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假
如日方旭,晨曦的瑩瑩鳥啼聲,似在有規律地催促著禪寺中快些響鐘轟鳴。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小白起的也早,但卻是早起的鳥兒有投喂,它飛過了一棵棵的百年老樹,在一座座的殘垣斷壁中,找到了那個起鍋燒爐,卻倒了半鍋油的沈勛翼。
沈勛翼捋了把袖子,把自己用來佐料的菜色撕了一小片,抬手喂給了停在他肩上的小白。
“本以為你養不大也就罷了,還養不熟,你和那人才識得幾日,就被鬼迷心竅地給哄騙著了。”
小白似是委屈著沖沈勛翼的頸窩處硺了硺,這兩日梁京城中柳延玉倒臺一事,他大概也摸了個七七八八。
趕鴨子上架這不是,人柳尚書還沒認罪呢,就被他宴云德強人所難地下了大獄,這叫誰人聽了不惱火,恐怕只有傅連云能夜里偷著樂呵,但沈勛翼估計他也樂不了幾天了。
和朗被這一股子燒的炕了鍋的糊味吸引而來,他正兩眼一抹黑,卻看見了那站在煙霧里的沈勛翼,還是一番鎮定自若,不禁惱怒道:“祖宗誒,那烤魚烤土豆的,您不是最上手嗎?怎么今兒起心情不好,挑戰這高難度,誰惹著我祖宗了。”
那煙霧灑滿了柏林禪寺中西廂房的大小隔間,沈勛翼沒看見那被逼地無奈只能出來透氣的宴祈,他只看見了火上眉梢的和朗。
“嚷什么?怎么你小子頭上的火氣比我燒的火還大,您先去麻溜地洗把臉吧,再回來把你這個認賊作父的鳥扔出去。”
他祖宗這話說的可是讓和朗沒摸著調,卻霎時間,不知是這煙霧的哪個方位,那啞奴慌里慌張地破霧跑了進來,和朗眼睜睜地看著,那小孩把沈勛翼這寶貝鳥攥在了懷里。
不是說心肝寶貝嗎?不是說生人勿近嗎?
和朗立時傻眼了,沈勛翼卻好似早有料到般,他撇著嘴看啞奴把他的寶貝鳥帶走了后,又向和朗投擲了一個“我說了你還不信”的無奈眼神。
于是這一日平凡的早晨就在,如愿以償的啞奴,無話可說的宴祈,不高興的沈勛翼和沒頭腦的和朗中開始了。
可話說這柏林禪寺除了破之外還有個優點,就是坐地大,又破又大,東廂房住的都是些禪寺中修行的僧人,和那些真心著要吃齋念佛的訪客。但像是沈勛翼這一行純屬過路的客人,就都會被安排在西廂房內。
這禪寺中,西廂房的喧鬧吵不到東廂房的沉寂,和朗便帶著啞奴打算從那邊正經的伙食房內,給他們這一大口人討吃食。
沈勛翼用筷子扯著自己“烤”的荷葉雞,那本身就漆黑的荷葉,如今變成了一碰就碎的殘葉子,他扇了扇這焦糊的味道,皺著眉,對那離他三丈遠的宴祈吆喝道:“此行回程,怕是在梁京內都不會再有了機會相逢,本想著把散伙飯吃隆重一些……”
“對了,還有那個方女子,遂生你把她解綁一會,我們一起吃頓散伙飯,以后就冤有頭,債有主。”
宴祈又往后退了一步,避開了那股熏味,道:“散伙飯好啊,我們老相識吃這飯不假,怎么還算了個外人?”
沈勛翼聽了,裝糊涂道:“難不成你們要放柳延玉一命?可真是菩薩心腸。”
“我當不起閻王爺,但世子的這聲夸我受著。”
沈勛翼搗碎了那包裹著地荷葉,卻很出乎宴祈意料的是,并不全都是糊味,在這層層的焦炭味中,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柴香。
沈勛翼余光看見了宴祈又倚回門檐邊站著,不禁暢快道:“本是咱幾個一起的散伙飯,可惜有人吃里扒外,給我擺了一道,那就沒他口服了。”
“倒真奇了,雪鴿脾氣傲,卻緊巴著你那啞巴孩兒?改明讓他教教和朗,省的以后我累死累活遞消息。”
沈勛翼見他又不吭聲,便繼續自唱自演道:“要不說啞巴吃黃連,他聽你調派,唯你馬首是瞻,但可慘了方女子,什么怨什么債都找上她。”
宴祈也裝聽不懂,他大大方方地坐去了沈勛翼跟前,可要不說這是漫山跑的走地雞,宴祈一個雞腿沒撕動,他正犯愁著,沈勛翼便幫他上了手:“這么想和本公子吃散伙飯,我可不樂意。”
那雞腿上油涔涔地泛著光亮,看著就膩歪,但卻誤打誤撞地對上了宴祈的口味:“我已把方女子殺了交差。”
“干我何事,我與這小姑娘沒孽緣,我單單念著你,想知道你眼睛為何而盲?”
這只小小的走地雞已經被宴祈吃了大半,但和朗他們卻還久久未歸,彼時,宴祈心里就已了然:“寸金難買寸光陰,世子爺這么耗著我,可太明目張膽了。”
沈勛翼手上的動作沒停,他把雞肉撕成了小半小半:“只一小白,你便算出了我的動作,那要不要猜我下一步會如何?”沈勛翼剛落聲,便急轉話題道:“宴祈,我給你裝只義眼好不好?”
