書忘了時間,被鎖在了崇文閣里,因此回來晚了。
可聽到這話,他倆的筷子不約而同抖了幾下。
傅廉靳停箸看向他倆,見他們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問:“你們……遇上人了?”
岑湘大概推測了下時間,點了點頭,道:“我們遇到了一個黑衣人。”
“沒為難你們吧?”傅廉靳緊張地問。
“讓我們別暴露他的位置,我怕他對我們不利,官差過來便謊稱沒看到人,等我昭兒回過神來,那人已經不見了。”
“這幾日多加小心,沒事別隨便外出了,傅昭上下學我會多派兩個人去。”
“好。”
過了一會兒,岑湘將筷子含在嘴里,忍不住問:
“爹,你覺得,曲名殤和那個黑衣人,是壞人嗎?”岑湘回憶起曲名殤的樣子、方才那個黑衣人,最后想起前來追捕的那名刀疤男,小小聲問。
“好人和壞人又豈是簡單能衡量的,如今這些人又是行刺又是劫法場,已然觸怒了天威。”
傅廉靳怕他們害怕,轉移話題道:“好了,不說這個,今日昭兒怎會如此任性,毫無時間觀念,害的那么多人為你操心,你祖母險些為你去報官了你知道嗎……”
“我錯了……”傅昭癟著嘴,乖乖受訓,岑湘愛莫能助地看了看低頭認錯的侄兒,默默在一旁吃菜。
秦曄回到祁王府的時候已近二更天了,夜色深沉如墨染。
徐子斜抱著手里的瓜站在他身旁。
見王府從里到外依舊燈火通明,二人繞去了側門。
徐子斜先將瓜扔了進去,沒聽見動靜,飛身躍進府內,秦曄等了一會兒,才聽到墻上隱約的敲擊聲,這才跟著躍了進去。
差點踩中那個瓜。
秦曄看著那只被徐子斜扔進去卻依舊完好的瓜,問:“為什么非要留一個?”
“別的都沉河了,就剩這個還沒熟,怪可憐的,拿回來種豈不正好?”說到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道:“啊!壞了,我好像把那只下了瀉藥的賣給一對年輕姐弟了,完了完了。”
秦曄懶得理他。
他提步沉默的避開人群往自己的內院走。
等他包扎完后再去前廳,遠遠便見一堆人站在光晦殿前,有他府里的人,也有一些不太熟悉的面孔,想是四哥的手下。
堂屋前,丁令德像只撲棱蛾子一樣左右徘徊,見他過來,整個人便展開雙臂要飛奔而來。
秦曄后退一步。
丁令德在碰到他之前及時停駐,拂塵一掃,細聲細氣又十足夸張地開口:“哎喲,我的爺,您可回來了。”
“您這是?”他見他這身衣服與出門時的不同,敏銳的察覺到不對。
“受傷了,”秦曄面不改色,道,“衛天光回來了。”
丁令德一指蓋住圓張的櫻桃小口,悄聲:“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那您?”
“和他對了一掌,”秦曄不再多做解釋,問他,“誰來了?”
“還能是誰,應黔那廝,他這樣機關算盡的人,還故作謙虛取什么無計做字,依我說就該叫應腳滑,您前腳出了宮,他后腳就來了。”
“來的挺快。”秦曄臉上浮起一個輕描淡寫的笑來。
“可不是,真是陰魂不散。”
“什么理由?”
“他說有羽林郎看見刺客往祁王府上來了,連個借口也不好好找,我怎么沒在府上看見曲名殤?”
秦曄沒在意,淡淡:“段翊呢?”
“受了傷,不致命,沒暴露,在休養。”丁令德對于沒有八卦的人一向不感興趣,三個字三個字總結了段翊的情況。
“走吧,去會會應黔。”他一邊說著一邊提步要進光晦殿。
“您都這樣了還去?”丁令德看了看他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暗淡的唇色,湊上前在他耳邊道:“他帶了步惜敖來。”
若是應黔一個人來,祁王府自然是完全不怕的,但他帶了睿王身邊步惜敖那個瘋子,起初丁令德氣勢十足地將他們攔在府外,卻連帶著全讓步惜敖給打了,況且對方雖然態度蠻橫理由蹩腳,卻也的確不好阻攔。
“好大的膽子。”丁令德記得自己當時虛張聲勢的語氣,“翰林院編修居然也敢查到我們王爺的府里。”
“不過是要找人,公公何必如此劍拔弩張,既然公公不認睿王手諭,祁王又不在,我們多等等便是,若是在府上大打出手,傳到圣上耳朵里,只怕也不好聽吧。”應黔那廝說話也斯斯文文,十分客氣的樣子,態度卻完全的不容置疑。
丁令德沒有辦法,只好讓人進來,只是應黔進了府,卻并沒有進行搜查,只是一邊喝茶,一邊等著秦曄,想來就是聽說劫法場者中了衛天光一掌,想要試探主子,而以主子如今的狀態……
“無妨。”秦曄道。
“好吧,”主子做的決定,丁令德自知無法阻攔,他聰明的腦袋又生了一計,既然無法阻攔,那,“要不……要不把王妃叫來侍奉?”
