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玉不認識皇宮里的路，離開了宋云霆，也不敢隨意走動，便尋了個隱蔽的亭子，一直坐到了近中午。

        是時候按著宣和帝的旨意去壽康宮用膳了，蕭錦玉從座上起身，理了理衣衫，準備前往壽康宮。

        只是皇宮內宮闕相連，若不看牌匾，倒覺得是個宮殿便是壽康宮。

        好在這時突然有幾個年輕宮女路過，令蕭錦玉不至似個無頭蒼蠅亂撞。

        小宮女們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女子穿著練兵服在宮中肆意行走，面露驚訝，紛紛垂首，不敢與眼前這女子對視。

        前陣子宮里的嬤嬤告訴她們鎮守邊疆的蕭將軍凱旋歸來，正是今日面圣，興許這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蕭將軍。

        “奴婢給蕭將軍請安。”

        領頭的小宮女壯著膽子朝蕭錦玉行了禮，其余的宮女們也紛紛跪下，許是覺得蕭將軍是淌著戰場上血水活下來的，是兇神惡煞般的人物，眼下斷不敢過多言語，就連抬眼去看蕭錦玉也是萬萬不敢的。

        “壽康宮在什么方向？”

        “在……在……”

        在宮里偶遇蕭將軍本就是件極駭人的事，此刻又要回答蕭將軍的問話，就算是那領頭的小宮女，也是結巴得不知如何作答。

        “問你們話呢！”

        蕭錦玉的聲音偏低，稍稍帶些語氣說話，便會不自覺流露出嚴厲苛責之意，小宮女們聽了這話更怕了，一個字都說不出，趕忙跪地磕頭。

        “問什么宮女啊，你問我多好！”

        宋云霆不知何時出現在蕭錦玉身后，看著冷若冰霜的蕭錦玉，不惱也不怕，臉上浸著笑。

        蕭錦玉忽然有種打了敗仗的感覺，不服氣地昂著頭，冷道：“你怎么在這里？”

        “無聊閑逛，然后就碰上了你，你說這巧不巧！”

        宋云霆笑得很燦爛，眼神靈動，就連眉毛都在運動，與不久前蕭錦玉在朝堂上見到的那個睿王殿下截然不同。

        宋云霆朝小宮女們擺了擺手勢，示意她們退下，然后人又變得正經起來。

        “從現在起，你得跟在我身邊，宮里面不比邊疆，人多口雜，在我身邊做做樣子也是百利無一害的。”

        蕭錦玉沉默，算是同意了宋云霆的請求。

        “睿王殿下。”

        沉默許久，蕭錦玉終于開口。

        “嗯，你說。”

        蕭錦玉著實摸不透宋云霆這個男人，時而板正迂腐，時而俏皮詼諧，輕聲應她的時候，聲音又帶有酥到骨子里的寵愛。

        蕭錦玉干咳兩聲，道：“與殿下成親是皇命，錦玉自不會抗旨不遵，但錦玉想請殿下明白一件事。我蕭錦玉不會對殿下產生任何感情，成親之后，我們兩個必須分房睡，必須互不干涉。”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你沒有選擇的權力。”

        蕭錦玉扭頭，不去看宋云霆的臉。

        這張臉蛋即便是長在男子身上，還無時無刻不流露出魅惑眾生的魔力。蕭錦玉不愿多看狐貍精一般的宋云霆一眼，免得被他迷惑。

        “你還真是……”

        還真是和從前一樣，高冷，霸道，不講道理。

        “還真是怎么？”

        蕭錦玉最討厭說話說半截的，雖說她不好奇宋云霆腦袋瓜里想的是什么，但還是很想讓宋云霆把半截話說完。

        “膚白貌美，人見人愛！”

        宋云霆停下腳步，直視蕭錦玉的臉。

        定北侯在世的時候，時常教導蕭錦玉如何判定下屬是否說假話，其中一個關鍵便是這個人是否可以平靜地直視她的臉，面容、眼神之中沒有半點驚慌失措。

        宋云霆目前就是這樣，眼神滿是柔情，即便她說出那般絕情的話，他也還是含笑看著她。

        “你……為什么總這么看我？”

        蕭錦玉實在受不了宋云霆那雙勾人心魂的眼，直白發問。她想如果她這樣問出口，宋云霆興許就會惱怒，然后就不這樣看著她，不對她這么熱情了。

        “我如何看你了？莫不是蕭將軍覺得我對你有意思？”

        宋云霆噗嗤笑了，袖口輕掩嘴角，雙眼都彎成了月牙兒。

        “從小宮里的人都說我這雙眼生的靈動，看人就像是會說話似的，我看誰都是一樣的，蕭將軍剛剛怕是誤會了。”

        宋云霆說到最后三個字的時候特意靠近了蕭錦玉，那雙眼還是光明正大地直視她，蕭錦玉可以很明顯感受到宋云霆的鼻息。

        就在蕭錦玉快要動粗的時候，宋云霆卻突然轉身，大步朝壽康宮的方向走去。

        壽康宮中，宮人們正忙著備菜，提前到了的皇族親眷都聚在壽康宮主殿，與皇后娘娘聊天。

        大寧朝的這位皇后娘娘與宣和帝的愛情故事那可是被編造出好多個話本，或被說書人說出來，或被戲班子唱出來，總之可以稱得上是世間夫妻的典范。

        據說，二人是在赫赫有名的江湖勢力星月宮相遇。那時候，出身名門的皇后楚婉因為體弱多病被寄養在那里，宣和帝領兵對戰前朝大周的時候吃了敗仗，重傷之時被星月宮掌座弟子所救。兩人同在星月宮，一起跟著連老宮主學習文治武功、奇門異術，宛若一對執劍走天涯，行俠仗義的神仙眷侶。

