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縱火
天斜邊的日出順著梁京的城防墻一點點的往上空爬著,那一絲一縷的余暉直射到了城中的屋舍瓦頂之上。
梁京近些日子旱了好多天,因著不下雨,城外的耕地皸裂成了一塊又一塊,連著城中的商戶們也都偷懶起來,紛紛地晚開市,個個明面上地盼著今日開新朝,能天降福澤,實則就是想趁著天災來打劫一番新帝,好得些補貼。
可惜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農戶們雖沒求來田中的甘霖,但綠瓦紅墻的高閣內,卻下起了一陣又一陣地驟雨。
沈勛翼打老遠來就聞見了那熄火后的余煙味,混雜在空氣里著實嗆鼻,惹得那幾個滅火地小太監邊捂著鼻子,卻還得任勞任怨地干活。
那在旁邊不停嘮叨指揮著地老太監,瞅著身邊突然站了個穿著官服腰間別著劍鞘的人,氣焰忙低下了三分,對著恭敬地行禮道:“沈統領金安,咱家這兒都快處理好了,誤不了大禮……”
那日頭燒的厲害,潑在地上的水不一會兒就干了,沈勛翼踩著跟前那塊燒焦后還沾著水的木板,漫不經心道:“王公公辦事給我報備什么,您等會說給圣上聽的才最緊要。”
王振聽后擦了擦鼻頭的汗,那青蔥兩指往左右臉上各抹了一層土灰,當著沈勛翼的面在地上翻騰著打了兩個滾后,正準備一瘸一拐地去養心殿時,沈勛翼卻把腳下的木板踢到了他跟前,悠悠道
“說了這么些廢話,這結果如何公公可還沒交代清楚呢,您是想害死我啊?”
旁邊那些個忙活著的太監宮女們一開始瞧著是沈統領來了,便都自覺地偷懶了起來,這會子看見他們倆人間有說有笑的,一些和沈勛翼混得熟的宮人,擱著老遠便開始沖他問安。
沈勛翼帶著笑的一一應承后,王振才敢低聲接話道:“咱家親眼瞧著燒盡了的,這哪敢出紕漏,就是怕沈將軍那兒待會來人查……”
“給上面的人辦事不易,王公公既然明察秋毫,我肯定不會讓你難辦。”沈勛翼彎腰拍了拍底袍上沾的灰,又徐徐道:“其他都好說,但宮里的事我不愿摻和,你王公公嘴里的那個宴先生,他再是帶紫佩金,以后也休要使喚我再替他出面。”
王振迎合著他悠閑地步子,他沒敢應承沈勛翼的埋怨,只挑著好道:“統領對宴先生一諾千金,真謂是深明大義。”
沈勛翼不搭理他,又撿起了自己先前的話茬子:“吃了這么久太后宮里的山珍海味,他也不嫌膩的慌,這碗飯如今不好混了,我改明就要親自看看他是否還端得穩當,走了。”
眼看將到了養心殿,王振便緊著機會地和沈勛翼分開,他裝著樣子一瘸一拐地樣子落在了后面。
沈勛翼沒發現身邊少了個人,當他走到殿外后,所有人卻都低著頭,他們神色慌張,一些宮人悄悄地說著小話。
“這新帝剛登機,怎么就起大火了呢?”
“是不是祖宗怪罪,不祥之兆啊……”
“小點聲,你這腦袋是不想要了?”
他聽見了點虛實,心里正估摸著怎么提醒他們自己在這時,那些個宮人卻趕忙止住了話頭,他們瞧清楚來人后,才松下了一顆心,卻又做賊心虛般地向沈勛翼行了禮后便匆匆離去。
沈勛翼猜想著這或許就是那位宴先生所要的效果,也好,倒省得他帶著城衛軍滿城地嚷嚷。
階下的御道兩旁已經站滿了些有品級的大臣,沈勛翼望眼一看,沒瞧見他爹的身影,心中頓悟了一下,才暗覺道不好!
等沈勛翼得著圣上的準允進入內殿后,果不其然,聽見地便是他爹沈戎那一番被斥責的聲音。
“沈將軍跪的這一柱香,真是替那兩位統領白白地耗了時間。你都統一職當得可真妥帖,大典起火,好啊,沈將軍說這算誰的?”
唐鶴這會兒斥責的語氣過于嚴厲,那些個內殿的宮人們便也都識相地退下了,等唐鶴正要伸手攙起請罪的沈戎時,誰知沈勛翼已經先行趕了來。
沈戎一把扯住了自家兒子那沖動的性子后,又兩手俯著地面,緊趕著磕了個響頭。
陳情道:“罪臣愿意領今日之責,但皇上……”
唐鶴適時地接過了沈戎的話,佯怒道:“你想說此事是在人為,想叫吾徹令追查一番,是且不是。”
“此歹人在這種關頭攪局,分明是想害得皇上因不合天時一事遭人構陷,臣在此斗膽請陛下當機立斷,切勿節外生枝。”
“哐當”,沈戎的身前響起了一聲清脆地瓷器碎裂聲。
唐鶴心里有數,今日登基大典,就算不是火災,太后也會搞出個其他什么天災人禍,唐鶴其實在等,等太后來布完這一局棋,他好斬草除根。
但沈戎卻一直叫囂著要查清溯源,他想少搭兩條后黨的人命,可這怎么能如唐鶴的意,于是他只好佯裝生氣地把茶杯摔在了地上。
沈戎的這番樣子不免叫唐鶴覺得可憐又可笑,當爹的在這勤勤懇懇地為國為民,他兒子卻是個與之背道而馳的東西。
唐鶴轉了目標,他的視線不再定焦于沈戎,沈勛翼今日穿了朝服,所以在和沈戎比著看的時候,這父子倆的神情倒是莫名相似了許多。
沈勛翼接了唐鶴詢問火案一事的話,在陳述了原委后同樣激進道:“此事蹊蹺太多,微臣認為確實改查查。”
“你小子,你爹跪,你也跟著跪,你們是上陣父子兵,一條心連著,吾就不信那另一位擅離的統領來了,也能跟著你們一起,要在這吉兆的日子里惹人晦氣。”
內務府近些日子上上下下忙著唐鶴的登基大典,許是忘了這養心殿內還擺著前后兩朝皇帝用過的璞玉,雕花兩套茶盞,那只唐鶴剛才落了手的御盞雖不起眼,但卻最引人深思。
沈戎看著地上那混雜在一眾璞玉碎片里的雕花,陷進了沉思,但身旁的沈勛翼卻以為他爹是覺得為難,于是便自顧自地接了話道:“圣上息怒,此案該查是因這不僅關乎皇族圣威,還為給梁京百姓們一個交代。”
唐鶴覺得有意思,這小子不僅賊喊捉賊還叫囂地如此大膽!
