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他眉梢上那粒不知在哪兒沾上的灰塵拂掉后，她端詳片刻，才滿意地靠回椅背。

        秦燕隅緩緩眨了眼，上下?lián)]動的睫毛，像要揮走她指尖停留在自己臉上的感覺，他將手里的棉簽和碘酒收拾好。

        “你……”他嗓音發(fā)干，“別忘了手上的傷，也要及時換藥。”

        “嗯，我知道。”

        戚寒煙若無其事，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她舀了口粥送進嘴里，又夾起一枚蒸餃。

        “這什么餡兒的？”

        秦燕隅回想，他來得匆匆，路過早餐攤隨手買的，“三鮮的，還有玉米豬肉的。”

        “你不喜歡嗎？”他問。

        “還好，”她嘗了一口，狀似無意般提起，“不過想起上次和你一起吃的蒸餃，味道很好，和一般店里賣的不一樣。”

        他動作一頓，“你是說在常叔那里吃的？”

        戚寒煙點頭，吃掉剩下的半個三鮮餡兒的餃子，才開口：“我記得，是不是雞蛋地衣餡兒的？”

        她若有所思：“說起來以前從來沒在興市吃過，是哪個地方的特殊做法嗎？”

        “嗯，”秦燕隅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筷子，“是云城的一種做法。”

        “這么說來，常叔是云城人？”

        他頷首，看著她：“你去過云城嗎？”

        “沒有，只是聽說過。”

        她面色如常，又反問，“你對那里很熟悉？”

        “我整個初中幾乎都是在那里度過的。”

        秦燕隅放下筷子，褐色的眸子在清晨和光中顏色更淺了些，泛著琥珀般的色澤。

        戚寒煙同他對視幾秒，又低頭用湯勺攪動碗里的粥，“這樣嗎，據(jù)說云城離這里好像也不算遠。”

        “是不遠，”他垂了垂眸子，“那里很美，你想去看看嗎？”

        聞言，她挑了挑眉，“如果是你邀請的話，我當(dāng)然想去。”

        說罷，慢慢舀起一勺粥喝了。

        秦燕隅目光落在她臉上，繞了幾圈，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最后收回視線，輕輕道：“有機會的話，可以一起去。”

        對于這個插曲，戚寒煙并沒有放在心上。

        吃完飯，秦燕隅又幫她取出冰敷用的冷水，收拾好垃圾帶走。

        “午飯你想吃什么，我?guī)湍闼蛠怼！?

        他站在門口問，表明自己中午會再過來。

        戚寒煙搖搖頭，“我自己點外賣，不用你過來。”

        他蹙眉，“外賣只能送到樓下。”

        “我會拜托宿管阿姨幫我拿上來的，”她轉(zhuǎn)動輪椅，靠近一點，“不過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你說。”

        “我的幾本教材放在實驗室，還要麻煩你幫我送來，”戚寒煙笑笑，“還有半個月要期末考試，我可不想掛科。”

        所幸臨近期末，課程大部分都上完了，她看看教材，再問同學(xué)借下筆記，應(yīng)該能趕上進程。

        秦燕隅點頭，準(zhǔn)備出門時又被她喊住。

        戚寒煙倚在椅背上，朝他晃了晃手機，“差點忘了，昨天的醫(yī)藥費和今天的早餐錢是多少？我微信轉(zhuǎn)你。”

        他低頭翻了翻手機，“沒多少，轉(zhuǎn)我三百吧。”

        戚寒煙想了想，“輪椅的押金和租金呢？”

        “押金之后會直接退給我，租金是按天算的，等還回去再說吧，”他三言兩語，“我上午有課，你的書我中午再拿給你。”

        “不著急，你可以到時候拜托宿管阿姨幫我捎上來。”

        戚寒煙隨口說，看著他點頭，然后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

        過了好一會兒，她慢慢轉(zhuǎn)動輪子，移到書桌旁，拉開抽屜，用手在里面摸索了一番。

        抽出來手里是一個軟羊皮的筆套，里面裝著那根威迪文的鋼筆。

        她垂眸看了一會兒，拿在手中沉思，半晌，又放回原位。

        秦燕隅說話算數(shù)，中午宿管阿姨幫戚寒煙拿午餐上來時，果然還把她的書也帶了上來。

        拿到書后她安心不少，下午便靜下心來復(fù)習(xí)，不知不覺時間也打發(fā)了。

        直到晚上大概六七點，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戚寒煙從書中回神，一邊奇怪是誰，一邊去開門。

        見宿管阿姨站在門外，提著一堆東西，她愣了愣。

        自己并沒有點外賣。

        一看見她，宿管阿姨便笑著道：“小戚，我來給你送東西了。”

        不等戚寒煙反應(yīng)，又贊不絕口：“不是我夸，你男朋友真是太細心了，買了水果讓我?guī)Ыo你，還給我一份，說這兩天麻煩我了，要謝謝我。我說這都是阿姨該做的，他也不吭聲，把東西往桌上一放就走了。”

        “阿姨是真的不需要，就給你一起拿來。”

        宿管一邊說，一邊把大包小包給她。

        戚寒煙難得愣神，見阿姨不由分說把東西給自己，只好接過來。

        一袋裝著幾盒切好的新鮮水果，還有一個袋子裝著一個餐盒，摸上去還有些熱度。

        “小戚，你有什么需要電話聯(lián)系阿姨，阿姨就先走了啊。”

        把東西帶到后，宿管熱心地同她打了招呼，準(zhǔn)備下去。

        見狀，戚寒煙忙叫住對方：“阿姨等等。”

