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隅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掛斷電話的。

        他剛走到玄關，就聽見餐桌旁的母親開口叫住了自己。

        扭頭發現一家人都停下來動作，正盯著自己。

        “大晚上的，你上哪兒去。”明瀾頗為不解。

        他反應極快，低頭抄起小八，將它夾在臂彎。

        “帶它出去溜溜。”

        說完便打開門走了出去。

        身后傳來家人囑咐：“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秦燕隅都聽不見，他一邊下樓梯，一邊給小八套上牽引繩，幾乎是跑下樓。

        剛出樓道，就感受到冷風過腮，吹得他耳尖都微微發燙。

        他聽見自己呼吸聲急促，口中呵出霧氣讓眼前一片模糊，但他顧不上，沿著巷子一直走，直到穿出巷子，又繞過一個小廣場，走到江邊。

        雖然是小年夜，但晚上出來的人并不少，江邊的步行道亮著斑斕的彩色燈帶，光線模糊的樹下行人穿梭往來，人影憧憧，卻不妨礙他一眼望見那個站在圍欄旁的人。

        秦燕隅站定，摒住了呼吸，輕輕將懷里哼叫不停的小八放下。

        小八的四只腳剛挨著地面，便靈活地向前跑，它像是知道身邊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一般，引著他走向了站在觀景臺上的人。

        秦燕隅走到離戚寒煙五步遠的地方，便見她若有所覺般回頭，目光掃來，落在他身上后，又被小八轉移了視線。

        他攥著牽引繩的手收了收，將看見人就熱情往上撲的小八拉住。

        “這是你養的狗嗎？”

        戚寒煙轉過身面對著他，向前走了兩步，慢慢彎下腰，抬手摸向小八的頭頂。

        “是的，以前在家里附近撿到的一條狗。”

        雖然她并沒有問，他還是不自覺同她解釋，“撿到它的時候還不到一歲，現在已經九歲了。”

        伴隨著他的說話聲，小八的尾巴搖得歡快，伸著舌頭看著對面的女生，像在微笑。

        秦燕隅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正半蹲著，任由小八兩只前爪趴在她膝上，討好地拱著她的手，大抵是求摸摸。

        據獸醫猜測，小八應該是個金色邊牧的串串，所以長得漂亮，性格又好，以前每次帶它出去，總是能引起路人的喜愛，現在看來，連她也毫不例外。

        戚寒煙的手在小八頭頂和背上輕輕順了順，又收回來，而后站直身子，看著他：“走吧。”

        “帶我去看看你的學校。”

        她只字不提是如何來到這里，以及為什么在這個時候來到這里。

        秦燕隅壓下百般疑問，跟上已經率先提步往前走的她，手里還牽著小八。

        他曾經就讀的中學離這里只有五六百米的距離，不出片刻，他便帶著她走到校門口。

        說起來他也很久不曾來到這里，不過即使時隔多年，學校內還是以前的老樣子，站在校門外，也能辨認出熟悉的教學樓和運動場。

        整個校園，除了西側新添了一棟樓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整體上沒有太大變化。

        “這就是你的學校？”戚寒煙輕輕仰頭，看著不遠處的一棟建筑，很明顯是主教學樓，教學樓上面還張貼著各種有些學生的風采。

        秦燕隅嗯了一聲，內心其實并不明白、甚至奇怪她要來看自己的學校的舉動。

        說實在的，他對這所學校并沒太深的情感，僅僅對待在這所學校時所處的那個年紀印象深刻罷了。

        非要說的話，也只有彼時與一位年齡相仿的友人所發生的一切，讓他感到美好珍貴。

        “其實這個學校沒什么特別的，”他開口，“我也只是在里面按部就班地上課，甚至連朋友也沒有交到一個。”

        戚寒煙若有所思，轉眸看他：“是嗎？”

        “可我記得，你不是有個朋友嗎，就是那支鋼筆的主人。”

        聞言，秦燕隅微怔，旋即道：“那確實是我交到的唯一一個朋友。”

        他垂眸自嘲一笑，“不過，我連對方真實的姓名、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甚至，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敢確定，只是猜測對方是個女生。

        他唯一能確定，對方當時也在這所學校。

        戚寒煙聽了，竟然也沒有很驚訝，淺淡笑了下，陷入沉默。

        “所以，”秦燕隅看了看她，“你為什么想來這里？”

        他其實更想問別的，比如她還沒有回應的那個問題。

        校園內只亮了路邊的幾盞燈，以及安保室。

        戚寒煙透過大門的柵欄，掃過里面幾棟樓房，眼睫若蜻蜓點水扇了扇：“我很好奇。”

        她轉身，后退幾步，以便在光線稍亮的街燈下看清他。

        “我聽說，何黛同你是初中同學。”

        話音落下，秦燕隅愣怔片刻，旋即眉峰跳了下。

        若不是她提起，他早就忘了何黛這個人是誰。

        “是的，但，你為什么問這個？”他不確定地問，心中騰起微妙的感覺。

        難道她因為這件事耿耿于懷，覺得自己和那個所謂的老同學有什么牽扯？

        這個想法一出來，他感到莫名，又生出幾分自己都不理解的竊喜。

        如果她這么在乎，他可以解釋，也可以從此不再同對方有半分來往。

        “她應該很喜歡你，”她的聲音又響起，語氣里藏著幾分嘲弄，“從初中時就開始喜歡你？”

