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心玥和溫宴林也有過一次同臺領獎的經歷。

        那是作文比賽的結果下來后，她和溫宴林都獲獎了，學校會在早操時間宣讀這個好消息并且頒獎。

        按理說，其實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她卻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開心。

        “文字是承載人類感情的重要途徑，是走向文明的重要階梯，是不可或缺的精神糧食，在追尋理想的道路上，我們用文字來創造新一代的繁華。在這樣美好的環境下，今天我們要宣布一個好消息，s市作文大賽獲獎名單，我校的蘇心玥同學和溫宴林同學分別榮獲了三等獎和一等獎，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們上臺！”

        底下掌聲雷動，是為她和溫宴林鼓的。

        蘇心玥沒習慣這種被人當作焦點的場合，有些緊張地看向溫宴林的方向，他也看了她一眼，遠遠地朝她輕輕一笑，然后往臺上走去。他一點都不緊張，因為學霸都是得獎得習慣了的，所以蘇心玥當時突然開始有點泄氣。

        謝阮在旁邊催促她上臺，她這才反應過來跟溫宴林一樣往臺上走。

        她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趨，低著腦袋。

        其實泄氣的原因很簡單，可能是因為見到了自己和別人身上的參差，像是成績又不像是成績，也許只是一種心境，她和溫宴林在某些地方差距太大了，大到永遠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所以她的心態沒有辦法平衡好。

        兩人上了臺，規規矩矩地站在一起，蘇心玥手放在身前，乖巧地握在一起，校長繼續在前面講著頒獎致辭，她偶爾抬頭看一眼，偶爾抬頭看眼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頭。

        溫宴林突然小聲跟她說：“恭喜。”

        她一愣，猶豫著回：“同喜？”

        他笑了笑：“嗯，同喜。”

        蘇心玥不敢看他，總覺得他太過美好，一和他靠太近就會把自己身上的缺點暴露的一覽無遺，所以她寧愿離這樣的美好遠一些，至少在角落里她的灰撲撲會沒有那么明顯。

        “過段時間就是期中考試了，我很期待再次看到你的作文。”

        他又和她說話，語氣里有鼓勵，期許，和友好。

        但蘇心玥卻仍覺得有壓力。

        許是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溫宴林詢問道：“怎么了？”

        “沒事兒。”蘇心玥皺眉搖搖頭，輕聲說，“就是我能得獎全靠的運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夸我作文寫得好，可能剛好這兩篇寫得好吧，你不用對我有任何期待。”

        溫宴林微微看著她，有些不解，但沒再問。

        蘇心玥也沒再做解釋，也沒再看他。

        許多年后，蘇心玥才明白她當時的心境。十六歲的蘇心玥非常害怕承諾結果，所以當有夸獎的話迎面而來時她只覺得像是捧殺，她生怕自己做不到別人希望的會令對方失望，所以干脆在一剛開始就滅掉別人的期待。這種做法沒錯，頂多就是讓人覺得有點沒勁兒，所以她的青春才總是灰塵仆仆并不出彩，大多轟轟烈烈的故事都需要匹配上敢做敢當四個字的。

        …

        …

        兩人抱著獎杯獎品下臺，學生有序往班里走，操場上一片鬧哄哄的。

        兩人誰都沒說話，剛走到操場一半的位置，謝阮帶著周營就奔了過來。

        “心玥你真厲害！讓我好好看看這個獎杯。”

        “蘇心玥，還真拿獎了啊，是我小看你了。”

        蘇心玥瞪了周營一眼，后者無辜地聳聳肩，雙手插兜，笑的痞壞。

        也有人跑過來找溫宴林道賀，后者興致缺缺，沒什么狀態的回應著。

        五個人站在大樹下，各說各的話。

        她覺得溫宴林下臺后心情就不太對，蘇心玥反思著自己剛剛在臺上是不是說錯了什么，但又覺得她確實是那么想的，那坦誠說實話怎么會有錯呢。

        只是雖然如此，為什么她現在又這么的泄氣。

        謝阮開心地提議：“不如放學以后我們一起去吃東西慶祝一下吧！學霸也一起來，你和心玥一起慶祝！”