        后來，楚婉成了宣和帝的側妃，與宣和帝的發妻情同姐妹，宣和帝的發妻重病離世之后，楚婉堅持在三年守喪期過后才答應成為宣和帝的皇后。

        “兒臣給母后請安。”

        宋云霆并未讓宮人通報，帶著蕭錦玉徑直進了壽康宮主殿，雙膝跪地，行了個簡單的常禮。

        這是蕭錦玉第一次見到宋云霆的生母，如傳言一樣，這位皇后娘娘容貌堪稱傾國傾城，即便已經四旬，眼角處也有些許皺紋，卻還讓人不自覺想要多看她幾眼，被她不經意間展現出來的絕色風華所傾倒。

        “臣蕭錦玉給皇后娘娘請安。”

        蕭錦玉極少給人請安磕頭，即便是有，那也是比她軍銜更高的將軍，或是宣和帝，今日突然在一群女人面前跪地請安，蕭錦玉有些別扭，聲音都要比平常小許多。

        各宮娘娘們平日里住在深宮，連外臣都極少見到，更別說見識蕭錦玉這樣穿著練兵服在宮里亂走的女將軍，這時候都在以袖掩面，竊竊私語著。

        蕭錦玉可以確定她們這些女人肯定不是在說她的好話。

        雖然蕭錦玉不能完全聽清這些人討論的話，但她可以從她們的神情上判斷出她們談論她的大致內容。

        譬如蕭錦玉沒有女人味，長相英氣之余少了幾分嬌小女子的柔美，蕭錦玉就是個鄉野偏僻處來的，沒見過什么世面，渾身一股子老土氣息，蕭錦玉年紀太大，肌膚暗沉，容顏衰老，睿王殿下迎娶蕭錦玉那可是他倒了八輩子血霉了，等等。

        蕭錦玉不是受氣的人，當即冷眼掃過那些說她壞話的人，隨后干咳幾聲，算是警告那些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閉嘴。

        “錦玉姑娘快快請起！”

        楚婉笑盈盈示意蕭錦玉平身，雙眼卻沒離開過蕭錦玉。她兒子這媳婦是她從五百多位官家女子里面挑選出來的。

        那些官家女子的畫像有一大半看著都要比蕭錦玉好看，即便只看畫像，她也能感受到這些官家女子的秀外慧中、千嬌百媚，娶到家門里定能安心相夫教子，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好王妃。

        可要從這么些家室容貌都差不太多的官家女兒里選出她心怡的睿王妃，這可是讓有選擇恐懼的楚婉傷透了腦筋。

        就在楚婉苦惱得快要掉頭發的時候，蕭錦玉一張看不清正臉的畫像呈現在她眼前。

        瀟湘館的畫師將此畫呈上來的時候說蕭錦玉年方十九，卻已經在北境十二州統領蕭家軍將近四年，數月前更是一舉擊退北柔，斷了北柔侵擾大寧的念想。

        楚婉頓時眼前一亮，忽而想起過去，她，宋譽，之義哥哥三個人一起研習劍法的日子。楚婉她體弱，總坐在大榕樹下面吃著零嘴兒，看兩位哥哥比試劍法。宋譽勤奮好學，每日都要練到衣裳被汗水浸濕透了才肯歇息。

        然后，她再幫忙給譽哥哥洗被汗浸濕了的衣裳。

        嫁給宋譽之后，她就再沒有過那種無拘無束、快意恩仇的日子了，看著蕭錦玉御馬奔騰的畫面，楚婉沉寂多年的心忽然活絡，甚至沸騰起來，當即定下蕭錦玉就是她未來的兒媳。

        后來，楚婉也曾有過后悔，萬一蕭錦玉她是個丑八怪怎么辦？要是她兒子一點也不中意蕭錦玉怎么辦？

        今日見到蕭錦玉本人，還見著宋云霆引領蕭錦玉進來，楚婉這個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落了地。

        蕭錦玉雖陰柔的美感少了些，可也是玉骨冰肌，若是換上女裝，略施粉黛，容顏也是秒殺在座眾人的。

        蕭錦玉是被宋云霆引領著進來，期間宋云霆面容放松，嘴角似乎隱隱帶著笑，那表情比讓他去翰林院跟著那些個老翰林學習因為失憶忘記了的文學典籍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看得出來，她兒子是中意錦玉姑娘的。

        “快別多禮，坐我邊上，我要好好與你聊聊天。”

        說罷，楚婉將蕭錦玉拉到自己身邊，對于她這唯一的兒子則不關不顧，由著宋云霆去逗太子家的小皇孫。

        這段日子，宋云霆時常要去翰林院找記憶，跟著周世昌那個老翰林學習得越發慵懶、暴躁，沒閑心去東宮探望他皇長兄的兒子又奶又糯，可可愛愛的小皇孫。

        也就兩個月未見吧，這小家伙可是長高不少，估么著再有個兩年，他就能竄過宋云霆的大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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