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準備認她的奶奶

正值三伏天，天氣炎熱得連風都帶不走一絲熱氣，炙熱的陽光將整個世界都烘烤得像個大烤箱。

哪怕天氣再熱，青山大隊的社員、知青們也都還在堅持勞作著。當然也有熱得吃不消的，三五成群地躲在樹蔭下乘涼。

許愿戴著許媽媽給她準備的斗笠，手里搖著蒲扇，湊到人群里，她正忙著和青山大隊里的姐姐嬸子們聊天。三百塊可不是小數目，她怎么也得想辦法從她表嬸李紅萍兜里扒出來。

“嬸子們好，我可以和你們一起乘涼嗎？”

許愿人長得乖巧，模樣又好，說話也禮貌，嬸子們都樂意給她騰地方，看這小姑娘長得白嫩嫩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知道是城里新來的知青。

“謝謝嬸子們。”許愿扒拉扒拉口袋，抓出一把薄荷糖來，“我這兒有薄荷糖，分給嬸子們吃，提神的。”

“這我們可不能吃你的，你留著自己吃就行。”說話的女人留著一頭干凈利落的短發，一雙眼睛黑黝黝的，又大又亮。

“是呀，嬸子們不要你的糖。”

“可是，我真的帶了好多，而且吃完了我爸爸媽媽還會給我寄的，嬸子們就吃幾顆吧，吃完特別清爽，就不覺得那么熱了！”

幾位嬸子拗不過許愿，每人都被許愿塞了一把薄荷糖。

“嬸子們可以喊我愿愿，我叫許愿，許愿的許，許愿的愿，可好記了。”

“我們可不識幾個字，但記個名字還是記得住的。“劉慧芳細細地打量著許愿，越看越喜歡，”愿愿叫我劉嬸就行。”

有了劉慧芳的開頭，許愿很快就和幾位嬸子打成了一片。

“哎，你說你表叔是沈忠明！“董鳳蘭的嗓門不小，惹得躲在另外一棵樹蔭下乘涼的那群人頻頻探頭往這邊看。

說來也巧，董嬸的兒子還是許愿的老熟人，那位開卡車的司機李程秀的媽媽。兩人要是站在一塊，許愿還真看不出來他們是母子倆，董嬸身材嬌小，嗓門卻大；李程秀長得高大壯實，說話卻和他的名字一樣文雅。

“董嬸，你和我表叔熟嗎？”許愿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心底卻已經開始偷著樂了，鋪墊了這么久，她可不是為了只打聽沈忠明的，“我表叔人怎么樣呀，我，我還第一次見表叔，不知道表叔會不會覺得我麻煩。”

董鳳蘭看了看自己的幾個老姐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和小姑娘說，沈忠明人倒是不錯，可他那個老媽王桂芬可不是個好相處的，那老太太除了自己孫子，看誰都不順眼，是大隊里有名的“雁過拔毛”，有時候路過的狗，王桂芬看著礙眼都會踹兩腳。

“愿愿，你表叔他人怪好的，就是吧，你表嬸和奶奶不太喜歡女孩子。”劉慧芳瞄了一眼董鳳蘭不知所措的樣子，不忍心欺騙小姑娘，只能硬著頭皮實話實說。

“不喜歡女孩子，這怎么辦啊？”

“乖孩子，到時候你對表叔家的那個弟弟好點，你奶奶疼她孫子，說不定能對你好點。”

“燕妮，你說什么呢，就王桂芬那脾氣，愿愿對她表弟再好，那老太太該鬧騰的還是會鬧騰！再說了，一表八千里，愿愿憑什么就得對她表弟好啊！”董鳳蘭一聽崔燕妮說的話，氣得直戳她的肩膀。

“要不，愿愿，你給你表叔家帶東西了嗎？”劉慧芳想著沈家那老太太好占小便宜的性格，揪下頭頂的草帽，煩躁地扇了扇領口，“給你表嬸和奶奶送點東西，總能頂點用！”

“可我爸爸媽媽把我的生活費都寄給我表叔了，肉票糧票什么的，也都寄給表叔了，我就只剩下媽媽給我裝的糖果了，奶奶和表嬸會喜歡嗎？”許愿不知所措地揪著衣角看向劉慧芳，心里想著還是劉嬸給力，直接說到了點子上。