        她把多出來的那份水果遞過去，“真的辛苦您幫我跑上跑下，這盒水果您就收下吧。”

        見阿姨又要推辭，戚寒煙揚了揚唇角，“主要是我也吃不完呀，何況是他的一份心意，您就不要拒絕了。”

        阿姨推不過，只好收下，笑瞇瞇地同她道別。

        送走宿管阿姨后，戚寒煙拿著東西移動到桌子邊，打開那個餐盒，看見里面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十幾只蒸餃，灑了薄薄的醋汁，散發(fā)著熱氣和香氣，不禁一怔。

        雖然沒有嘗，但幾乎在一瞬間，她就猜出來這一定是地衣雞蛋餡兒的蒸餃。

        戚寒煙出神片刻，才拿起筷子。

        蒸餃皮薄餡大，一咬便有鮮香的汁水迸在口中，地衣的軟嫩和雞蛋的綿密讓她回憶起熟悉的味道。

        常叔家的蒸餃。

        她拿起手機給秦燕隅發(fā)信息：蒸餃很好吃，謝謝。

        對方很快回復(fù)：不客氣，我正好路過那里，順便幫你帶了一份。

        戚寒煙彎了彎唇，又發(fā)：水果也是順便的？

        對話欄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顯示了很久，好半天才跳出一句回復(fù)：昨天醫(yī)生說你這段時間要注意飲食清淡，多補充維生素，我路過水果店就幫你買了一點。

        ——哦……

        戚寒煙輕輕敲了敲屏幕，沒再說什么。

        ~

        男生宿舍樓的走廊，秦燕隅一邊低頭看著手機，一邊從兜里掏出門鑰匙。

        見久久沒有信息，他輕輕吐氣，摁滅屏幕推開門走進宿舍。

        一見到他，張炆便扭頭問：“你去哪兒了？”

        下午五點鈴聲一響，老師才說了句“下課”，秦燕隅便直接從后門走出教室，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時，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后來幾人跟著散課的人群擠樓梯，在露天樓梯口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從教學(xué)樓旁的停車場緩緩駛出，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秦燕隅經(jīng)常開來學(xué)校的車。

        見室友追問，秦燕隅把脫下的外套搭在掛鉤上，“沒去哪兒。”

        說完，又拿出手機，點開對話框，輸入一句：秋霽回去了嗎？

        輸完又猶豫半晌，最后一個字一個字刪掉。

        然后走出寢室敲了敲隔壁的門。

        303寢室的門很快打開，探出一個人的頭，“老秦，怎么了？”

        秦燕隅問他：“江暮語回了嗎？”

        “他啊，剛回來，好像去實驗室了。”江暮語的室友說，有些奇怪，“你找他嗎？”

        聞言，秦燕隅搖搖頭，“我就問問。”

        另一邊，戚寒煙剛吃完晚飯，正準(zhǔn)備收拾時，突然聽見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

        她知道秋霽回來了。

        對方一進宿舍，便沖了過來，“寒煙！”

        秋霽門都沒關(guān)，急匆匆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左膝：“還疼嗎？”

        戚寒煙撲哧笑了下，翹了翹右腳，“是這只啦。”

        又說：“傷得不嚴(yán)重，不打緊。”

        秋霽為自己搞錯了傷處訕訕地一笑，旋即看她腳上已經(jīng)消了腫，放心大半，“那就好，我家里有事沒能早點回來，你今天還好吧？”

        見戚寒煙點點頭，她又看見桌子上的東西，想了想猜道：“是秦燕隅幫你準(zhǔn)備的嗎？”

        不等戚寒煙回答，又追問：“他昨晚陪你去的醫(yī)院？你們、”秋霽試探道。

        瞧她臉上明目張膽的八卦神情，戚寒煙坦蕩，同她大致說了。

        “天——”秋霽吃驚地掩住嘴，卻掩飾不住翹起的唇，一雙杏眼閃閃發(fā)亮，“我沒聽錯吧？！”

        這像是秦燕隅會做出的事嗎？

        她認(rèn)識對方幾年，從來想象不出對方會這么體貼地對待其他女生。

        那秦燕隅為什么會對寒煙這么特殊呢？秋霽揶揄地心想，如果對方到現(xiàn)在還不肯承認(rèn)對戚寒煙有特殊的想法，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真好，”秋霽抿唇笑了笑，替好友感到高興，“我覺得他一定是喜歡你。”

        “喜歡？”戚寒煙歪了歪頭，“可我問過他，他并沒有承認(rèn)。”

        秋霽不以為然，“騙誰呢，他這么做，不是喜歡是什么？你見過他對誰這么好嗎？”

        除了寒煙，再沒有其他人享受過這樣的優(yōu)待。

        戚寒煙看著她問：“特殊地對待，就說明是喜歡嗎？”

        “當(dāng)然啦，只有對喜歡的人才會特別，何況他這么明顯，誰會看不出來呀？”

        戚寒煙聞言，沒看見她臉上突然頓住的表情，看著桌子上的餐盒若有所思。

        而秋霽說完，便轉(zhuǎn)身低著頭收拾東西，手上動作不停，神情卻逐漸凝住。

        一時間沒人說話。

        一陣?yán)滹L(fēng)推開了窗戶，秋霽跑過去關(guān)上，望見窗外不知何時薄雪紛紛，樓下街上不知從哪里響起了圣誕的鈴聲，輕快歡樂。

        她陡然怔住，不知怎地又想起昨夜的事，想起江暮語的解釋，又想到自己剛才對寒煙說的那些話。

        特別的人、特別地對待……

        她倏地自嘲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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