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沒有想到會再遇見秦曄。

        她急著趕路，若是拖得久了，她也不確定能否找到姜問藥，況且她走前只留了一封信，出去的越久，家人便越會擔心。

        而她也不想在那個陰森的廟里再待下去了，正好以欠了趙君山一根火折子為由找他帶路。

        雖然只在廟中相處了沒多久，但她能感覺到，這個大個子并非壞人。

        直到大個子趙君山帶著她來到了引靈山下的恒祿酒館。

        那酒館牌匾已歪，隔著老遠就能聽到人群的廝殺。

        還有些從里頭跑出來的食客，連滾帶爬的，趙君山連忙攔住了人，問：“兄弟，里頭怎么了？”

        “別說了，我就去打個秋風，誰知道有匪賊來劫趙家的財，武功好生厲害，還好我離得遠跑的快。”

        “那你有看見兩個女孩子嗎，一個大概九歲左右，另一個大概這么高，這么瘦。”趙君山神色焦急，賣力地比劃著。

        “好像有，不記得了，我哪顧得上啊，兄臺，你也快跑吧……誒，你怎么還往那里面跑啊？”

        岑湘自然也是不想去湊那個熱鬧的，可她也不想看著這個剛認識的傻大個送死。

        那酒館里傳出的劍氣她隔著八尺遠都能感受到凌厲。

        她剛要上前攔阻，卻在已經被砍成殘片的柵欄后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白衣的胖子一邊與人纏斗，一邊口中還在罵罵咧咧：“他奶奶的，怎么樹底下還藏了那么多人，主子，這都打了大半個時辰了，人怎么還越打越多了，小德子我快招架不住了。”

        而他的主子秦曄并沒有應聲，他專注的揮舞著劍刃，速度快得不及眨眼，只是幾個簡單的劍花，便一下子將朝著他們那片角落射去的箭矢掃落一地。

        “阿穎！”

        趙君山看著站在秦曄與丁令德身后左躲右閃的宋穎，再顧不得那么多，人已掙脫岑湘的阻攔先一步沖了出去。

        宋穎自然也看到了逆著人群而來的趙君山，急忙想要阻止：“趙大哥，別過……”

        岑湘看著已經打算用頭去撞開殺手包圍的趙君山，眼神無奈的搖了搖頭，她單手抵開從心的劍鞘，護著趙君山入了恒祿酒館。

        秦曄與丁令德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兩個特殊的身影。

        “嘿！”丁令德又樂了，“小……”他想喊側妃，又覺得這一路隱姓埋名的，這時候喊這樣的稱呼實在有些突兀與招搖了，于是他生硬地轉折了一下，百忙之中沖岑湘招呼道：“喲！小主子。”

        說完還覺得這個稱呼十分不錯，畢竟側妃也算小半個主子嘛。

        其實他有些尷尬，因為算下來，他家主子已經丟了這姑娘三回了，前兩回便也罷了，就在小半個月前，他們三人又在一個小鎮碰上。

        主子無奈之下假意答應這姑娘跟著，過后又說要去采買些日常，讓傅岑湘在路邊等著。

        他還記得那姑娘當時聽到主子同意讓她跟隨，看上很是松了一口氣，恐怕得等到日落，才發現自己又被騙了吧。

        他也沒想到這姑娘竟有這樣的韌性，一路都沒放棄，這又是何苦來哉，這案子只是和她祖父沾點關系，犯不上這么拼命吧？

        丁令德疑惑的同時，也不禁有些佩服她了。

        “好久不見。”岑湘毫無芥蒂地沖他笑了笑，橫劍擋掉經過殺手附贈來的短刀，站在了他們身旁，又沖著依舊橫眉冷對的秦曄道：“別來無恙。”

        見秦曄不搭理她，忍不住得意道：“當初姑奶奶說要護著你們，偏還不服，如今遭了難，這保全的費用可得按府里護院的三倍來算。”

