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發簪
迎親的隊伍從廣德門一路排到了延樂街。
聘禮是早就備下的,光禮單便是香木金字篆了長長一卷,里頭各色珠寶皆是價值不菲,若是尋常人家,恐怕幾輩子都花不完,光看那豐厚的聘禮,便無人不道新娘子好福氣。
但坐在花轎里的新娘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歡喜。
殷畫竹燃著怒意的眼神藏在蓋頭之下。
這本該是個完美的婚禮,如果沒有那天乞巧宴上睿王突然求娶傅岑湘的事的話。
這件事像根刺一樣扎在她的心里。
那傅岑湘,果然如她的直覺一般討厭,居然不知何時還勾引了她的夫婿。
最令她生氣的是,這件事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來詢問過她的意見。
甚至傅岑湘都可以在睿王與祁王之中做出選擇,她卻不能提一句反對。
雖然傅岑湘眼光不行選擇了祁王,可她依舊難以釋懷并憤恨于此。
如此,豈不就像是,自己嫁給了岑湘不要的?
殷畫竹想到此處,忍不住攥緊了身上的嫁衣。
“王妃,外面好熱鬧啊。”她的侍女忽然在驕旁說道。
殷畫竹掀開蓋頭的一角,見街邊都是迎親的儀仗與抬嫁妝的人,這才稍稍寬了心。
再怎么樣,自己是睿王的正妃,而傅岑湘,只是那不受寵的祁王的側妃,恐怕只是自己的聘禮,便能買下好幾座祁王府了吧,而祁王,傅岑湘未來的夫婿,甚至不會出府迎親。
殷畫竹收回視線,蓋頭下的目光朝向了正前方,仿佛能透過蓋頭看到睿王的樣貌一般。
而此時的睿王秦旸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那馬系了大紅的花球,威武而喜慶,他看著遠處那頂花轎,無端想起,今日本該有兩個人入府的。
可惡的秦曄。
那日百官宴結束,應黔跟在他后頭苦口婆心的勸戒:“用人不疑,您不該拿家人去試探傅大人的忠心。”
他與瑜妃之事應黔并不知情,他不想再被這個道貌岸然的家伙指責,只說:“我若是真看上那丫頭又如何?”
“那您也不該在今日提出,傷了與殷家的和氣,殷國公那未必好糊弄。”
“殷家沒落了。”
“話雖如此,依舊是名譽的象征,況且殷家子侄里那些地方的官員,未必全部無能。”
他還想回應什么,卻看到了等在御花園里的秦曄,他竟還敢來挑釁,他至今猶記得他那副風輕云淡卻耀武揚威的模樣:“皇兄,臣弟記得,你這些年并未去過蜀中。”
“這又如何?”
“若我沒記錯,最近一次鹽價上報朝廷還是半年年前,與如今的價格也大有不同,皇兄何以對蜀中鹽價如此了如指掌?”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他身旁的應黔。
顯然是說,有人提前猜到了父皇所想,并把答案給了他。
秦旸惱怒于此卻又無可奈何,畢竟秦曄所料不差,關于蜀中的私鹽,應黔前些日子便料到皇帝會問出相關問題了,因此他也算早有準備
秦曄分明發現了他的舞弊欺瞞,卻并未當庭拆穿,而只是截了他的另一樁可有可無的婚事。
他在圖謀什么?
秦旸勒了韁繩,他忽然明白,當初應黔讓他提防祁王,他還不以為意,未曾想,這個一向草包的皇弟,對朝政世情又如此敏銳的洞察。
他望著祁王府的方向,瑞鳳眼里忽然出現了犀利的肅殺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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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的大人這些日子在小輩面前都竭力表現的歡喜,但連傅昭都能感覺到,這些長輩們身上分明籠罩著一層慘淡的愁云。
慕嬌俠與傅廉靳深夜里背著孩子們爭吵了數次,祖母也為了岑湘的婚事到處奔走,企圖解除這門親事,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徒勞。
咸德帝的興趣愛好之一便是說媒,他當眾定下的親事,哪還有回旋的余地,當年他為了嘉獎一位耄耋武將,也為朝廷文武兩派的和諧,將一文臣尚在碧玉年華的女兒許配出去,那女子沒過幾年便郁郁而終了。
酉時,岑湘打點妥當,眼看便要跟著送親的花轎啟程了。
慕嬌俠卻還不舍的拉著她的手,絮絮道:“你一直都很有主意,當年我們經過鑒城,我不過提了句城外闌山上的高人,你第二天便拉著鄭伯同你去山上拜師……”
岑湘抽出手,道:“娘,你提這些做什么?”
沒等母親回應,父親又訥訥道:“阿湘,其實、其實……”
他其實了兩邊最終什么都沒說出來。
“其實那天書桌上那盤櫻桃是我偷吃的,不是昭兒,但您以后沒機會責備我了,時辰不早了,女兒先走了。”岑湘笑著將話補完,徑直上了轎子。
轎起。
她放下紅蓋頭,忍不住嘆了口氣。
其實還是有怨的。
怎么可能不怨呢?
