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朱翊珩一愣，問道：“你是？”
“恩公，我是沈云舒，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第一次，你在杭州救過我，第二次，在京城，你買蜜餞，你還跟我說了你的名字。”
朱翊珩這才想起確有此事，于是第一次認(rèn)真的打量了她一圈，沈云舒?zhèn)�子不高，生的也不算好看，臉上還有未完全消退的凍瘡，一個還沒長開的半大姑娘，扔在人群里便更認(rèn)不出來。不過朱翊珩記不得她倒不是因?yàn)槟樏ぃ撬木膩聿粫迷跊]有用的人或事上，故而一直不記得她的樣子。
一旁的周嘉南有些吃味的看著沈云舒，她竟然到現(xiàn)在都沒看見站在朱翊珩旁邊的自己。
夢娘聽沈云舒叫他恩公，便盈盈笑道：“云舒，既是恩人，怎么也不介紹一下？”
沈云舒拍了一下腦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都忘了自己教坊司婢女的身份，忙道：“對，忘了介紹了，這是我們姑娘，夢娘，這是我的恩公，朱……”
朱翊珩伸手打斷了沈云舒的介紹，走到夢娘面前認(rèn)真的看著她，忽而一歪頭，眉頭一皺像認(rèn)出什么似的，低聲道：“夢娘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夢娘道：“公子說笑了，公子一看便是出身清貴，我這樣的身份，如何見過公子？”
朱翊珩微微搖頭道：“夢娘，你是，陳綺夢？”
夢娘猛地抬頭，有些警惕的看著朱翊珩問道：“公子是？”
朱翊珩忽地眉頭舒展，朗聲笑道：“真的是你，我還怕認(rèn)錯了人呢。四年前，我們宮宴上見過，陛下讓我們合奏過一曲陽春白雪，當(dāng)時你彈箜篌，我吹笛子，你不記得了嗎？”
夢娘忽然想起四年前宮宴上成明帝讓她與十六王爺合奏過，難道他是朱翊珩？夢娘再看他眉眼確實(shí)與當(dāng)年有幾分相似，連忙跪下拜道：“民女見過怡王殿下。”
沈云舒張著嘴愣在原地，一時間只感覺腦袋發(fā)麻，原來恩公竟是王爺，還未反應(yīng)過來，朱翊珩已經(jīng)扶起夢娘道：“起來吧，我本是喬裝而來，不必多禮。”
夢娘起身道：“王爺怎么到這來了？”
朱翊珩笑道：“今日有人跟我說了個奇事。說錦衣衛(wèi)的趙大人跟姜指揮使在這為了一個女子大打出手，本王好奇是怎樣的女子能這樣有魅力，故而想來一睹芳容。如果是綺夢的話，倒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
夢娘朱唇輕啟，淡淡道：“王爺莫要取笑民女了，趙大人和姜大人何等人物，怎會為了我這樣的人大打出手，可見是謠傳。”
朱翊珩笑著搖搖頭：“那可未必。”說著目光轉(zhuǎn)向墻上的弓和劍道：“本王看墻上掛著的弓和劍似乎是韓樾將軍的遺物。韓寧也在這嗎？”
夢娘神色忽而變得憂戚，片刻后搖搖頭哽咽道道：“寧兒已經(jīng)死了，這是她的遺物。”
朱翊珩臉色一變，詫異道：“什么？韓寧死了？什么時候的事？”
“當(dāng)年韓將軍被處死后，寧兒一次酒后罵了錢家父子幾句，不知怎么傳了到了錢家的耳朵里，適逢當(dāng)時有一隊(duì)官軍在京郊駐扎，錢敏達(dá)就下令發(fā)落了嫣兒和幾個其他的女孩子去勞軍。她臨走前說她大概是回不來了，讓我替她好好保管這兩樣?xùn)|西。后來過了十天，有人抬著她的尸體回來了，渾身都是青紫的傷痕，下半身都是血。她是罪人，死后應(yīng)當(dāng)是一條破席子卷了扔去亂葬崗的。是我求姑姑使了銀子，那些人才肯把尸體給我們帶回來。我們就在京郊草草將她葬了。寧兒若知道殿下還記得她，想必她在天之靈也會寬慰了。”夢娘說著也忍不住落了淚。
朱翊珩沉默了半晌，四年前，成明帝曾經(jīng)為他和韓寧賜婚，只是當(dāng)時二人年紀(jì)尚小，說等過幾年再辦。他與韓寧也見過幾次，韓寧跟一般的閨閣女子不同，不喜歡吟詩作對，對武學(xué)兵法倒是十分精通。他對與韓寧這樁婚事其實(shí)是很滿意的，韓家的兵權(quán)將來會很有用，至于韓寧本人，他倒是沒什么過多的感情。當(dāng)初韓家出事，他所遺憾的也不過是失去了一個很好的結(jié)親對象。其實(shí)暗中保住韓寧的性命甚至想辦法救出韓寧，對他來說都不算什么難事，可他實(shí)在沒必要為一個失去利用價(jià)值的棋子冒上得罪成明帝的風(fēng)險(xiǎn)。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這才符合他這個閑散王爺一貫的形象。他并不是猜不到韓寧的下場，可今日這樣這樣被血淋淋的說了出來，心里難免有幾分不忍。于是將心中痛苦半真半假添油加醋的錘了一下桌子演了出來：“都是本王沒用，本王當(dāng)年想派人暗中照料寧兒，可派出去的人說寧兒被人發(fā)賣到別處了，已經(jīng)不在京中了，我真是糊涂，居然信了。”
