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商隊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照常上路。
燕王府營地慘烈的現場,靈鼔山掌門吩咐不用收拾。
野外,又是冬天,也不用擔心什么瘟疫
“老夫生平不做善事。”
老頭嘿嘿一笑,狹長的眼睛里透著無聲的嘲弄:“留著給他們看看自己人的下場。”
“收尸什么的,當然得他們自己來。”
要么不做,要么做絕。
尸首在這期間被野獸啃噬成什么樣子他就管不著了。
萬和能想象到燕王府的人看到這幅情形的震怒。
他微微點了點頭,沒說話。
當時他殺人殺的起勁,這時候說什么善待死人未免假慈悲。
隨行的靈鼔山弟子精神抖擻,馳騁在商隊前方。
人馬如龍。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息,已經完全看不出他們有受過傷的跡象。
宋慈目光火熱。
如果朝廷能搞到這種法子,那就是一只打不死,不減員的軍隊。
人人都是百戰老兵。
朝廷的財力確實也能負擔得起枯骨丹的消耗。
比黃天道的法子容易多了。
但是……
多年搭檔,周明駿很明白宋慈現在在想什么,立刻就給他潑了冷水:“你覺得,朝廷現在是不夠強的問題嗎?”
大炎橫掃四方,鎮壓一切不服。
天啟帝的煩惱,關鍵在于四大世家幾百年來彼此糾纏不清,層層分薄了皇權。
對外還好說。
對內……
軍隊的實力再翻上一倍,也解決不了問題。
“是啊,錦上添花而已。”
宋慈很快清醒過來。
魁梧的身軀看起來竟然有幾分蕭瑟之意。
他往后縮了一縮,跟周明駿一起到車隊后方躲清閑去了。
靈鼔山七大長老帶隊,這種豪華陣容想不出北地還有什么人敢來送死。
一個時辰之后。
車隊走近一處山坳,靈鼔山弟子們默不作聲地向四處飛掠,占據了各個角落。
雖然靈鼔山掌門覺得壓根不會有什么危險,但弟子們訓練有素的樣子看起來就賞心悅目。
他陰沉的臉色露出一絲笑容:“看起來還是得讓弟子們經常下山走一走啊。”
經過一場殺戮,這些靈鼔山弟子的精氣神截然不同。
木然的表情上多了一股莫名的氣質。
“回頭你可以殺上燕王府,把他老窩端了。”
萬和真誠地建議。
畢竟在北地靈鼔山掌門還想有這種規模的對手,恐怕也只有殺官造反。
還要追求對方有高手的話,非燕王府莫屬。
“咳咳……”
“萬公子說笑了。”
靈鼔山掌門干咳兩聲。
最開始的激怒過后,他的火氣已經沒有那么大了。
開始考慮得失。
給萬和打下手可以。
自己對燕王下手……
那是老壽星上吊。
得有多想不開?
靈鼔山可不一定有黃天道那份朝廷不發兵的幸運。
他顧左右而言他,開始四處張望。
“那是什么!?”
陡地,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轉過山坳,地勢稍稍開闊。
左側小山的山體不知道被什么人挖走了一半,形成了一道十幾米高的斷崖。
這靈鼔山掌門其實并不奇怪。
不管是修路還是修城,采挖石頭都是慣有的操作。
但此時那片山璧中央,嵌了一個人。
那人渾身青紫,破破爛爛,已經不知道死了多久。
幾只食腐的鳥類站在他的肩頭,啄上幾口就警惕地看著下方的靈鼔山弟子。
已經有人在附近撿起了一根斷成兩截的棍棒。
猿王東文瑞。
他終究還是沒能逃脫萬大長老的毒手。
“一個挺有意思的人。”
萬和順著靈鼔山掌門的目光看了一眼,不經意地道。
許愿,求饒,都不能換得萬和放過他之后,東文瑞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他冒著永久異化的危險,再度強行變身。
實力確實是越打越強。
在萬和跟他交手的過程當中節節拔高。
直到最后理智喪失,已經拋棄武器使用爪牙開始戰斗的時候,萬和估計東文瑞最少已經有原先三個那么強。
但這里有個問題。
一個基礎的量的問題。
一碗水翻成三碗,還是一點點。
一只螞蟻疊加三倍的力量,還是抵不過人的一指頭。
東文瑞跟萬和的差距雖然沒有這么大,但這樣比喻就很形象。
如果他本來跟萬和一樣強,有這樣奇異的血種萬大長老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很可惜,他沒有。
跟化身修羅之體的萬大長老拼力量,拼身體,結局就是在他再也無法提升之后,被失望的萬和一把摁進了山璧里。
在萬和見過的沸血當中,東文瑞可以說將力量鍛煉到了極致。
但他總覺得東文瑞走錯了方向。
在萬和看來,明顯萬老頭跟萬屠那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
東文瑞是看不到還是辦不到,他不得而知。
“到底什么人,能把這降龍木做成的棍棒弄斷!?”