        周營舉手拒絕：“我晚上提前約了人打游戲，我不去啊！”

        “不去就不去，稀罕你去了嗎？”蘇心玥懟他。

        “話是這樣說，要是我不去，你會不會躲起來哭鼻子哦？”說這話的時候，周營故意湊近了她，笑的一臉欠揍。

        蘇心玥翻了記白眼：“為你哭？我瘋了嗎？咱自戀要有個程度謝謝你。”

        “蘇心玥，你這嘴巴…真是永遠不認輸啊。”

        “彼此彼此！”

        謝阮擺手拉開她倆，頭疼的勸架：“你倆別再吵了！”

        她看了眼她倆，無奈的搖了搖頭，又看向溫宴林，問：“那溫同學呢，要不要來？”

        蘇心玥也看向了他，后者眼神落在她身上，兩人視線在空中對上，她莫名地覺得心一驚，像是心里有根琴弦被撥了一下。

        但他很久移開，正準備說點什么，他的朋友攔住了他，提醒道：“今天是陳木措的生日，說好放學后咱倆去取蛋糕的，你要是放鴿子，你爸媽得念叨死你。”

        蘇心玥連忙擺手說：“沒事兒沒事兒，你去吧。”

        溫宴林看了她兩秒，像是在猶豫，蘇心玥正想再次開口說沒關系的時候男生也開口了，帶著歉意的口吻：“抱歉，今天確實走不開，下回找個時間我們一起慶祝。”

        “沒關系。”

        他朋友碰了下他手臂，催促著他：“走吧，回去上課了。”

        “那我先走了。”溫宴林看著她跟她道別。

        “嗯。”蘇心玥低低應了。

        兩人沒有一起走，之間的距離也就越拉越遠，溫宴林的身影慢慢隱在人海里，最終消失在樓梯口處。

        蘇心玥一直看到了他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才收回目光。

        …

        …

        那天之后兩人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說過話，也沒見過面，最多是在人群中瞥一眼彼此的背影，連照面都沒打過。

        就這樣，時間飛快過了兩個月，高一上半學期也過了大半，第三次月考排名出來后，蘇心玥的成績并不太理想，這次考試她后退了十幾名，在班里排三十五，她憂心忡忡地護著自己的試卷，有些喪氣。

        周營看她垂頭喪氣了一下午，竟然大發慈悲關心她：“怎么，考砸了？”

        蘇心玥趕緊跟小母雞護雞崽兒一樣護著自己的試卷，怕他嘲笑誓死不讓周營看到，警惕地說：“不關你事。”

        “至于嗎，再努力不也還是那樣。”周營很不屑，但到底沒再追問，自己翻了本筆記本在上面畫格子玩五子棋。

        蘇心玥松了口氣，把頭轉向一邊，默默發著呆。就在這時，一只有力的手像狼爪一樣探過來把她的試卷精準地搶走，她立刻轉身去搶，但賊人已經先她一步牢牢掌握了主動權。

        周營高舉著試卷看了眼，樂了，他轉頭笑的傻里傻氣的：“75分？蘇心玥你這次怎么考的啊？”

        “關你什么事？”蘇心玥撐著桌子不斷探身去搶，周營使壞故意舉的很高，她個子矮，又得避免和他發生肢體觸碰，不斷跳起的過程看起來就像是一只滑稽的小青蛙。

        蘇心玥突然停住了，她看著幼稚的周營，伸手平靜的說：“還給我。”

        她這人很少真的發脾氣，但一旦用這種冷靜的眼神看人時，就讓人忍不住發怵，周營立馬收斂嬉皮笑臉，遞上試卷：“你怎么還真生氣了呢，我就跟你開個玩笑，咱不至于這么小氣啊蘇心……”

