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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55章


在眾人熱切的目光里,朱翊珩最終還是端起了碗,挑了一口飯放進嘴里,艱難的嚼了兩下,只覺得十分粗糲,一不小心還被飯里的沙子咯了牙。他本能的想吐出來,一抬頭卻看見幾個小孩子正眼巴巴看著他的飯,只能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朱翊珩發誓他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么粗糙的飯,他只覺得喉嚨都險些被劃開了,與其說這是飯,不如說這是一碗煮熟的石頭。他放下飯碗,夾了一口蕨菜放到嘴里,不由得皺起了眉,這菜居然連鹽都沒有放,簡直味同嚼蠟。

        沈云舒看著吃的十分艱難痛苦的朱翊珩,反手將一個剝了皮的土豆扔到他碗里,朱翊珩猛地轉頭,使了個眼色問她什么意思?沈云舒則是擺出一副純良無害的樣子聳聳肩。舅舅看著兩個人不吃飯在這大眼瞪小眼,有些抱歉道:“二位貴客可是吃不慣這些?”

        “沒有。”朱翊珩回答的干脆,說完便夾起土豆咬了一口,有點辣還有點噎人,一時噎得說不出話。氣惱之中看到罪魁禍首沈云舒倒是吃的狼吞虎咽,若不是親口嘗了,他真以為這是什么珍饈美食呢!只得放下筷子,臉上擺出一副禮貌客氣的微笑道:“多謝款待,我吃飽了。”

        沈云舒看著主人家有些尷尬的神色,賠笑道:“舅父舅母不知,我家公子修道辟谷,平素晚上都是不用飯的,今日是因著盛情難卻才用了這許多,確實不能再多吃了。”說罷把朱翊珩那一碗吃了一口的飯,平均分給主人家的三個孩子,道:“你們幾個還在長身體,多吃點。”

        那幾個孩子如同餓虎撲食一般搶著吃完了分到的飯,又為了搶那幾個又辣又澀的土豆險些打起來,兩個大人根本舍不得吃那一盤蕨菜和土豆,早早喝完了那一碗清湯寡水的粥,就不再動筷子了。

        朱翊珩環顧四周,有不少草編的東西,這一戶人家應該是手藝人,通州今年也并無災荒,何至于此呢?便問道:“怎么這樣艱難,可是韃靼人來劫掠了?”

        舅舅聞言嘆了口氣,搖頭道:“倒不是因為韃靼人。貴客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有一批從大同來的當兵的,說是為了打仗籌措軍餉,挨家挨戶強行征糧,把家里的白米白面都搶走了,全家就只剩這些他們看不上的雜糧,可可也沒有多少了,家里人都只能吃個半飽,也不知還能撐多久。說是要跟韃靼人打仗救百姓,可韃靼人還沒搶,倒是被自己人搶的干凈!”

        朱翊珩看著往嘴里塞土豆的孩子,餓得面有菜色的大人,只覺得悲涼,他那日聽湯和說這件事的時候,并不知道落到百姓身上會是什么樣,原來真有人國難當頭,還想著發國難財。

        眼看著大家都吃好了,沈云舒便開口道:“時候不早了,三妹如今平安送到你們手里,我們也該走了,告辭。”

        話音剛落,舅母忽然跪了下來,哀求道:“二位恩人,能不能求你們收留三妹,讓她給貴人們做個使喚丫頭就行!”

        舅舅拄著拐杖下了地,又羞又憤的要把她從地上拽起來,嘴里嘟囔道:“你這是干什么?我姐姐家就只剩這一個孩子了,你還要我把她賣掉嗎?”

        朱翊珩忽然覺得這人心真是有趣,方才如此熱情的招待自己,一口一個恩人叫著,原來是預備訛上他們,甩掉自己這個拖油瓶侄女,虧的自己方才還覺得他們可憐,一時間冷了臉色,想看看他們還打算唱什么戲。

        舅母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不顧舅父的勸阻,死死拉著沈云舒的裙子道:“二位恩人,并不是我們這些做親戚的不愿意幫扶一把,只是我們如今是真的養不起。恩人們也看到了,我男人是個殘疾,家里家外都靠我操持,家里又有這么些個孩子。若是三妹跟著我們,如今已經快餓死了,若是將來趕上災年,為了大家都能活下去,我們這樣的人家只能賣孩子,活命的時候就輪不到我們挑買家了!兩位恩人是好人,三妹能跟著你們我們這些做親戚的也能安心了!”

        沈云舒被她拽住的時候已經眉頭緊鎖了,聽見賣孩子幾個字忽然臉色驟變,猛地甩開她拽住自己的手,冷聲問道:“你既然想讓我們帶走三妹,那肯定想從我們這拿到好處吧,開個價,你們想要多少錢?”