“你覺得合適嗎?”秦曄眼神寒涼地瞥了他一眼,問。
丁令德沒說話。
秦曄緩緩叫他的名字:“丁令德。”
“哎,王爺,奴才在。”
“你德行可真次啊。”他譏誚完這話,提步跨進光晦殿里。
丁令德聽聞這話,張大了嘴:怎么,怎么又上升到這個高度呢,要真次,早在應黔上門時就把王妃喊來了,德行再次也不是刺您吶,真是錯付了。
他欲哭無淚,委屈極了。
秦曄一只左腳剛踏入正廳,原本安靜低頭侍立在側的褐衣男子驀地暴起發難。
步惜敖一柄長鉤出招快如閃電,直刺他的胸口,秦曄足尖點地,腰勢立沉,好在他體態健美,不似丁令德那般壯碩,這腰彎得很是輕易,長勾擦著他的鼻尖過去。秦曄足踵發力,借機轉過身來,與步惜敖面對面。
此時,他整個人終于身處光晦殿中,然而還來不及對坐在那副松樹圖下品茶的應黔說上什么,步惜敖那鋒銳的長勾又至他面前。
秦曄匆忙應招,在對方手下走了沒幾式,便敗下陣來,步惜敖趁勝追擊,想要直取他的胸口,秦曄卻在此時忽然收手,這一下收的十分果斷,干脆且毫不防備,眼看步惜敖就要得手,就在此時,他府上的徐子斜和四方其他護衛突然聚攏過來,對方人多,步惜敖不好再打。
“應大人,這便是您的做客之道?”秦曄被人護在后頭,終于有功夫與應黔敘話,“我武功低微,認輸便是,何至于此。”
“路過貴府,討口茶喝。”應黔慢悠悠放下手中茶盞,道。
“好說好說。應大人有什么事,本王倒是并不介意一道暢談,不過剛吃了這位兄臺的掛落,面上過去不,還請這位退下再說。”
步惜敖皺了皺眉,看樣子并不想走,應黔眼神示意他下去。
秦曄也伸手揮退了護著他的那些人。
一直到光晦殿大門關上,步惜敖走出一段長遠的距離,和外頭的丁令德徐子斜大眼瞪小眼。秦曄和應黔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只是互相沉默的對視著,殿內殿外靜得能聽見風聲,茶盞里的龍井也悄然沉下幾片。
突然,“噗——”的一聲,一口鮮血自秦曄口中噴出。
應黔似乎想要說什么,但聞到那血腥味,又犯了癆病猛然咳嗽起來。
反倒是秦曄先擦干凈嘴角的血跡坐了下來,問:“應大人這疾癥,可要傳府上大夫看看?”
“不必了,在下這是早年舊疾,沒有大礙,倒是祁王傷的不清,那護衛下手沒個分寸,祁王這傷勢,要不傳個太醫來看吧。”
秦曄老神在在:“不是步惜敖傷的我,我若是沒生受衛天光那一掌,步惜敖多半不是我的對手。”
他居然直接承認了!
應黔握茶杯的手緊了緊。
“哦,天下皆道祁王平庸,皇家的劍法征問十二章堪堪練成四章,卻能硬接衛天光一掌,撐著和步惜敖這樣的一等高手來往數個回合,如今還能與我談笑風聲,怎么,難道外頭那些話都是謠傳不成?”
“我是否練到四重,我四哥不知道,應大人難道不清楚嗎?咸綜那批人不就是大人派來的。”
“小應大人此來怕不是討口水喝這么簡單吧。”
“哈。”應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小應大人想問什么直說便是。”秦曄道。
“今日午時,王爺在哪里?”
“我在劫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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