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去、湊得近一點兒，看看那個小太醫(yī)在干什么。為了不打草驚蛇，我悄悄走到他的背后。

        他像是感受到有人在他的身后，剛要轉(zhuǎn)回頭時，馬車突然一個急剎車，我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里，然后我們倆一起倒在了馬車的地面上。

        “哎呦！”我急忙直起腰來，剛想爬起來，卻看到一張非常非常熟悉的臉——張曉茫。

        他在看清我是誰的那一剎那，神情也像是大吃一驚。

        他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侍從太醫(yī)服，但是他身材比我高出兩個頭不止，所以現(xiàn)在他是瘦長版的我。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他先問出這句話，我倒覺得這應(yīng)該是我來問他吧。

        “我……出來看看……”我趕緊從他身上爬起來，并且語氣還是一貫的心虛，他問什么我就答什么。

        他也站了起來，整理整理衣衫，滿目狐疑地看著我，“你出來看誰？”

        我聽他這么一問，突然想起來現(xiàn)在好像應(yīng)該是我用給神醫(yī)的好處換來的、名正言順地待在這里，怎么如今他說得好像是跟我要出去偷情一般？

        想到這里，我稍稍硬氣了一下，“那你怎么在這兒？”

        他聽我這么問，倒是不緩不急地擺擺自己頭上的帽子，“我怎么不能在這兒。”他指指周圍的藥材，“就你上次要扔的那個香囊，我還想做一個，需要親自抓幾味珍貴的藥材——我還真能指著馬車外面那位庸醫(yī)給我?guī)нM宮啊。”

        “那你前幾日是不是也把他叫去未央宮了？”我想起來那日我裝病后快要在床上睡著時，卻聽見他在隔壁把神醫(yī)也叫了進去，頓時覺得有些可疑。

        他聽我提起了這個細節(jié)，倒是一時語塞，開始走到別處，在我剛才坐著、快要睡著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來，仰個頭，很是理直氣壯地對我說，“我也不舒服，不行啊。”

        “你哪不舒服啊？”聽到這句話，我很沒骨氣地直接彎腰、撅屁股、蹲在他的邊上，抬手摸他額頭，摸完又摸一次，覺得奇怪，“你又沒像我那日一樣發(fā)燒。”

        他一邊擺頭回避，一邊胡亂揮手，一點兒也不要我摸他額頭的樣子。我收手，撅著嘴坐在他的對面。馬車搖搖晃晃的，他表示和我吵架吵累了，現(xiàn)在是貴妃殿下高貴的休息時間。

        “我又沒要和你吵架。”我歪頭表示不服氣，明明都是他先開始的。

        說來奇怪，我看著頭靠在馬車壁上半睡不睡的他，突然覺得在我們都暫時離開了南朝皇宮的這一刻，他不再像是近半年來大街小巷報紙報刊口中描繪的“金絲雀”、“籠中鳥”，而是回到了那個更加活生生的張曉茫，就跟從前有幾次我在巡演時看到的他一樣。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覺得這一刻他離我更近，同時也又更遠了。

        馬車到了第一個目的地，神醫(yī)和其他侍從太醫(yī)都下馬車吃午飯，我拉拉他的袖子，“貴妃，貴妃，醒醒！”

        他還睡得迷迷糊糊，我就朝他的臉上吹氣，“呼～吃飯啦！呼～”

        他立刻就醒了，醒的時候以為我是什么要吃人的怪物，還在我的頭上拍了一下。

        我捂著頭，氣憤地說，“你不吃算啦！”

        他自己站了起來，整理靴子的姿勢優(yōu)雅，“誰跟你說我不吃了。”

        他慢吞吞地往馬車下走，我委屈地跟在他的后面，差點兒想從他背后踹他一腳。但是轉(zhuǎn)念一想，我這次出來好像就是為了給他買點兒東西哄哄他，要是把他踹完了，他拿到我的禮物之后，肯定也會踹它——所以還是算了吧。

        我們一行人坐了兩桌，在一個湯餅攤子上吃農(nóng)家自制的蔥花湯餅，還有水盆牛肉和羊肉。我眼急手快，拿到了一盆賣相很是不錯的羊肉。剛想下筷子，卻被張貴妃直接搶過去了。