媽呀，許愿的爸媽是多缺心眼啊，這么相信自己表兄弟，幾位嬸子相互看了看對方，腦子里冒出同樣的想法。

“愿愿，你爸媽有說寄了多少生活費給你表叔嗎？”劉慧芳心里嘀咕著，許愿這爸媽真不靠譜，直接把生活費給孩子不就好了。

“好像郵了三百塊。”

“這么多，這按照王桂芬的性子不得都搶了去才怪！”崔燕妮的眼睛都瞪大了，三百塊，她連想都不敢想。劉慧芳不贊同地看了一眼崔燕妮，她覺得老太太應該不至于這么無賴，“她不敢吧，這可是愿愿的生活費，孩子大老遠跑到咱黑河來插隊，王奶奶不會這么狠心吧！”

“等著瞧吧，我和那老太太打過幾次交道的，沒有一次是讓我順心的。還有她那個媳婦李紅萍，簡直就是個笑面虎！”崔燕妮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她每次一想到自己在王桂芬和李紅萍手上吃過的虧，就一肚子火，“愿愿，你那個奶奶和表嬸要是敢欺負你，你崔嬸幫你揍她們！”

許愿的眼淚都掉下來了，她感受到了幾位嬸子對她的愛護，她們質樸與熱情讓她對青山大隊的喜歡又多了幾分。

“劉嬸和董嬸也會幫你的！”

“別哭了。”一直靠在樹干上休息的那道身影被四個人的說話聲吵得心煩，一開口，語氣有點沖，她自己似乎也注意到了，又憋出來一句，“哭又解決不了問題。”“愿愿，別聽她的，她叫李春陽，你喊她…...”

劉慧芳想著李春陽剛嫁到青山大隊也才沒兩年，讓許愿喊李嬸總覺得不太對，畢竟李春陽也才二十三歲。

“我可以喊你春陽姐姐嗎？”

許愿倒是注意李春陽很久了，一開始看到她的模樣，許愿就大概猜到了對方的身份，等劉嬸一說對方的名字，許愿就把她和小說里的那個人對上號了。她知道對方性格內斂不愛和人打交道，但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這個時候，李春陽應該還沒有被家暴，還穿著透氣的短袖。小說里，沈秋雁為了認識李春陽那個開貨車的哥哥，花了很多功夫。最后她幫李春陽擺脫了家暴的老公，李春陽為了感謝女主，給她牽的線。

董鳳蘭一聽許愿要喊李春陽姐姐，頓時不樂意了，“咋叫春陽妹子就叫姐姐，叫我們就叫嬸兒呢，愿愿，一碗水可得端平啊！”

“鳳蘭，別矯情，春陽年紀可比我們小一輪呢，你可別拎不清！”劉慧芳倒是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夾在中間當好人。

“我開玩笑呢，開玩笑呢，愿愿，你可別在意，我就這脾氣！”

“我曉得，董嬸。“

董鳳蘭這一打岔，李春陽自然也沒辦法倚著樹干不說話了，“不管怎么樣，你先到你表叔家看看情況，你表嬸和你奶奶真的做出了私吞你生活費的事情，我們幫你去要回來，現在這些還都只是鳳蘭姐她們猜想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李春陽沒有將王桂芬和李紅萍“一棍子打死”，她比較在意事實，摸了摸口袋，李春陽掏出幾顆葡萄，陽光下，亮晶晶的葡萄就像黑珍珠一般透射出誘人的色彩，看著格外有食欲。

“愿愿，拿去吃。”女人伸出來的那只手布滿了老繭，指尖上還有細細的疤痕，許愿看著這只手就能感受到她生活的不易。

“謝謝春陽姐姐。”許愿掏了掏口袋，發現糖早被她分完了，李春陽也不在意。

幾人又雜七雜八地說了些家常話，短短的半個多小時，許愿已經成功打入到四人的小團體里了。

”董嬸，你這褂子邊角好像被樹枝刮到了。”許愿眼尖，一開始就注意到了，不過她的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的，自然是在等合適的機會。

“還真的，鳳蘭，這么大一個口子，你這褂子還是你家那口子新給你買的，這一補可就不好看了。”

“自己補肯定不行，改天有空去鎮上看看，買塊樣式一樣的布，讓裁縫店里的馬師傅給你用機子給你補一下。”劉慧芳看了看董鳳蘭褂子邊角的破口，“你說你，刮到了一點兒也沒有感覺的嗎！”