        舅舅聞言急得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們不要錢,一個小娃娃我們還是養的起的。”

        一旁的舅母卻推了他一把,一臉嫌惡的大聲道:“你個不中用的,每天癱在床上,就能做點草編的玩意,我們自家的孩子都快餓死了,你拿什么再養一個孩子?貴人既然愿意收留,那是做善事,怎么能是賣?人家那是那是可憐我們,接濟我們,咱們何不收下?”

        “不行!那不成賣孩子了嗎?我姐姐姐夫剛走,咱們就賣了三妹,你讓我怎么跟他們交代?”

        “什么賣孩子?你怎么說的這么難聽?人家貴人差這幾個錢嗎?人家隨便賞一點,就夠咱們吃一年的了!”

        沈云舒打量著咄咄逼人的舅母和一旁窩窩囊囊不敢說話的舅舅,她伸手摸了一圈身上值錢的東西,發現只有周嘉南送給她的玉鐲子能換錢,一咬牙從手上褪下扔給她道:“這個夠嗎?”

        “夠了夠了!”舅母看到鐲子兩眼發光,爬過去撿起鐲子,樂的合不攏嘴,舅舅在原地踟躇,到底也沒拒絕,一旁的三妹看著這一切,垂下了眼眸,走到沈云舒身后,有些不安的扯著她的衣袖。

        沈云舒看著躲在身后害怕的小姑娘,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被親人賣掉是什么滋味,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緊緊牽著三妹的手,紅著眼睛,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從今以后,你們不再是她的親人,三妹跟著我不見得有多好的日子,但飯還是吃的上的,而且我永遠不會把她賣掉!”說完帶著三妹頭也沒回的上了馬車。

        朱翊珩不明白沈云舒為何突然情緒這么激動,像是個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目光掃過正拿著鐲子對著日光把玩不舍得撒開手的舅母,不由得心生厭惡,從錢袋里拿出一個銀錠子換回了沈云舒的鐲子。

        他回到馬車上時,沈云舒緊緊抱著三妹,她明明眼睛紅紅的,卻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死死盯著窗外。馬車搖搖晃晃的行駛,一滴滴眼淚也搖搖晃晃的落下,他永遠都猜不到沈云舒在想什么,今天也是一樣。

        夜里,沈云舒把三妹哄睡著了就蹲在院子里看月亮,今天是六月初四,月亮彎彎的掛在天邊,她想起李煜的那首詞相見歡。

        “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沈云舒心中所想被人念了出來,一回頭卻發現說話的是朱翊珩,猛地起身行禮。朱翊珩則是冷哼一聲,“看著恭順,實則不然。”

        “殿下這么晚了還不休息嗎?”

        “本來是要休息的,忽然想起一件事,就睡不著了。”

        “何事……?”

        朱翊珩朝她走近了兩步,嘖了一聲,“沈云舒,我怎么覺得你今天又算計了我?”

        “我沒有。”沈云舒矢口否認。

        “你今天故意讓三妹來叫本王,就是想讓本王跟你們一起去那兒對吧!”

        “我沒有。”

        朱翊珩看著沈云舒又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冷哼一聲,“不光今天吧,還有上次,你騙本王出去暗訪,也是算計本王吧!”

        “殿下休要誣陷我,我這樣做有什么好處?”

        “無非是想讓本王看看百姓過的是什么苦日子,激發本王的同情心,然后讓本王把所見所聞上疏,跟皇兄陳情,對吧!”

        沈云舒被說中了心思,一時語塞,眼神飄忽,朱翊珩看她那副樣子就知道自己說中了,繼續道:

        “不過可惜,你打錯了算盤,本王生就一副鐵石心腸,憐貧惜弱這種事我可做不來。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貴賤已定,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你們不懂我的難處,為何一定要我懂你們的難處。更何況若是心軟就能做的好皇帝,那就應該讓廟里的菩薩來做,定然可保萬年國祚!”

        沈云舒確實不知道為君之道,她也沒指望高高在上的王爺會因為看到幾個普通百姓的生活就跟他們共情。只是他這話說的實在讓人不舒服,低著頭賭氣般的喃喃自語,“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涂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

        身后的朱翊珩自然聽出她借《孟子》諷刺自己,心里不由得更惱火,自己還沒責怪她呢,她倒生氣了!故而起了嚇唬嚇唬她的心思,一張冷臉湊到她面前,發狠道:“本王是不是最近對你太縱容了?讓你覺得可以隨意譏諷本王?沈云舒,本王當時說的話你是不是都忘了,你若是再敢算計本王,本王就……”

        沈云舒腦子里忽然想起他掐著自己脖子的樣子,本能的恐懼讓她往后退了一步,一腳踩空眼看就要從臺階上掉下去,朱翊珩慌亂之中伸出左手把她扯了回來。

        沈云舒一落地就趕緊捂著自己的脖子縮成一個鵪鶉,朱翊珩看著她哭笑不得,“明明是你算計我,怎么搞的倒像是我欺負了你!”朱翊珩說罷晃了晃左臂的傷口道:“你害的本王受了這么重的傷,還敢諷刺我,我嚇唬嚇唬你都不行了!”