沈勛翼的眼睛直視著他的左眸,這么近的距離,他卻在那漆黑的瞳孔內,找不出自己眼中映射的光亮。
沈勛翼神情正經,又在這么一片漏風的堂院內,在這么一張缺了半截桌腿的方桌上,倒還真有些相稱——兩人生死與共,同甘共苦的堅守。
“九江上世子許我針灸,現又許這不義之財,聽著真好,可惜我對人信不得兩次。”
沈勛翼給他打了盆水凈手,這散伙飯他沒吃,而這會,那和他們一起從荊州出來的“方女子”估計也已經離開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沈勛翼沒和宴祈講這件事。
宴祈手上還黏黏糊糊地,他正想拿袖口里的方帕一擦,沈勛翼卻已經遞了草紙來:“傅連云騙了一次,你惱羞成怒,便要拿方女子作餌,來引蛇出洞,這是他活該。可再論毓秀閣老鴇,她雖是一為女兒,二為活命,可卻也騙了你,你打算如何?”
“她的死法在于她透露了什么……是什么呢沈世子?”
宴祈看似向他發問,但沈勛翼知道他心中卻早已有決策,宴祈又獰笑道:“今晨風好,想必夜里定有許多人于亂葬崗聽戲,我邀世子爺親往,同看舞劇——《雁丘詞》。”
比起西廂房兩人的算計籌謀,東廂房除了是寂靜些,但卻不會這樣你來我往的互相猜忌。
和朗是挺喜歡啞奴這個小孩兒的,他一張娃娃臉,長得福氣又討喜,可惜沈勛翼不吃這套,于是和朗每每接過被打發來的啞奴后,便都裝作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看著啊,八……”
啞奴看著他的嘴型和手勢明明是有些為難的樣子,但還是盡力地去長大了嘴巴,他甚至試著把舌頭伸了出來,以為是舌頭堵住了嗓子,卻還是無能為力。
季宣姣在一旁細細地看著啞奴這一系列的反應,他明明不是天生性的失聲,只是不會說話,卻怎么連聲音也發不出。
于是整個隔間內只有和朗在這里“牙牙學語”的聲音,這禪寺窮酸,遠不勝那些香火旺盛的佛寺里香煙繚繞,所以季宣姣得空就會上椿山來這燒香火,禪院主持每月也會把東廂房整頓出一間留給她。
床榻上的方女子還在昏迷之中,自她昨夜在柴房的那一鬧騰過后,便是到現在還未醒。
方女子是誤入這柏林禪寺的,她在沈勛翼一行人還未到來之際,就已經奄奄一息地倒在了禪寺門口的樹樁上,她是碰巧被一位拾柴而歸的女僧人出手相幫,才得以活命的。
“貧尼攪擾了,方姑娘尚清醒否?”
這位敲門而入的女僧人,套著一身圓領方襟的海青服,這衣裳肥大袖寬,看著不合身的緊,所以她在走路時也是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像是怕亂了樣子。
季宣姣起身微彎著腰,對這位女僧人雙手合十,神情肅穆道:“阿彌陀佛,勞煩懷梨禪師記掛,昨夜的事還要多虧禪師出手相幫,萬分感謝,無以言表。”
那懷梨禪師伸出了三指在方女子手腕上的寸脈處,細細地把著脈,她重按著方姑娘的浮脈,感受到了這里浮而無力,應是身子一直落的有病根,昨夜再這么尋死覓活一番,所以才會虛弱到如今,久不轉醒。
連著和朗和吃糖的啞奴也都圍了過來看,啞奴不識得她,只覺得大家似乎都對她很敬重,而她卻好像沒有因為這而高興,總是一副愁眉莫展的樣子。
懷梨禪師對季宣姣回禮道:“季施主多禮了,貧尼與方姑娘有緣,只愿救人一命,能奢望著消減掉貧尼心中一分的悔念。”
昨夜里,不知方女子是從哪聽來了消息,得知沈勛翼他們一行人要帶“方女子”進京候審,于是她便在夜深時,把關在東廂柴房里的那位“方女子”偷偷送了出去,可卻叫打坐的懷梨禪師聽見了,她卻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當著這位禪師的面就來尋死覓活。
彼時,懷梨禪師話音剛落,方女子便悠悠轉醒了過來,她在睡夢中聽見了禪寺里早課的梵唱聲,卻好像她曾經對著肚中死胎夜夜的禱告聲。
她因早課結束而停止禱告,但醒來時臉上卻布滿了淚水,她在這群人中只識得那位救她性命的禪師,于是便嘶啞著聲音,雙手不停著想她擺弄,但卻摸不透正確的手語。
方女子記憶的最后是一位貴公子找到并相救的她,但還沒來及感謝,自己便被程太守帶離了去,她在河東道上奮力掙扎,惹得程太守不耐煩了,便把她毒啞扔在了椿山上。
突然的失聲定是會覺得不適應,但方女子卻好像有著比這更著急的事情,她一直在忙不停跌地打手勢。
和朗和啞奴兩人雖是看不懂,卻抬眸發現了季宣姣和懷梨禪師一直在認真地琢磨。
立時,啞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正要著急起身去推門時,屋外的沈勛翼和宴祈兩人已經一道而來了。
“小鬼頭。”沈勛翼向著啞奴嘲笑了一聲,便又轉了嚴肅的聲音道:“沈某多嘴一句,方姑娘這一路驚險逃生,現下才轉危為安,姑娘,你是想好了要跟我們去亂葬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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