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出診記錄

送走第四位來衛生室看病的老鄉后，許愿終于有機會喘了口氣，門外恰好飄進來幾片泛黃的落葉，葉片上浮現出如針織般的莖脈，它們就靜靜地卷縮在地面上。

一旦歇息下來，裸露在外的皮膚也感受到了風里的寒意，夏天的悶熱與躁氣已經逐漸被“一場秋雨一場寒”而徹底地清掃干凈。

“許愿，你那個表弟的身體最近是你在調養吧，怎么樣，能不能調養好？”一旁正翻看著出診記錄的黃明升突然放下了手里的筆記本，邊摘下架在鼻子上的老花眼鏡擦拭，邊朝許愿詢問道。

許愿看向他手邊的筆記本，這樣的本子，黃明升的桌子上有好幾本，是他和隊里另外兩位赤腳醫生這些年的給鄉親們看病的所有記錄，他剛看的這本，就是許愿的。

“高志遠，59歲，患頑痹癥久治不愈，臥床不起一年有余，大便秘結不通。出診醫生袁問，采用經方桂枝附子去桂加白術湯，加生地、枳實、肉蓯蓉等。兩劑服完，已大便通暢。后以桂枝芍藥知母湯加減內服，配合針灸治療，三個月后，高志遠痊愈，生活完全自理。”

這是許愿從另外一名赤腳醫生袁問的出診記錄里看到的一個病例，看完后，許愿對衛生室三位赤腳醫生的醫術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衛生室有三位醫生，黃醫生和何醫生許愿都見過，唯一一位沒見過的就是出診記錄里面的這位袁醫生袁問了。

這些天共事下來，許愿發現黃醫生擅長西醫，因為他是退伍軍醫，很多病癥他都解決的很妥當，所以三位醫生里面，鄉親們最相信的就是黃醫生。另外一位何醫生何平，醫術不算好，但足夠治療一些尋常病癥，他是最初響應號召經過鎮上醫學速成班培訓出來的赤腳醫生，很符合當下赤腳醫生“一根銀針、一把草藥治百病”的形象。何醫生最近忙著參加秋收，許愿都沒見過他幾次。

至于出診記錄里的這位袁醫生，許愿卻是一次都沒有見過，聽說是個流浪到青山大隊的孤兒，是由隊里一位年邁的老人撫養長大的。他也是經過醫學速成班培訓后當上的赤腳醫生，但許愿在看到他的那篇出診記錄后，卻覺得他的醫術應該不像鄉親們說得那般平平，至少，他應該是有一些中醫基礎的。

許愿了解過這里赤腳醫生培訓的內容，被推選出來的人，只要學會一些簡單的打針吊水、使用常用藥治療感冒，腸胃炎等常見病，學會針灸等技能，就可以擔任赤腳醫生，之后就是從實踐中提升醫術了。同樣是培訓出來的赤腳醫生，這位未曾蒙面的袁醫生的出診記錄可要比何醫生有水平多了。

這樣看來，之前許愿治療好的那些病癥，完全是因為她占據了后世的優勢，見多識廣罷了。

于是，對于黃明升問她的問題，她倒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黃醫生，我表弟的情況你也知道，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治好的。”

“之前不是說要試試才知道的嗎，怎么現在束手束腳的，不像你啊？”聽到許愿的回答，黃明升不滿的敲了敲桌面，一張老臉上浮現出濃濃的不悅，這并不是他想要聽到的答案。

黃明升滿臉失望的神情一直在許愿的腦海里盤旋，以至于她回到宿舍后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愿愿，你怎么垂頭喪氣的，看上去比秦立還要沒精神啊！”最先回到宿舍的趙雪蕓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湊上來摸了摸她的額頭，又貼到自己的額頭上試了試，“也沒發燒啊，愿愿，你這是怎么了？”

“是不是今天有人為難你了，你說出來，我們給你做主!”宋箏也放下了手里的東西，坐到了許愿的身旁安慰她。

她們的關心一下子讓許愿有些不知所措，讓她不禁覺得自己有些矯情，居然會因為一點兒小事而鉆牛角尖。

“沒什么，就是發現自己的醫術還是有些差強人意，我表弟的病我居然沒有辦法徹底治好他。”

聽到許愿的回答，宋箏原本有些蹙緊的眉頭更緊了幾分，“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在我看來，只要能看病救人就是好醫生，沒有人生下來就會看病，你現在已經很厲害啦，你看，你幫助了那么多人擺脫疾病的困擾，怎么能說自己醫術差強人意呢！”“是啊，你想想看的小花、虎娃他們，那些小孩可是你救回來的哎，不管你怎么開出的藥，總之你把孩子救回來了呀！”一旁的胡玉容也一邊梳頭一邊附和道。

提到許愿的表弟，趙雪蕓像是想到了什么，擰眉“嘖”了一聲，眼角抽了抽，語氣里夾雜著一絲無奈和安慰，“不是吧，愿愿，就因為你表嬸說的話，你就灰心了，她有能耐怎么不自己去給她兒子治呢，不還是要眼巴巴的求著你，你別想那么多。”

也不怪她這么說，沈家耀的身體時好時壞。許愿每次過去給他針灸后，小家伙的心情似乎就會好上不少，吃的飯也會多一些。心情好、胃口好，臉色自然就會看上去好很多，可是許愿一天不去，小家伙就又提不起勁兒了，心情差、胃口也差，臉色自然也就不好了。為此許愿就和李紅萍和沈忠明說讓小家伙去和隊里的孩子們一樣，去農場小學上學，不僅可以讀書，還可以多交一些朋友，沈家耀眼看都已經九歲了，王桂芬和李紅萍還是因為擔心他的身體，不讓他去上學，也難怪小家伙心情不好了，整天悶在家里，心情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自從許愿開始給沈家耀看病起，只要沈家耀的身體不舒服，王桂芬和李紅萍就會輪番到知青點找許愿，說她醫術不精，她們也不敢去衛生室鬧，畢竟那里有黃明升，她們都有些怵他。

“你連楊招娣家那個小丫頭片子你都能治，怎么輪到自家弟弟，反而治不好了呢，你是不是見死不救，你怎么當醫生的！”

王桂芬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臉又一次浮現在許愿的眼前，這一次，她卻不再感覺到難受了。

“好啦，我不會因為她們的話就灰心的，放心好啦！”

室友們的關心讓她明白，人沒有必要為自己無法控制的事情而擔心，做好自己能做的，在現有的醫療基礎上治病救人，是她唯一要做的選擇。既然認準了“懸壺濟世”這條路，就不要去想自己要走多久，而是應該去想，自己應該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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