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青青子衿

        世人常說天上一日人間百年，但其實上界的時間也是一瞬而過，但仙人長壽，故日出日落對他們恒久的仙壽而言沒有什么意義。

        離大婚已經過去百年，百年間伏衿和姬湛攜手平了不少禍亂，成為天界佳話。伏白的天風部族也日益壯大，朝夕已經出落成大姑娘，相貌好了不少，現在放在天女們中都可以稱得上平平無奇了。要說天帝天后還有什么放不下，便是這伏衿和姬湛尚無子嗣。二人看起來挺恩愛，也一直黏在一起，怎么就一直沒有誕下天孫。

        再次見到謝霖，伏衿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天和陸飛在降妖，意外發現了上古天戟，天戟原是戰神梵欣的兵器，但后來不知什么原因消失于六界，伏衿怎么可能放過這樣的神器，便想破結界去取，但是二人嘗試了幾次都無法破陣，反而觸動了守護陣，陸飛在施法過程中為伏衿擋了一下，然后沒用的昏了過去。雪上加霜的是，伏衿在陣眼中也失了法力，一時之間和凡人無異，只能背著陸飛在夜色中求助。

        見到謝霖的時候，正是她不修邊幅，一身邋遢的時候，因為長時間背著陸飛這個壯漢，又無法用內力，生生給她累出了一身汗，在夜風中格外的……臭。

        伏衿覺得最佩服自己的點在于，縱然如此狼狽，但她看到了謝霖身邊的唐依依時，依舊適當的擺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但她又快速的陷入了沉默，這么多年了，還跟在謝霖身邊，她們是不是在一起了。

        謝霖扶陸飛躺好，看了眼伏衿，伸手拿下自己房內的外衣，遞給她：“公主，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怎么每次見到都是這樣的狼狽。

        伏衿轉過身去，跟著唐依依去了別院收拾整齊。

        坐在浴桶內，她又看到了，掛在屏風上的謝霖的衣服，他在人間穿的一身黑，可能為了喬裝一見面還是白發老者的模樣，并不好看，認出是她才現出原來的模樣。一開始她以為唐依依說不定和他在一起了，但是在謝霖將外衣遞給她的一瞬間，她就在心底里篤定他倆之間什么都沒有，誰會當著心上人的面把衣物遞給其他女子。

        謝霖的院子不大，前廳被用作藥堂，后院種著人間的尋常草藥，兩側分別有兩個小臥室，另有一處書房，院內隨從僅有一人。唐依依居然也沒伺候的小丫頭跟著。

        伏衿洗漱完出來的時候，唐依依還在后廚熟練的起鍋燒菜，她靠在門延上安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北冥唐依依，北冥王唯一的女兒，這會兒卻陪著謝霖在人間當燒火丫頭，若說她愛他，伏衿看不出兩人之間有情，若不是因為愛，那便是因為恩。

        可世上有多少眷侶在一起是因為純粹的愛。

        唐依依看到伏衿的時候，伏衿對她露出了好看的笑。

        “我以為你討厭我”唐依依將做好的糕點遞了一個給她，是一個粉色團子，和當年姬湛做給她的桃茉團子很像。

        伏衿輕輕咬了一口，她只吃出了桃子和甘草的味道，似乎是某種藥膳，“手藝不錯啊。”

        唐依依小聲的嘟囔：“師兄喜歡吃，我便學著做了。”

        伏衿把話題又轉了回去，“我不討厭你，只是……記仇，但你比我想象中的有趣多了，比如你放著北冥公主不做，來這人間干著丫鬟婆子做的雜事。”

        唐依依不與她斗嘴，將廚房收拾出來，解下身上的外衣：“爾非魚安知道魚之樂。”

        “為什么？”伏衿還是想問清楚，“當初你留在梵熠山就很奇怪，你分明想跟的是梵希，為什么？為什么北冥王也會放任你這么多年跟著謝霖游歷？”

        唐依依抬眼看著伏衿，慢慢走向她，和她一同站在門外月色下。

        “公主又是為何？公主和姬先生神仙眷侶，為何總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既然梵衣上神一句話就把你的念頭打消了，公主就放過師兄，相忘于江湖不好么。”

        伏衿剛想說什么，余光看到謝霖正向這邊走來。她突然玩心大起：“唐依依，你們梵熠山的仙人思路真是一脈相承，你也是，梵衣也是，為什么老覺得謝霖對我有非分之想。”

        這黑白顛倒地唐依依一時啞口無言，等她順著伏衿的眼光看向身后，才看到了此時臉上漲紅的謝霖。在她開口之前，伏衿又拿話堵了她：“唐依依，不如你先回避一下，讓你師兄親自跟我說清楚。”