小的時候,她希望自己的身子能好一些,不至于總讓人照顧,長大一些,她希望姐姐不曾遇到那些可惡的人,再后來,她希望哥哥能留下……
她離開侍郎府時并未和家人多作寒暄,即便理智上,她理解他們,更不想去責怪父母,可心底總還有幾分埋怨無法克制。
她確實沒有設想過嫁人與情愛,但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稀里糊涂地將往后的人生寄在宮廷。
明明更應該怨上頭那位,可還是忍不住想,若是父親不做官了,或是一直留在青州也是好的。
她是不足月生的,差點夭折,她母親懷胎最重要的幾個月都在牢里,陰冷潮濕,她不希望父親因為這個孩子妥協或者做出什么違背本心的決定,因此最開始父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好在還是健康平安的長到了如今。
她小時候身體一直不好,便選擇習武強健身體,后來父親被貶青州,母親既要照顧祖母又要留心姐姐,父親更是公務繁忙無暇分身,她便獨自上了闌山,并且得到吳是顛夫婦的照顧。
父親為了母親不惜抗旨,她便也可以為了家人湊合婚事。
送親的隊伍行了一陣,岑湘便開始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將頭靠在了一面的轎子上。
轎輦顛簸,她頭上的簪子磕到了腦袋,有些疼。
岑湘將發簪取了下來。
簪子上是一朵絳桃。
岑湘望著這灼然的花朵,覺得有幾分熟悉。
她看著手心的簪子,漸漸出神——
那時候她才四歲吧,母親出了遠門,哥哥姐姐都要上課,那時父親還是太傅,怕她在府里無聊,便將她帶去了宮里,授完了課,父親又帶她去西邊的集市上玩,途中經過一個賣頭花的鋪子,她一下便被鋪子上一個絳桃的絨花吸引住了,她小時候最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柜子里放了一大堆,雖然沒什么用,但還是很想要,可一路逛下來,父親的兜里卻沒多少錢了,若買了頭花,便沒有飯錢了,這街市離得又遠,回到府里再吃晚飯恐怕已經很遲了。
但岑湘吃過午飯,并不太餓,只說更想要頭花,父親糾結了一下,還是給她買了,剩下的錢還給她買了碗面,自己卻沒吃。
后來回去才知道,原來那日在宮里講書,睿王和太子因意見不和吵了一架,差點還要動起手來,父親為了將二人勸和,午飯也沒吃,還一直讓自己騎在脖子上,又給她買了那絳桃的頭花。
她在闌山四五年,師父說初心若磐,篤行致遠,可她的初心便是家人,既然如此,那她此時此刻又這般傷春悲秋什么呢?
“停轎!”
岑湘把簪子收進袖子里,對外頭說道:“我發簪沒帶,要回去取。”
她不顧外人的目光和迎親隊伍的勸阻,提著裙擺急匆匆奔了回去,一家人果然都還在外頭望著花轎離去的方向。
慕嬌俠錯愕地望著一路小跑,趕回來時仍在不住喘息的女兒。
岑湘用力抱住母親,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才道:“娘親,別和爹爹吵架了,阿湘一點都不覺得苦,你們待我那么好,和你們在一起,阿湘沒覺得有多苦,今后也是一樣,阿湘會照顧好自己,祁王很好看,我不會后悔這個選擇的,娘總說我聰明,我在王府里也可以過得很好。”
慕嬌俠哽咽。
“也罷,那祁王,那些……都是傳言,你還小,他不會為難你。”傅廉靳深吸了口氣,拍了拍岑湘的肩。
“嗯。”
“爹爹夜里也少看些書,沒得下次見面把祁王認成了我。”
“娘能讓別人干的活就少自己干,腰本來就不好了。”
“祖母要多吃些東西,早些睡覺。”
見傅屏西欲言又止,岑湘又道:“姐姐別老說對不起了,沒人覺得你是負擔,哥哥也不希望你自責。”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傅昭總算有機會說話,這么多天了,他卻還是難以接受從今往后姑姑便無法陪伴他的事實:“姑姑,你不陪昭兒玩,不陪昭兒學習,不要昭兒抄作業了嗎?”
岑湘撫了撫傅昭圓圓的腦袋,說:“昭兒乖,今后姑姑不在府里,你就是傅家的保護神,要照顧好家里人,知道嗎?”
“嗯。”傅昭鄭重地點了點頭。
母親含淚看她,道:“阿湘說的對,今日并非你受苦的日子,婚嫁也并非女子全部,你的路還很長,今后也要好好的,同在京城,日后也可以回來看我們。”
岑湘深深叩首,道:“阿湘走了,你們要好好的。”
在睿王十里長街舉行盛大婚禮的同一天,岑湘一頂小轎進了從偏門進祁王府做了側妃。
她發髻未挽起,轉身便是宮廷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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