        話未說完，一拿到試卷的蘇心玥突然就樂了，還得逞似的的朝他做了個鬼臉。

        她哪兒是真生氣，分明演戲呢。

        被騙的周營咬咬后槽牙，氣的不行。

        她笑的更歡，順道拿了他桌上的試卷評頭論足：“嘖嘖…周營，跟你做同桌最快樂的事就是永遠都不用擔心成績問題，每次你都能幫我墊背，我就算倒數第二你都能幫我墊上，真的謝謝你啊。”

        “……”

        “我是不稀罕考，爺我認真起來有你什么事兒？”

        “……周營你看見黑板了嗎？”

        “？”

        “你現在的臉快比那個還大了。”

        “…蘇心玥！”

        周營氣的不行。

        蘇心玥卻一點都不怕他，還抱著試卷笑的嘎嘎歡。

        …

        …

        成績單拿回家要簽字的時候，蘇心玥跟蘇爸爸說了一聲：“爸，成績單要簽字，我這次考砸了。”

        彼時，中年男人在廚房里做飯，系著圍裙舉著鍋鏟走出來看了眼，樂呵呵地說：“沒事，考砸了就考砸了，沒事兒，飯快好了，咱們先吃飯，吃完飯再簽。”

        預料之中的反應。

        蘇爸爸從不對她有任何要求，他自己的座右銘就是快樂就好，人生苦短，知足常樂。

        很小很小的時候，蘇爸爸還不是這樣。年輕時蘇爸爸還是個愣頭青，有野心，不定性。那時流行一種賭博，叫買碼，具體是什么蘇心玥也不懂，只知道每次買幾個數字，中了就可以翻番贏錢，買的越多，贏得越多，蘇爸爸每期都買，剛開始還只是小試牛刀，后來仿佛被鬼迷了心眼，賭注越下越大，每期都幾千幾千的投錢，最終他和蘇媽媽的所有存款都被賠在里面，一文不剩。

        那段日子很艱難，蘇媽媽每天都以淚洗面，還鬧著和他離婚，親戚朋友都知道。

        其實蘇爸爸本性并不壞，但世間人只要沾染上賭博的基本成癮，贏錢那一刻的快感和輸錢那一刻的絕望扼住賭者的喉嚨，引誘著又逼迫著他們不斷向前走向深淵，最終落入黑暗。

        蘇心玥很小就見識過了這種絕望，最嚴重的時刻，親戚匯聚一堂把蘇爸爸罵的狗血淋頭，眾人恨鐵不成鋼，罵他不爭氣。她小小一只坐在沙發上，透過密密麻麻的縫隙看著要把腦袋垂到膝蓋骨兒的中年男人，那一刻好像開始懂得了大人之間的暗流涌動。

        有很長一段時間，蘇心玥一直覺得自己家不會變得更好，因為媽媽一直哭，爸爸一直抽煙，哭煩了抽夠了兩人就開始陰陽怪氣地吵架，不停地吵，一點都沒顧及哥哥和她在。也是從那段時間開始，蘇心玥開始明白了大人之間的說話之道，并非說一就是一的，他們會拐著彎罵人，用來力保自己的體面。

        但可能是蘇爸爸真的沒那么壞，上天還是給了他重新做人的機會。

        蘇家開始真正好轉的原因是因為蘇爸爸出了一場車禍，一輛小車拐彎時速度很快，既沒看到這邊有人，也沒打變道燈，直接把開電動三輪的蘇爸爸撞飛了出去。

        那次車禍很嚴重，蘇爸爸幾乎命懸一線，也許是從鬼門關真真正正地走了一遭，他被嚇慘了，中年男人開始無比惜命，真就再也沒碰過賭博，他用那筆賠償款開了家飯店，做著小生意，不奢求任何的東西，每天念的都是珍惜生命，平平安安。

        蘇爸爸對她的影響過于深刻，導致她現在的性格也有一點點的矛盾和極端，外表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其實內心敏感的不行，既可以在周營面前尖牙利嘴，也可以在溫宴林面前唯唯諾諾，在蘇啟林面前可以短暫地成為小孩兒，在謝阮面前可以當作溫柔的姐姐…不同人不同面，她似乎沒有自己刻板的性格，每次都是隨著對方的狀態來，久了她也困惑，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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