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送葬
綏城。
滿街飄飛的紙錢在細雨之中打著旋,像一只只白色的撲棱蛾子流竄在街市之中。
金絲楠木的棺材被八個壯漢齊齊抬著,引魂白帆在前頭引路,送葬的隊伍跟在棺材后,許是這一族的族人太多,有路過的好事者不禁問:“這是哪家的大老爺死了嗎?聲勢如此浩大?”
接著便有人答:“你不是本地的吧,這死的可是任家的二老爺任邱禮。”
“任家?是那個綏城有名的,茶葉、瓷器銷路遍布承澤五國,富埒陶白的任家?”
“還能有哪家?”那人反問過后又嘖嘖嘆道,“真是可惜,二老爺也才四十多歲吧,怎么就死了?”
“聽說是夜里喝多了,失足掉進井里了,坐擁這樣龐大的家產,英年早逝,確實可惜。”
“可這任邱禮一死,任家除了幾個關系不近的旁支,現在府里的嫡系豈不是只剩任家小姐任淑與她母親兩人?”
“可不是嘛,兩個婦人坐擁這金山又有何用,豈不是孩童抱金于鬧市?”有人疑惑。
“要是這錢能歸我就好了。”有人嘀咕。
……
秦曄與丁令德坐在引靈山下的一處半露天的小酒館前,這里的人們也正紛紛議論此事。
這原本是一處生意不算興隆的所在,時正晌午,此處又是任家祖墳安葬的山后少有的一處可供落腳的所在,據說今日將任家二老爺下葬后,任家還會給路過的生人派發些素食,故今日在此等候的人也不在少數。
他與丁令德不過行路途中正好經過此處,他原本并未想要在此停留,丁令德卻不知搭錯了哪根筋,偏要在這里歇腳,沒想一會兒功夫,這里便坐了這么多人,秦曄眼底不禁有一絲煩躁,想早些吃完便離開。
正想著,送葬的隊伍卻自西邊緩緩過來了,嗩吶聲與悲哭聲使得這地界更為嘈雜起來。
隊伍最前頭一健壯男子手持引魂幡,后頭站著一對頭帶孝布,手握牌位,容色姣好的母女。
看見這對母女,小酒館中不由響起一陣騷動,有人不顧場合的說起那對母女的閑話來。
秦曄目光平靜的略過送葬的對伍,待到抬棺的八人離近時,卻不自覺挑了挑眉。
他還未開口,隔壁桌卻忽然有童稚的女聲道:“宋姐姐,那棺材有動靜。”
她這童稚的聲音清澈且明亮,一時間所有目光便都聚焦于此。
被稱作“宋姐姐”的女子慌忙捂住那孩子的嘴,道:“小孩子家家的,說什么胡話。”
那孩子嘟著嘴,還要再說,口中卻又被那女子塞了塊海棠糕,不能言語。
那女子訕笑著給眾人賠了不是,又坐下低聲教導起童言無忌的孩子來。
在座的也沒有太過在意這孩子的話,很快又各自說起別的話題來。
唯有秦曄若有所思。
那棺木是上好的金絲楠木,既厚且沉,除了那些抬棺的人,周圍似乎只有他和那孩子聽見了這聲響動。
他習武,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慣了,孩子耳聰目明聽得常人未必能聽到的聲音也是有的。
可他不想多管閑事,任家畢竟是大家,發跡后經營各路生意,甚至發展到了水路亨通的黎朔。說富可敵國雖是抬舉,但也有不少人馬盯著這個家族的產業,只是任家嫡系人丁單薄,如今任邱禮一死,便成群龍無首了。
綏城離蜀中少說也有六百多里,他若是此時插手,既耽誤時間又暴露行蹤,況且那棺材的響動也只有輕微的一下,何處磕碰了也未可知,實在沒必要為此分神。
他們在小酒館里歇息許久,送葬的隊伍早已上了山,只等禮成便要正式下葬了,他不欲再逗留下去,拿起劍便要起身。回頭卻見丁令德還是坐在原地未動。
他的目光直愣愣盯著方才出聲的孩子與那溫聲訓誡的女子。
或者說,他盯著的,是她們手中的海棠糕。
他似乎從經過這家小酒館時,便一直在專注的看著那桌。
秦曄莫名:“丁令德?”
丁令德恍若未聞,他直直地站了起來,徑自走上前去,問:“姑娘,你這海棠糕是哪兒買的?”
那被喚作“宋姐姐”的女子抬起頭,她看著不算年輕,約莫比身側那個幼學之數的孩童還要大上二十來歲,眼角已有了些細紋,中等個子,身材瘦削,身上的粗布衣服漿洗的已有些發白,長發只簡單挽了一個髻,但她氣質斯文,干凈洗練的樣子讓人不敢輕視。
她看了看手里的海棠糕,又看了看丁令德,大概是覺得他沒什么惡意,才道:“是我自己做的。”
丁令德似乎有些失望,哦了一聲后便不再言語。
那頭正吃著糕點的孩子卻很熱情:“宋姐姐的海棠糕做的可好吃啦,和外頭買的味道都不一樣,叔叔,你也想吃嗎?我可以給你掰一點。”
丁令德真的接過那孩子遞來的糕點吃了起來。
他慢吞吞嚼了幾口,只覺得滿口生香,接著仿佛印證了某種猜測一般,丁令德的眼睛亮了起來,問:“姑娘姓宋?可是南陽宋家莊人?”