一個靈鼔山長老接過那兩截斷了的棍棒,大吃一驚。
降龍木堅逾精鋼,沉重無比,號稱能夠用來降龍伏虎。
東文瑞不知道從哪里弄來這么一根,也不用加工就拿來當了武器。
常年下來上面甚至都死起了包漿。
有了武器,石壁里的人身份呼之欲出。
也沒有人試圖將他摳出來驗證一下。
靈鼔山掌門看了萬和一眼。
見識過燕王府營地的大型兇殺現場之后,他就對萬和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沒想到認識還是不夠。
“說起這人,我又想到一件事。”
萬和忽然若有所思地道。
他伸手指了指山璧上的東文瑞:“這人告訴了我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黎大善人。”
“黎大善人是誰?”
“黎大善人?”
靈鼔山掌門一呆,有種媚眼拋給瞎子看的感覺。
當時萬和又是從虎口下救黎耀祖,又是詢問狀況。
他還以為萬和好歹跟那年輕人有幾分香火之情。
沒想到連人家老爹的名字都不知道。
白瞎了他的靈丹了。
能讓黎耀祖那種傷筋動骨的重傷幾天就可以下地行走,靈鼔山掌門可是拿出了渾身的本事。
他這人不下注則已,下了就是重注。
沒想到這波虧了。
“黎大善人,這我知道。”
旁邊一個靈鼔山長老見靈鼔山掌門不說話,以為他是不屑于議論這種小人物,笑瞇瞇地接口。
“黎大善人叫黎書,是一個積年的老賊。”
“他小時候曾經獨自一人闖上靈鼔山拜師,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真的被他闖進了山門。”
這靈鼔山長老現在想起這事還有些納悶,不知道黎書是怎么成功的。
他們用大霧封山,本身就表達了一種拒絕的態度。
再加上那頭護山的吊睛白額大蟲,幾十年來除了黎書就沒有人成功過。
他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萬和的肚子。
現在大蟲沒了,陣法也被破了。
靈鼔山就像一個不設防的小姑娘。
除非有弟子自告奮勇去巡山。
否則誰想上都能暢通無阻直達山門。
“原來是有自己父親榜樣在前。”
萬和微微頷首。
怪不得黎姓年輕人有樣學樣,他還以為靈鼔山故意散播消息引人來喂虎。
“那個黎書既然是你們靈鼔山弟子……”
萬和欲言又止。
那靈鼔山長老尷尬地摸了摸胡子。
他自然知道萬和想說什么。
自己這老毛病還是人家剛治好的呢。
不就是想問黎書哪兒來的兒子嗎?
“掌門當時看他資質尚可,也就順手收他入了門,反正我們靈鼔山每過三十年也要下山尋覓一批弟子。”
“但這小子到了需要服食枯骨丹的階段時,竟然逃了!”
靈鼔山長老說到這里尤為氣忿。
他堂堂長老都認命了,你黎書憑什么!?
不問可知年輕時的黎大善人提前探知了枯骨丹的弊端。
萬和聽的有趣,含笑道:“下面呢?”