“就為了補個衣角用掉一張布票，我家那口子不打死我！”董鳳蘭沮喪了張臉，腦海里已經想象出李興海抽著旱煙和自己吵架的場景了。

“董嬸，咱們大隊里面有誰家有縫紉機嗎？”

“咋青山大隊里哪有條件那么好的哦！”

“其實，我媽媽和我說，給我表叔寄的票里面有張縫紉機票。”

許愿的話就像一枚投入湖中的魚雷，在一聲爆炸后掀起漣漪圈圈，幾個人的心里都在想，愿愿的爸媽對孩子可真是用心。不過劉嬸她們看了看許愿手上戴著的手表，又看了看許愿那頭黑亮的長發，雪白雪白的皮膚，自然也知道許愿爸媽是舍得在養孩子上面費心的，再說了，人家肯定也是有實力的，這縫紉機票說送就送。

“哎哎哎，姐妹們，你們看那個是不是王桂芬一家子。”

“還真是哎，你們說這王桂芳三輪車里裝的是啥，怎么看著滿滿當當的？”董鳳蘭兩眼發直地瞅著越來越近的那輛三輪車，總覺得里面藏著不少東西。

“也是啊，之前他們家帶家耀去衛生院，回來帶的東西可沒有這么多！”

崔燕妮看看劉慧芳，又把倚著樹干的李春陽揪起來，推了一把董鳳蘭，嘴里嘟噥了一句，“總不能真被我說中了吧！”

“王嬸回來啦！”

四個人里面董鳳蘭是打頭陣的，她那個大嗓門一吼，地里彎著腰除草的、樹蔭下聚在一起乘涼的全都看向了剛走到路口的王桂芬一家。

王桂芬和李紅萍兩個人一看這場面，哪里還看不出來董鳳蘭是來挑事兒的。

"你們一天天的都不要上工的嗎，整天就盯著我一個老婆子嗎！"

王桂芬心虛地將蓋在三輪車上的外套扯了扯，回來的路上，她和兒媳婦沒忍住，拿肉票去換了一扇豬肉，看到供銷社的布不錯，也扯了一捆，看上啥就直接上手，買了一路。

兜里的錢票婆媳倆用得是比用自己的還順手。

這一路上，沈忠明的拳頭攥得是又紅又紫，他不愿意推三輪車，他老娘王桂芬就自己上手推，高興地哼了一路的小曲兒。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自己表兄，他知道自己懦弱、窩囊、好面兒，沈忠明在心里自己安慰自己，不能在外面就對自己老娘媳婦兒動手，等回到家里關上門，一家人好好聊聊。他心里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回到村里就把許愿接到家里去，再怎么說他老娘總不能不讓孩子進門。

“媽，董姐這是在休息呢！”沈忠明正在氣頭上，看自己老娘哪哪兒都不順眼，“董姐，我媽她沒啥意思，就是干了這么久的路，急著回家，孩子病才剛好，怕曬著孩子。”

烈日下，男人套著一件短袖汗衫，身下一條藏藍色的長褲，腳上踩著一雙沾滿泥灰的老舊解放鞋，大高個，國字臉，看著一臉正氣。

“聽聽，還是愿愿表叔會說話！”董鳳蘭也不拐彎抹角，她一向直來直往慣了，“忠明，我們剛和你家小侄女在聊天呢，這么熱的天，小姑娘一直在等你們回來。”

“小姑娘大老遠跑到咱們黑河來插隊，聽到家耀生病了，一直在問我們弟弟怎么樣了，我們哪里知道啊，只能陪著小姑娘聊聊天。”

劉慧芳觀察得比較仔細，注意到沈家幾人聽到許愿的名字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應，王桂芬一臉心虛，沈忠明渾身僵硬，李紅萍臉上的笑容都沒了，沈家三個小孩都表現得一臉好奇，倒還正常。不過劉慧芳看著沈家的大女兒沈秋雁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刺眼，沈忠明這才注意到樹蔭下站著的許愿，“是嘛，愿愿在等叔叔和嬸嬸啊，那正好，我們一起回家！回去讓你嬸嬸給你做紅燒肉吃！”

“什么愿愿，你哪來的侄女！”

偏偏王桂芬是個不省心的，她竟然打算不承認許愿這個侄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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