“宋家莊?”那女子呢喃了兩遍這個地方,臉上的神情似是疑惑,又仿佛熟悉,很快這些復雜情緒從她臉上退去,她仿佛頭痛一般捏了捏眉心。
丁令德還想再問什么,女子身旁的女孩道:“你別問了,宋姐姐腦袋受傷了,記不起來這些。”
“受傷?”
“嗯,很多年前我哥哥在井里撿到她的,治她的大夫說宋姐姐先是被大石頭撞了,腦袋又磕在井壁上,能撿回命還記得自己叫什么已經很不錯啦。”
丁令德張大了嘴巴,一臉的不可置信,半晌才察覺冒犯,道:“抱歉。”
“沒關系。”宋姑娘默認了女孩的說法,她早些年失憶,沒有過往,便也有些事無不可對人言的豁達,聽丁令德問詢,反而好奇道:“先生說的宋家莊我并未去過,但先生既這樣問,想必是對我有所熟悉?我這些年一直在試圖找回過往,但都一無所獲,在下宋穎,若先生不嫌麻煩,還請告知一二,也好讓我有個線索。”
“我……”丁令德剛想說些什么,那邊將任邱禮下葬完畢的任家宗族們卻已經陸續下山來了,管事的開始向周圍的路人派發素食糕點與散錢。
一時間周圍人聲喧嘩,他的聲音便被淹沒在其中。
秦曄坐在一旁安靜的聽他們對話,也沒打攪,只等丁令德說完話便同他啟程。
可那派發糕團的任家人似乎是為了顯示闊綽,主動給這小酒館里每一人都上前發放,酒館上下加起來也不過十來個桌子,很快就分發到了他們這里。
他并非為此而來,也不稀罕這些東西,便連眼皮也沒抬,淡聲道:“不用。”
那任家的人像是覺得他客氣似的,硬要往他手中塞。
秦曄眸光一沉,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電光石火間,那遞過來的白色糕團底下,驟然閃爍起了銀色的寒芒。
秦曄迅速用手掌朝前拍開,推開匕首的同時將糕團拍在了對方臉上,那人被他的勁道拍的頭暈目眩,接著便感覺到咽喉被鎖,不過片刻的功夫,整個人已經死魚一般跌趴在了秦曄的腳底。
他沒來得及問話,酒館里陡然變了形勢,方才還在派發與討要素食的人們紛紛掀開衣擺,亮出明晃晃的武器來。
丁令德見宋穎身后也有“任家”人襲上前來,忙道:“姑娘小心!”說著一掌推出,將宋穎二人護在了身后。
這分明是蓄謀已久的刺殺,且人數不少。
秦曄與丁令德遇到這樣的場面不算少數,見此情景也不多言,沉默的出招,招招沖著敵方要害而去,頃刻之間,酒館之中四處人頭滾落,廝殺之聲愈發喧囂,酒館的老板和伙計也早已跑的沒了蹤影,沒過多久,這個本就不大甚至有些破敗的地方被無眼的刀劍砸出了數個窟窿,卻無人在意這雪上加霜的“杰作”。
正當雙方叮叮當當你來我往纏斗良久之時,角落里傳來了呼救聲。秦曄定睛一看,正是今日送葬隊伍中那對母女,并前頭引幡之人,她們在一番下葬儀式之后感到疲憊,便也入了此處休息,沒想到人群嘩變,此時正在匆忙躲閃,而在場能夠與歹徒抗衡的,似乎只有秦曄與丁令德二人,不知不覺,她們便躲到了他的身后。
“壯士,這些歹徒混入我們任家,必是圖謀財產,今日搭救感激不盡,事后必有重金酬謝。”那個引幡的男子激動地沖秦曄喊道。
這群出劍的人雖然與他們同樣披麻戴孝,但實際與任家并無干系,乃是任家孝子賢孫不夠,許多都是他發喪時找來哭靈充場子的,哪知道為了這場面上的事,竟還出了岔子。
他們還當刺殺是沖他們來的,但秦曄看的清楚,這群人分明是沖著他來的,否則何以這幾人手無縛雞之力,卻只是被波及受了點皮外傷,好好的存活至今。
這下可好,那引幡的一出聲,那群殺手便將他們當做同伙,無差別的攻擊起來。
那日平原一戰后已過去數天,他們再次換了路線,綏城卻是走陸路通往蜀中的必經之地。
對方顯然下了狠手,這次的殺手在人數與質量上都與平原上那些不可同日而語,偏偏在這時候,丁令德還要分出精力去看顧那個宋穎,而他身后又跑出這三人求救。
戰況一下子焦灼起來。
(https://www.dzxsw.cc/book/99378735/2803637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