靈鼔山長老當然不可能承認什么下面沒了。
他現在好的很。
“然后他就仗著從靈鼔山學來的一身本事,在北地開始四處……作惡。”
老頭說的有些含糊。
萬和不給他蒙混過關的機會,直言道:“做什么惡了?你們靈鼔山都不管嗎?”
靈鼔山長老偷眼去看他們掌門,見金大掌門一副不在意的樣子,索性直說了:“事情其實也不大,其實也就是偷盜而已。怪了,都學的一樣的東西,他怎么就能用在偷盜上,還偷的那么順手。”
這是個大賊。
萬和敏銳地體會到了靈鼔山長老的未盡之意。
他可不信靈鼔山曾經真的放任黎書不管。
一般門派,弟子私自下山已經是大忌,別說還做出了有辱門派名聲的事。
沒人知道也不行。
這樣的黎書老了竟然還能大搖大擺居住在靈鼔城,就在靈鼔山眼皮子底下。
要說其中沒有貓膩萬和第一個不信。
搞不好這其中靈鼔山也有一份。
靈鼔山掌門在一邊頗有些不自在。
萬大長老猜對了。
當時靈鼔山確實有派弟子下山清理門戶。
黎書逃過了第一波追殺之后,領悟了不能吃獨食的人生真諦。
從此以后,靈鼔山上就時不時會出現一些奇珍異寶。
靈鼔山掌門自然看不上眼這些東西。
但都是弟子的一片心意啊!
他只能被迫,迫不得已,迫于無奈收下。
久而久之。
幾次雷聲大,雨點小的追捕之后,靈鼔山上就權當沒了黎書這個弟子。
等到黎書自覺偷不動了,試探地回到靈鼔城,山上也是裝聾作啞。
膽大妄為。
靈鼔山長老也只能用這四個字評價黎書。
不過這種小人物在他們眼里不值一提,只要知情識趣,放過了也就放過了。
救治黎耀祖大半是看在萬和面子上,給他帶下山治病的靈丹就有黎書的幾分情分了。
萬和沉吟道:“一個金盆洗手的老賊……”
所謂黎耀祖出賣他的事,他還真沒放在心上。
畢竟沒有黎耀祖也有張三李四。
黎耀祖的行為他看不懂,也懶得計較。
蟲子掉到了腳上,惡心歸惡心,不見得要費力氣挨個踩死。
就跟靈鼔山掌門沒把黎書放在眼里一樣。
也就是走到這兒想起來了。
畢竟這事兒不光跟他有關,也跟靈鼔山掌門有關。
黎耀祖給燕王府報信,真正害到的其實是金天岳。
但是萬和還是想再問一句再決定說不說。
黎大善人,聽外號就是個好人。
作為一個善惡界限很模糊,行事只看心意的人,萬大長老從不介意順手保護一下好人。
讓惡人去死,讓好人長壽。
這才是讓整個世界變得越來越好的秘訣。
到時候他萬大長老活在好人堆里也舒服。
為此,他甚至可以包庇一下黎耀祖。
就當黎大善人積善的福報。
“不知道這位黎大善人灑了多少錢財,做了多少好事?”
雖然不知道萬和為什么突然一直對黎書這個人感興趣,靈鼔山掌門還是嗤笑一聲開口了。
“灑錢?他?”
他直截了當地告訴萬和:“這人就是個愛財如命的性子,當初剛回來靈鼔城的時候,做慈善不過是為了揚名來試探門派對他的態度罷了。”
“這么多年來,我可沒再聽說他做過什么善事,倒是名下的土地店鋪多了不少。”
別的地方不敢說,靈鼔城就在門派腳下,他這個掌門消息靈通異常。
巧取豪奪嘛,萬大長老懂。
所以萬和面無表情地就把黎大善人賣了。
“據說,就是黎大善人的兒子派人快馬去燕王府告的密。”
咔!
靈鼔山掌門一只腳突然陷進了地里。
他同樣面無表情地拔出腳,留下一個嚴絲合縫的腳印。
“此話當真?”