“這些日子天旱,圣上頂著太后娘娘斥責,也要給梁京百姓們分發賞銀,他們雖愚知,但卻明白君心自古乃天意所向,雖抉擇在己身,但正理在人心。”
沈勛翼是個明事理的,他沒挑著這件事來威脅太后安分守己,卻也沒按捺著不作為,他在唐鶴和沈戎面前兩邊都不站,卻獨獨夸贊圣上得了天時和人和的相助。
唐鶴不好伸手打笑臉人,況且沈勛翼說的對,天旱不重要,縱火案突起也不重要,而重要的是會怎么利用事端把人心倒向自己。
但沈戎沒思襯到兩個人之間的心思,他覺得奇怪,火災也好,御盞也罷,皇宮一向戒備森嚴,但一日之間卻讓兩位生人闖了內宮,這不是巧合,只可能是兩件事牽連頗深。
唐鶴以為沈勛翼的話穩住了他爹蠢蠢欲動的心思,卻忽地察覺到了沈戎的神情不對勁:“陛下如今還在用太上皇用過的雕花茶具嗎?”
沈勛翼不明白他爹這突然地一發問,是何用意,但唐鶴心里清楚,立馬他便換了語氣,壓著怒火轉移話題道
“吾適才想起,沈將軍方才說歹人,這話份量可真夠重的,誰是歹人?歹人在何?是禹州來京的官道,還是那些個跪在養心殿外的肱骨之臣們。”
打一個巴掌給顆甜棗,唐鶴上前去握住了沈戎的雙手,把他一路牽引到龍椅旁,欣慰道:“翼兒如今長大了,能為吾分憂了,他看守著梁京護衛,吾覺得安心得緊,這只因你我是真真正正地一家人,他們都是歹人。”
沈勛翼逐漸聽不清唐鶴和沈戎兩人的對話了,他用余光看見了唐鶴似是把一本折子放到了他爹的手心中,卻沒多想,在其位謀其政,皇上就是再多疑,也不至于一再試探皇黨一派沈戎的忠心,可沈勛翼料錯了。
已是正陽高掛,而距離大典的開禮還有三個時辰,按著禮制,新皇登基需步行宮中祭壇前著香焚身,王振算著時間,已經在養心殿外叩門了。
他瞧見了沈戎這對父子倆還逗留殿內,于是本想要再稟告的神情立時便止住了嘴。
沈勛翼瞧見唐鶴把折子壓到了他爹手里,又奇怪道:“沈將軍怎么會聽不得,你且說。”
“太后那邊來人說,宿衛軍兩位統領今日擅離職守,不顧大典安危,則委任沈將軍將其歸拿,聽候發落……太后問皇上您的意思?”
唐鶴立時沒有接話,只是看向了身側的沈戎,好像在等他的意思,卻只見那原先放在沈戎手心上的折子,被他用雙手緊緊地捏著。
唐鶴的眼睛直視著沈戎,但嘴里卻是對王振的交代:“太后那不用回了,吾自有安排,今日城衛軍統領沈勛翼遇事臨危不亂,免吾大梁遭其歹人殘害,賞。”
那被沈戎捏在手心里的折子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抬不起頭來,卻只能唯諾道:“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沈勛翼看見了王振眼里那阻止他不要多嘴的示意,他不知道剛才的唐鶴和沈戎兩人之間達成了什么協議,但這一定與他有關。
沈戎雖歷經沙場,但心腸寬厚,他不愿白造殺孽固是沒錯,可他們卻想讓他爹來強制妥協,沈勛翼不想欺瞞他爹,這事不是由他而起,卻是經他之手演變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猜不透圣上在想什么,難不成他發現了自己的身份?
沈勛翼在腦中過了一遍縱火案的原委,卻才意識到,皇上為什么沒有這么急著插手。
他是一早便料到了今日會生變故變,而自己也好太后也罷,或許都是他為進行下一步的導火索。
午時一刻,養心殿外的朝臣百官人山人海,王振一嗓子的“皇——上駕到,百官退避”,又伴著宮墻角樓上號角的隆隆聲,才算開始了新朝的序幕。
本是停住在屋脊獸上的鳥群們也紛紛振翅高飛,兩兩相迎,翱翔的羽類似乎也拜倒在了新皇的威嚴下,新潮換舊代,他們留下了自己的幼鳥,紛紛南飛。
(https://www.dzxsw.cc/book/98784696/2987693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