        朱翊珩看沈云舒還是捂著脖子不敢看他,便軟了些聲音道:“你放心,本王不會掐你脖子的,你就這么害怕我?”

        沈云舒這才松開了脖子,偷偷抬眼看了他臉色確實好了一些,才答道:“你剛剛露出那樣可怕的表情,我就想起你那時候掐著我的脖子要殺了我,當然害怕。”

        “那……本王以后不嚇唬你就是了。”

        沈云舒沒料到朱翊珩會這樣說,甫一抬頭,就看見朱翊珩左臂上的血跡,驚道:“殿下,你傷口裂開了!我去叫青云大哥!”

        朱翊珩伸手把沈云舒拽回來,皺眉道:“叫什么青云,你的手是擺設嗎?天天給青云換藥倒是殷勤的很,到本王這就避之不及!你該不會是看上青云了吧!”

        “我沒有!”

        朱翊珩聽到沒有心里的氣才散了一些,把自己的胳膊伸到沈云舒面前,“本王這傷口可是為了救你才裂開的,你是想本王流血而死嗎?!”

        沈云舒只好趕緊扶著朱翊珩坐到臺階上,幫他挽起袖子,拆下染血的白布,露出了正在滲血的傷口,沈云舒拿出一條干凈的帕子,輕輕擦去上面血跡,不得不說沈云舒確實比青云那廝下手輕多了。

        十分受用的朱翊珩右手支著下巴,看著沈云舒問道:“沈云舒,你平素不是能言善辯,不肯吃虧的嗎?今天怎么呆呆站在那被人訛?”

        “什么?”

        “那對夫婦明顯是看我們有錢,存心訛上我們的,說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你跟三妹也沒認識幾天,你也不是做慣菩薩的,何苦來強出頭呢?”

        “如果我不出頭,他舅母自然不能硬塞給我,可一旦遇上災荒,三妹一定會是最早被賣掉的那一個。走運點的被賣給好人家做奴婢,運氣不好就會被賣給老光棍,惡富戶或者賣到青樓去!被賣掉的女人連人都算不上,就只是個物件!我被賣過兩次,我知道那是什么日子,我不想讓三妹也過那種日子。”

        沈云舒嘴上說的云淡風輕,手上卻不小心使大了力,疼得朱翊珩齜牙咧嘴。沈云舒下意識的吹了吹他的傷口,溫熱的氣息掃過朱翊珩傷口的那一刻,朱翊珩覺得自己的心里某處也被一股溫熱掃過,好像真的沒那么疼了。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半跪在地上為他包扎,長長的頭發垂在地上,碧絲如瀑,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幫她拾起頭發,忽然想起與她杭州初見的時候,渾身是血,面黃肌瘦的看不出年歲,頭發像雜草一般堆在頭上,她說那是連人都算不上的日子,那該是什么日子呢?

        沈云舒給朱翊珩包好傷口準備起身,卻感覺被什么東西扯住了,一扭頭看見朱翊珩修長的手指居然拾著自己的頭發,臉刷的一下就紅了,慌忙起身。沈云舒的發絲從朱翊珩的手掌劃過,他也恍然回過了神,裝作若無其事的起身整了整衣襟,隨即咳嗽了兩聲,轉移話題道:“那你,就打算讓三妹跟著你去教坊司嗎?”

        “是啊,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誰說沒有,三妹可以跟著本王啊。怡王府還沒窮到這個程度,養個丫鬟還是養的起的。”

        沈云舒從沒指望過朱翊珩會做這種無利可圖的事,不由得害怕他在消遣自己,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得帶了幾分狐疑。

        朱翊珩看她神色以為她懷疑自己別有所圖,連忙撇清道:“你這是什么眼神,我可沒有那些低俗惡心的愛好,本王只是不想三妹跟著你白白耽誤了名聲。”

        朱翊珩說罷從懷里取出玉鐲遞給沈云舒,頭卻撇向另一邊,數落道:“身上就這么個值錢的東西還送給別人了,傻不傻啊!”

        玉鐲上雕刻的海棠在月光下隱約可見,正是沈云舒今天丟下的,居然被朱翊珩拿回來了。她有些顫抖的接過鐲子,失而復得,滿心歡喜,她對朱翊珩感激道:“多謝殿下幫我拿回鐲子,你給了他們多少錢,我……我攢夠了還你。”

        “本王還差你這點錢!”

        “一碼歸一碼,還是要還的。”沈云舒說罷把還帶著朱翊珩溫度的鐲子重新戴上,她忽然覺得今天的朱翊珩格外的慈眉善目,便大著膽子湊到他面前道:“殿下,其實你根本就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何必裝出一副閻羅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本王是什么人,又怎是你一個小小女子看的透的?”

        “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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