萬和指了指山璧上的尸體,強調一遍:“他說的。”
靈鼔山掌門立刻就信了。
猿王東文瑞當然不可能去冤枉黎書這樣的小角色。
“傳書回山,告訴執法弟子。”
他一刻也等不得了。
此時的感覺,就像被自己養的狗咬了一口。
咬的還是自己兒子,痛入骨髓。
事實上,黎大善人即使死了,黎耀祖余生也會過得很好。
靈鼔山庇護自家弟子,當然不會舍棄他的兒子。
“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靈鼔山掌門要改正自己的錯誤。
一直跟在后面的另一個靈鼔山長老趕上前來,掏出了絲帛和一支細小的毛筆。
聞言殘忍地笑了笑:“剝皮。”
“滿門上下全部。”
他在絲帛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小字,卷進小巧的金屬環系在翠鳥身上準備放飛。
“過了。”
萬和咳嗽一聲插口道。
雖然聽起來有點兒雙標,但是嚴于律人,寬以待己嘛!
“和燕王府那些甲士不同,黎家下人都是一些普通人,遭到這種飛來橫禍有些過了。”
玩笑歸玩笑,萬和仍然認真解釋了一下干涉的原因。
黎大善人那么大家業,呼奴喚婢少不了。
他雖然愛株連滿門,但除了罪魁禍首,通常也不是殺的干干凈凈的。
“黎家人一個不能少。”
靈鼔山掌門微微沉吟,做出了讓步。
殺雞給猴看。
這即是復仇也涉及到門派威嚴。
再多的讓步就不可能了。
萬和點點頭,不再言語,看著翠鳥像箭一般沖入云霄消失。
人在做事的時候,多想想后果,也多想想親人。
黎耀祖派人給燕王府送信的時候腦子里怎么想的萬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這年輕人馬上就要后悔了。
到了地下都痛不欲生那種。
他讓全家人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
……
傍晚時分,商隊又到達了新的城池。
這座城比靈鼔城還要大上不少,按理說要繁華許多。
但很可惜,縣令沒有靈鼔縣令那份膽小怯懦。
沒有棄城而走的結果就是破城后被黃天道洗劫一空。
連人帶財物。
滿城都是隨處可見的尸體。
偶爾有吃紅了眼的野狗在遠處對著商隊露出尖利的獠牙狂吠。
幸存者不是沒有,但稍有風吹草動他們就會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遁入地下。
商隊隨行的民夫伙計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找到的客棧收拾干凈。
飯食自然也沒有人提供,全靠商隊自帶。
“這里不能久呆。”
王管事愁眉苦臉地找到萬和商量。
嚇人倒是其次,怕得病。
萬和無所謂地點頭。
只是有點兒疑惑。
他是遷就商隊的人才進城休息。
怎么聽王管事的意思竟然好像是在遷就他一樣。
難道是想讓他萬大長老給個解決環境的方法?
想讓他搬尸體!?
萬和警覺起來,嗖的一聲躥出去找幾個老頭說話去了。
王管事自然是不敢往靈鼔山長老那一堆湊的。
他匆匆出了客棧,帶上護衛就出門往印象中的幾處走。
“老王你要干什么?”
護衛頭子老馬奇怪地問道。
這城一看就沒人了,還有什么好逛的?
“找人賣糧!”
王管事咬牙切齒地道:“能賣出一點是一點,早賣光早回去!”
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往前走了。
想到燕王府死去的那些甲士他大白天都要做噩夢!
萬和想不到,他心里義薄云天的王大管事滿腦子都是賣光糧食就跟他攤牌。
護衛頭子老馬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王管事不耐煩地道:“又怎么了?”
他就是下地摳也要把買家摳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
護衛頭子老馬慢慢地道:“即使你把糧食賣光了,你敢走嗎?”
靈鼔山弟子還好說,那些長老大爺,全靠商隊的人伺候。
而且……
那個王管事一心要拋下的年輕人,老馬聽說就是他殺穿了燕王府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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