夢娘心里冷笑，想著冷心人偏扮做癡情狀著實(shí)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殿下不必自責(zé)，寧兒生前跟我說過她與殿下婚約雖說是陛下賜婚，可她對殿下卻是一見鐘情，她其實(shí)很期待有朝一日能嫁給殿下，可惜終究是有緣無份，殿下有這份心，已經(jīng)足夠了。”
朱翊珩繼續(xù)故作痛心道：“綺夢，陳家出事的時候，本王跟皇兄求過情，可皇兄罵了我一頓并不肯容情。本王雖然不懂朝政，可我見過陳首輔數(shù)次，本王總覺得他并不是會做出貪墨軍餉的人。”
夢娘感激道：“有王爺這番話，民女感激涕零，民女替家父家兄謝過殿下。”
“快起來，不必謝我，本王這樣不中用的富貴閑人到底是幫不上忙，心中慚愧。你在這里受苦了。”
“還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本王慚愧，弄不到刑部的特?cái)z文書無法救你出去，不過，本王現(xiàn)在好歹有一點(diǎn)能力了，你若有什么需要本王幫忙，盡管開口，本王只要能做到，定不會推脫。”
夢娘再次感激的跪下拜道：“民女叩謝殿下。”
“云舒，替我送送殿下。”夢娘說著給云舒使了個眼神，云舒連忙點(diǎn)頭送二人從后門離開，行至門口朱翊珩回身看著沈云舒笑道：“沈姑娘，不用再送了。”
沈云舒朝朱翊珩一拜道：“殿下，之前我不知道你是王爺，多有冒犯，請殿下恕罪。”
“不知者無罪，是本王沒有跟你說過，不怪你。”
沈云舒抬頭看著劍眉星目的朱翊珩，終于鼓起勇氣道：“殿下，這是我們第三次遇見了，我們是不是算有緣分？”
“當(dāng)然。”朱翊珩的嘴角依舊是帶著若有似無的淺淺笑意。
“那下次，你會不會又不記得我了？”
“放肆。”周嘉南低聲呵斥道：“你怎么敢這樣跟王爺說話？”
沈云舒聞聲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朱翊珩旁邊站著的居然是周嘉南，雙眼因驚異而睜大。周嘉南沖她微微搖頭，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的話已經(jīng)逾越了，正后悔之際，朱翊珩突然笑道：“當(dāng)然不會，事不過三，沈姑娘的樣貌本王已經(jīng)記下了，下次一定認(rèn)得出。”
沈云舒松了一口氣，臉上不由自主浮出幾分喜色。
一旁的周嘉南看的分明，有些失落的垂眸，余光卻見沈云舒手上已經(jīng)戴上了他送的玉鐲，一時間眉頭舒展，心生歡愉。在朱翊珩轉(zhuǎn)身進(jìn)入馬車的時候回身沖沈云舒笑了笑，沈云舒沖他晃了晃手上的鐲子，也回了一個像兒時一般舒展的微笑。夢娘說得對，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重逢的緣分，既然上天恩賜，何不珍惜？
朱翊珩上了馬車便閉上了眼睛休息，馬車在路口轉(zhuǎn)彎的突然顛簸了一下，周嘉南下意識的扶了朱翊珩一下，朱翊珩依舊閉著眼低聲道：“沈云舒就是你說的那個鄰家妹妹吧！”
周嘉南忽覺的背后一冷，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小聲答道：“正是。”
朱翊珩依舊閉著眼，語氣平常道：“別緊張，本王沒查她，若查了今日也不至于認(rèn)不出她。”
周嘉南聞言才松了一口氣，復(fù)又開口道：“那殿下如何知道我與她是舊識。”
朱翊珩薄唇微啟道：“你剛才怕我怪罪她，才提前喝止，你何時這樣過？而且你剛剛上車之前沖她笑了。本王都難得你幾分笑臉，她卻如此易得，不是你口中的妹妹還能是誰？”
周嘉南故作鎮(zhèn)定賠笑道：“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殿下。奴才還未替小妹謝過殿下救命之恩。小妹說若不是殿下從農(nóng)戶手下把她買下，還給了她銀子，她只怕已經(jīng)餓死在杭州了。”
朱翊珩忽然睜開眼，身體前傾眉頭微蹙道：“她是這么跟你說的？”
“正是。”
朱翊珩復(fù)又靠回馬車上，想起那日在杭州沈云舒渾身是血藏在他馬車上的樣子，不由得唇角微揚(yáng)。周嘉南對她情深意切，她卻連實(shí)話都不肯說，這個小姑娘，有點(diǎn)意思。
沈云舒目送二人的馬車離去后，才回教坊司。夢娘見她進(jìn)來，也沒說話，冷著一張臉，沈云舒忽然有些不安問道：“姑娘，我今天是不是做錯什么了？”
夢娘轉(zhuǎn)身抬頭看著她正色道：“云舒，你覺得怡王是個怎樣的人？”
“我覺得怡王殿下是個很好的人，殿下有那樣尊貴的身份，卻不高高在上，為人急公好義，憐貧惜弱”
“好了。”沈云舒話還沒說完就被夢娘打斷道：“你太天真了，怡王這個人，出了名的富貴閑人，明哲保身，凡事不出頭。你真以為他是什么好人，他既不是真的想幫我，也沒真的想過救寧兒，不過是客套話罷了，他若真的惦記過寧兒，寧兒也不至于慘死。我勸你不要因?yàn)樗冗^你，就覺得他是什么大善人，他連跟他定了親的未婚妻蒙難都能視若無睹，這樣涼薄的人以后你還是敬而遠(yuǎn)之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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