        唐依依見謝霖沒開口，自覺無趣，就離開了，留下二人在月色中站著。

        多久了，上次在毓瑤殿一別，有百年了。

        “朝夕的毒解的差不多了。”

        “我知道。”

        “我剛才故意逗唐依依，說的玩的。”

        “我知道。”

        又是一陣沉默。

        “我嫁人了。”

        “……我知道。”

        那我很想你，你知道么。伏衿坐在了廚房門口的石階上，又問道：“怎么這么久還沒回去？”

        謝霖也在她身邊坐下，隔了一人的距離：“好幾次都快完成了，但總是出現一些意外，陸飛是第99個。”

        伏衿看向他，認真的說道：“我明天跳個崖，讓唐依依把我拖回來，你的100個是不是就完成了？”

        謝霖笑著說：“公主說笑了，我在人間挺好的，時間過得很快，比在梵熠山中有趣許多。公主呢，和姬先生一切可順利。”

        伏衿把手伸到他腿上：“一切都順利，就是不知道怎么的，一直沒有孩子，先生幫我看看？”

        謝霖看著伏衿戲謔的眼神，正打算起身走，伏衿一把拉住了他。

        話本里好像的確是這樣演的。謝霖腳下被石階上的青苔一滑，此時跌在了伏衿的身上。他下意識用手護住她的頭，手肘重重錘在地上，吃痛的哼了一聲。

        唐依依不知從哪兒飛出來，把謝霖扶起。

        而伏衿此時看著手中的花簪，笑了。剛才她感到謝霖胸口有個硬物，順手就摸出來了，確是自己早前送給他的花簪。

        她將花簪扔給謝霖：“謝仙君原來還將本仙的簪子貼身而帶，當年的承諾還在，這簪子你且收好，別叫旁人順走了。”

        謝霖有些尷尬，畢竟把姑娘的東西收在身上是件曖昧的事情，更何況還是有夫之婦。

        唐依依看著兩人別扭離去的背影，心中一片了然。她確實背負了一個大秘密，而這個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

        唐依依在提出要幫伏衿拿上古天戟的時候，大家都是驚訝的，特別是陸飛，他知道他倆關系并沒有很好，但是唐依依肯幫忙，這事便可以一試。

        伏衿回來之后其實一直在研究當日碰到的陣法，天戟本就是天界的神器，它的守護陣會造成那么大的反噬力量并不尋常。但再厲害也是前人設下的結界而已，總有辦法破解。

        謝霖見她還對著紙上畫著的彎彎繞繞眉頭緊鎖，把手里的青梅酒放在她眼前，“公主為何不問問姬先生，早前就有聽說他得梵宸上神真傳，擅陣法……”

        伏衿突然笑了，抬眼看向他，眼睛里掩蓋不住的喜色：“仙君真是我的貴人，這門檻一踏進來，我這就想到了破解之法。”說完抬手拿起了酒壺，直接飲了一大口。

        謝霖見酒灑在伏衿衣襟處，掏出一塊帕子遞給她。

        于是伏衿又看到了這塊熟悉的帕子，山水帕。她拿過帕子卻也不擦衣服，只是高高舉起來，又放下，露出她那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盯著謝霖道：“仙君有幾塊這樣的帕子，百年了到處送人都沒送完。”

        謝霖不知道前因后果，沒聽出話里的陰陽怪氣，伸手拿過帕子，幫她擦衣襟：“這帕子梵熠山上確實很多，我們門內弟子都是用這樣的帕子，我隨身通常只帶一塊。”

        原來是梵熠山都有的，伏衿又想起當年往唐依依帕子上撒麟粉的事情，那居然也是這么早之前的事情了。

        謝霖近身幫她擦著衣襟，二人距離有些近，她聽到自己心臟跳的有些大聲，恍惚間她低聲問了一句：“仙君在人間這么久，又有佳人作伴，但未有嫁娶，可是心里有人？”

        謝霖放下帕子，向后退了一步，看了她許久，說：“嫁娶兩相宜，是件及其講究緣分的事情。屋外下雪了，公主要去看看么。”

        伏衿才看到屋外已經飛起鵝毛大雪，她拿著酒壺跑到院子里。謝霖將隨身帶的暖壺塞給她，也陪著她站在院外看落雪。伏衿用手接著雪，開心的笑著，天界沒有落雪，這是人間才得一間的景觀，“謝霖，我瞧著這人間確實不錯，春夏秋冬，是比上界精彩的多。”

        謝霖見她險些又跌到，伸手想要扶一把，但是伏衿很快自己就站穩了，那只手停在了半空，又收了回來。兩個人在大雪里站了許久，落雪積在了身上。

        公主，你可曾聽過，人間有一句話，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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