        “都這節骨眼兒了，您還坐地起價呢？”丁令德笑了。

        “別忙著敘舊了，幾位，快救救我們！”身后那個任家唯一的男丁急了起來，四面八方皆是覬覦他們任家錢財無差別攻擊的人，眼看又要追到他的身邊。

        秦曄輕輕“嘖”了聲，暗嘆麻煩，接著在方寸間走轉騰挪，征問第三章“問世”的劍光將幾個任家人護的密不透風。

        這……這、這怎么和鏡湖比武的效果不太一樣！

        而且他和丁令德站在一處抗敵的情景怎生如此熟悉？

        岑湘側目一瞥，幾乎被他的劍意與眼花繚亂的身法震懾，方才在極遠處便感受到的劍氣居然是來自于他！

        她尚在震驚，近處的殺手卻沒有給她分神的機會，岑湘再無暇多看和多想。

        原本她只是護著趙君山，還覺得自己游刃有余，可當她和秦曄他們站在一處之后，那些殺手原先對她的攻擊仿佛只是試探，如今確認了攻擊目標，招招狠辣。

        她已經許久沒有用上真功夫了，劈幾個地痞流氓都是最基礎的招式，甚至用不上劍法，然而面對眼前源源不斷、前赴后繼飛到她面門上的殺招，她不得不亮出生澀的劍招應敵了。

        看得出秦曄他們應與殺手們鏖戰了許久，整個酒館只有他們站在中心處，被團團包圍著，四周能劈的桌子已經都已經碎裂成數塊，連可以用來遮擋的道具都沒了。

        她一招折楊柳風劈出，只覺得對方手勁強力難當，半點不敢硬接，彎腰躲過那一刀，刀尖幾乎是擦著她的鼻尖而過。

        在她彎腰的一瞬間，她猛然回憶起一個藍胖子彎腰躲劍，卻因為太胖差點閃到腰的場景。

        岑湘分神喊道：“小德子，我與你，確乎是見過的吧。”

        “唔……”丁令德來不及回話，又忙著應劍去了。

        與那藍胖子不同的是，這胖子居然身形極為靈活，岑湘又開始懷疑自己了。

        她眼看著他硬生生從敵人的包圍圈里躲開，還順手將他們的胳膊別到一處，一掌推了開去，那群殺手們盡數倒地。

        看得岑湘直呼學到了。

        眼睛學會了，身體說不行。

        她想去掰人家的手，希望能夠像丁令德一樣輕松地別過，才發現自己沒有這個力氣，倒被幾人反手刺來，她只好左支右絀地一一回應，幾乎把自己的身體擰成了麻花。

        好消息是，雇傭這批殺手的人大概采取的是人海戰術，這里面未見多少真正有實力的，甚至比不過臨江仙上與自己交手的沈岸。

        壞消息是，真的有些人山人海了。

        甚至有些原本遮掩行蹤埋伏在暗處的人，見秦曄二人多了個幫手，先后又躥了出來。

        岑湘實戰經驗太少，又身形瘦小，奮力招架間被推來搡去，幾次受制于人，半個肩膀都被撞麻了，一張小臉疼的滿是冷汗。

        岑湘來之前，秦曄與丁令德背靠背作戰，中間站著任家母女、宋穎等幾人，岑湘來后，他們自然的圍城了一個三角，將那幾個手無縛雞的人護在身后。

        而秦曄那頭出現的殺手，自然是最多，功夫也最厲害的，好在他劍法純熟，應對的還算從容，只是這樣下去，時間久了，必定于他們不利。

        秦曄握著自己的三尺秉鋒，只覺得眼前的敵人越來越多，手心滲出汗意，漸漸忍不住朝著右側那個小小身影看去。

        許久未見，她的形容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大概是早就習慣了在外漂泊，并無十分困頓憔悴的模樣，一雙清凌凌的眼睛依舊神采流轉，只是臉頰兩側圓鼓鼓的屬于少女的嬰兒肥似乎褪去了一些，久戰之下，她的鬢發也早已散亂，只見她蒼白著一張小臉，足尖連點躲過了三根暗處飛來的銀針，肩處卻還是中了一肘，竟一反常態的沒有吭聲，秀氣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正要抬臂，左下方卻又閃來一陣寒芒。

        秦曄此時正一手持劍一手鎖在敵人的下顎骨上，自然不便替她料理。

        倒是聽到岑湘身后的宋穎迅速出聲提醒：“姑娘小心，左胛四寸橈骨后二尺處有短刀。”

        岑湘原本已經提起劍要朝左側劈去，但在聽到這話后又改為抬腿橫掃，只是將那匕首躲開，順便踢傷了其中一個披麻戴孝的殺手，而刺殺之人一個翻身，再度站起，又一次朝她襲去。

        她方才若不以腿代劍，此時那兩人應當都已對穿。

        這下秦曄明白這些人為什么總也殺不盡了。

        他左手猛然用力，只聽咔嚓幾下骨裂聲響，手上那人腦袋一歪，已是聲斷息絕，氣盡而亡。

        岑湘還在忍著鈍痛對付眼前殺不盡的“黑白無常”們，忽聽身邊秦曄道：“再不殺人，傷的是你自己，就這樣還想去蜀中？”

        他的聲音低沉，不辨悲喜，岑湘卻心頭一凜。

        他說的沒錯，她方才雖然還能勉力將這些人打傷或者踢飛，但他們都不要命似的，被揮開了，還能再撲上來，這一路上要是不殺點人，恐怕真的難以全須全尾的帶著姜姐姐回到京城。

        話是這么說……但……看著眼前一條條前仆后繼沖上來的身影，岑湘的劍依舊有些凝滯。

        眼看岑湘還在猶豫，而前方鋒利的刀刃已經朝她襲去，千鈞一發之際，秦曄陡然喝道：“要是敢放跑一人回去通風報信，你便跟著他們一起下去吧。”

        “唰——”的一聲，岑湘的長劍利落的貫通了對方的脊背，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倒地聲響，她看也不看那具駭然倒下的身軀與噴涌而出的鮮血，紅著眼回頭凝視秦曄，惡狠狠道：“自己都生死難料了還有功夫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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