        這句話乍一聽，讓人誤以為是在吃醋。

        但秦燕隅卻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同來，及時地剎住了自作多情的聯想，抬眸望向她。

        不知為何，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面對她質疑般的話，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是怔然站在原地，下意識撇清關系。

        “我不知道。”

        何黛喜不喜歡自己，喜歡自己多久，他都不關心。

        他唯一在意的，是她的舉動，她來到這里究竟有什么用意，剛才說的話又有什么深意。

        她到底還喜歡自己嗎？會答應和自己在一起嗎？

        他心里閃過很多念頭，夾雜著什么好像能夠給予他線索的，可是太快了，他未曾捕捉到。

        他好像只能忐忑地站在原地，等著她下一句話，由她徹底牽著走。

        但他忍不住了，“你今天來這里，見到我，沒有別的想說的嗎？”

        她說要考慮一下，這些天過去，他克制住沒有打擾她，那么現在，她總能給他答案了吧。

        聽了這句話，戚寒煙半斂了眸子，再抬眼，發現他正專注看來，一雙眸子亮得讓人不敢直視，藏著忐忑與期盼。

        那里面是她無法回應的情緒，執拗認真到讓她感到負疚。

        是時候做個了結。

        她腦海中閃過事先排演了無數遍的說辭，然后啟唇，順著那些說辭，冷靜開口：“我今天來找你，確實是想同你說清楚。”

        她掀起眼簾，目光同他對上。

        “首先，我要同你抱歉。”

        “對不起。”她說，余光瞟見他的面色肉眼可見地變了。

        然后繼續不為所動地道：“之所以同你道歉，是因為，一直以來，我都在欺騙你。”

        即便是昏黃的街燈下，也能瞧出他的臉色如同積雪般慘然。

        “騙我？”他喃喃，恍惚地重復。

        “是的，我一直在騙你，其實我并不喜歡你。”

        “那些說喜歡的話，都是假的。”

        戚寒煙冷靜道，然后停頓幾秒，給他留出消化的時間。

        他遲遲未做出反應，就好像失去聽覺一般，挺直了脊背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

        “你一定在想，為什么吧。”

        戚寒煙看他一眼，發現他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挪開，半垂著眼簾，不知正看著哪處。

        只聽見他機械又茫然地重復：“為什么？”

        戚寒煙移開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顆銀杏樹上。

        “因為我討厭何黛。”

        她語氣冷淡地開口，坦誠又殘忍，一個字又一個字地告訴他真相：“我想報復她。”

        “我查到她喜歡你很久，所以就想利用你來報復她。”

        她撇開頭不去看他的表情，用一種冷靜到可怕的口吻繼續闡述：“我想，如果讓你喜歡上我，一定會讓她很挫敗很不甘。”

        “所以，我故意接近你，假意追求你。”

        她輕輕垂眸，看著地面上的影子，一動不動地，仿佛雕塑般默然。

        “我原本的計劃是同你在一起后，親口告訴她我并不喜歡你，但只要我想，沒有男人會拒絕我。”

        說著，彎了彎唇角，笑意帶著幾分冰冷的愚弄，“誰讓她詆毀我只會靠勾引男人活著呢？”

        既然如此，她不如不坐實這個說法。

        “所以啊，實在是對不住你。”戚寒煙抬眸，臉上掛著涼薄笑意，毫無抱歉地看著他。

        “說起來，被她喜歡上，也算你倒霉。”

        她輕佻地勾勾唇，“不過被我喜歡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本來，其實想等你和我在一起徹底離不開我后，再甩掉你。”

        “那樣的你，一定會很狼狽吧？”她輕聲一笑，帶著低劣的愉悅，“估計更能讓何黛感到崩潰了。”

        話音落下，她好像是自覺不妥，不再開口，隨即便是一陣久久的沉默。

        直到不遠處的河堤花園響起了煙火燃放的聲音，才拉回秦燕隅的神思。

        他僵立著，攥著狗繩的指尖凍得發硬，連動一下都困難。

        不用去照鏡子，他也能感覺自己雙唇失去血色，說不出話來，只能失神看著她，難以相信那些話是從那雙漂亮又柔軟的唇里輕飄飄地吐出來。

        比過耳的北風還冰冷。

        她是如何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些話的，又是如何以這樣一副輕描淡寫的神情來闡述自己的惡劣行徑的。

        她只是為了報復，只是為了報復？！他心中瘋狂地質問。

        那之前口口聲聲的喜歡，全部都是她為了騙自己而一遍遍強調的嗎。

        那么多次，她站在自己面前，用那雙蠱惑人心般的眸子、用各種說辭表達對自己的喜愛，全都是假的嗎？全都是編造的嗎？

        如果全是假的，自己怎會毫無懷疑，一步一步落入圈套，為這些虛假的愛意而感到心動，直至做好了交付真心的準備。

        他不信。

        他怎么會蠢到相信一個謊言，分辨不出真心與虛偽，甚至為她說的每句話而感到悸動不已，為她的每一個舉動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太可笑，太荒唐。

        秦燕隅想到這里，收緊手指，慢慢抿唇，看著她，一字一頓。

        “你說的這些，都是認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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