        我瞪他一眼，心想，喂，你再這樣就不可愛了。

        但是當我一看到他吃著熱氣騰騰的羊肉時臉上滴汗的漂亮模樣，頓時就又不生氣了，轉(zhuǎn)頭幫他再問老板要了一碗，因為我還想看。

        沒出息啊，姬深楊，沒出息啊。

        自己的貴妃，不寵著還能咋辦？

        神醫(yī)看著我們倆自己單獨坐在一桌吃飯，臉上蕩漾起姨母笑，從他那桌飛快地晃到我們這桌來。本來他還想跟我們倆套套近乎，結(jié)果我們倆一看到來的人是他，同時把兩雙筷子狠狠往桌上一砸，指著對方對著他問道，“這咋回事兒？”

        “……二位殿下別急嘛，這不是前腳答應(yīng)完您、后腳就又答應(yīng)完您了嗎。”他看看張曉茫又看看我，表情一臉無辜。

        我非常疑惑地問道，“這都行……？他給你開了什么條件？”

        “……”神醫(yī)剛要說，張曉茫夾了塊肉，一筷子就插進他的嘴里，咬牙切齒地小聲說，“別話多啊！”

        神醫(yī)就因此作罷了。我看看這兩個人，搞不懂他們倆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我現(xiàn)在真的有點兒餓了，還是先低頭扒飯要緊。

        我們一行人吃著午飯，前后方的竹林里傳來幾陣馬蹄聲。我細聽覺得有些不對，把碗放了下來，老板見狀給我又加了一勺湯餅，“客官莫怪，最近這是正常現(xiàn)象。”

        “為何？”我擦擦嘴，想聽他細細講來。

        老板看我們幾個也是新來此地的，就搬了個木凳子坐在我們這桌邊兒上，和我們開談，“客官有所不知，最近這北朝邊緣的疆土，常常爆發(fā)躁動，這邊鎮(zhèn)的生意都不太好做啊……”

        “躁動？”張曉茫也吃完了，開始加入我們的提問和對話。

        “是啊……不知為何，近日這邊陲有些勢力和武力的世家、草莽，都隱隱有些不對。光是今天您幾位沒來的時候，就有好幾波私兵府兵從我攤前經(jīng)過了……最近這生意屬實是不好做……哎，小勇，干嘛呢！別吵著客官！”老板的孩子之前在一旁玩竹蜻蜓，現(xiàn)在估計是發(fā)現(xiàn)這個剛吃完飯的哥哥長得很俊秀漂亮，就跑到了張貴妃旁邊，抓他的衣服和手，小眼睛里倒映出來的，都是他素衣官服也很好看的模樣。

        我板著個臉把他拉過來，攥著他的小手，讓他不能再走到某人邊上去。神醫(yī)在一旁笑道，“陛……啊不是……侍徒兒，你怎么連小朋友的醋也吃。”

        他說完這話轉(zhuǎn)頭看看張曉茫，我們南朝的貴妃殿下正拿起桌上的一塊小食糕遞給那孩子，順便撫摸他的可愛的小腦袋。

        老板正在盡情地敘述的時候，較遠處剛好又有一撥響聲響起。我豎起耳朵一聽，馬蹄聲十分有力，勁道十足，距離離我們已經(jīng)算比較遠了，但是那種風里勉強傳來的勁力，還是可以被習過武的人感受到。

        北朝一向以勢力眾多、并且每股勢力都是武力值加滿而著稱。其實當初馮家通過謀朝篡位、動搖朝綱取得了統(tǒng)治階級的權(quán)力，也只是萬紅之中那成功了的一抹勢力而已。

        大周北方，原本就因為民族文化的眾多、神魔道法的參差，在千百年來充斥著許多股不同的大小勢力。這些勢力之中有一些被馮家利用榨干后慘死滅門，有些勢力流落邊外自尋營生，有些勢力歸并進入南朝，還有很多甚至進入別界……反正天大地大，去哪兒都是存活。

        當年南朝節(jié)節(jié)敗退之后，北朝劃完三八線班師回朝，還不忘把舊都乙昭猛一清算，也是流了不少年的血……但還有許多置身事外、對于誰當政毫不關(guān)心的姓氏、族群，他們都在百年中繁衍生息、此起彼伏。

        也正因為如此，這么多年的天下大勢，時刻都在變局之中。

        我思考著，思考著，直到感到身邊的孩子拉拉我的衣袖，用小手把竹蜻蜓遞給我。

        我低下頭朝他微笑，拿過竹蜻蜓，悄悄趁老板去忙的時候在桌上放了一錠碎銀，然后跟他揮揮手“拜拜”，拉著張貴妃趕緊上馬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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