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下腳下尸體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條，綁在傷處止血，血暫時止住，但不幸的是我真的想不出什么方法攻進去了。

        想要攻進去，今天必須殺了馮音。

        我深喘了一口氣，目光從木樁后探出，尋找念姑的身影。

        念姑不知在剛才的何時，已經在城墻的西南面的茅草堆下準備好了一個柴刀群。她把將士們掉落下的柴刀飛速地聚攏在一起，捆成一支，隱藏在茅草堆的下部，在我的角度能夠看得出其中的玄機，但馮音在上處，雙眼在剛才又受到了毒煙極大的刺激，此刻她并不知道。

        念姑朝著我輕而大幅度地揮動著她已經斷了的殘劍，假裝把劍身插進自己的腰腹處，兩眼緊急地看著我。

        她是要我把馮音給引過去！

        我立刻領悟到了她的意思，在周遭的一切稍微安靜下來的時候，撿起腳下兩塊實稱的石子，顛了顛，然后狠狠地朝著馮音所在的那處扔去。

        石子打在金屬刀劍上，接連地發出了兩聲清脆的響聲，馮音兩耳靈敏，隨著石子的響聲，就用輕功跟著走了下來。我繼續使用手腕的技巧扔石子誘敵深入，沒想到平時在長樂宮插科打諢抓麻雀時練就的功夫，如今倒真是派上了大用。

        她一點點往下走，但是始終還是沒能來到柴刀堆的最上方。我用兩秒鐘瞇眼想了想，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我用一根粗麻繩將自己的腰部系緊，踩了幾塊高磚，讓自己盡可能到達柴刀堆上部偏左的部分，朝著幾米外的馮音出劍，用劍氣將她真正引來。

        習武多年之人，對于劍氣最是靈敏，她果然立馬中招，追隨著我的劍風就跟到了柴刀堆的上方，此乃千鈞一發之際。

        我有猶豫，在那一剎那我想起張曉茫的臉。

        近日來因為種種秘事迷情，我對他的思念漸漸有些許的被沖淡。在剛才他出現在我的幻覺之中時，他含淚用刀刺入了我的心間，我獲得的那痛感那樣劇烈，此刻我本該忘記，可我依然難以忘懷。

        很不幸，我的大腦在這萬分危急的一刻，又讓我想起那個住在我隔壁的人兒來。

        我永遠不會忘記，他一直是我的貴妃。即使我再忙，即使我的情感和理智因為現實的種種暫時地停滯了，無論我在任何的情景、任何的場面下見到他這個人、這張臉，我都記得他是我的貴妃。

        就算現在我可能馬上死去，明天他就不是我的貴妃了，在這一刻，我想到的，還是如果我可以以身誘敵一起同歸于盡、被刀穿胸而死，我也要把這當成和他在一起的最后時光。

        因為這樣我就不難過了，想到他我就會非常快樂，一點點也就足夠。

        在我翻身用自己的手臂抓住馮音往下落時，我鐵了心想用自己心、肺、肝、胃等等等等給馮家殉葬了，因為這樣可以換來大周暫時的平靜，張曉茫也可以回家，不用每天想著要和人一起殺我、什么時候殺、怎么殺這些事了。

        他可以回家了，我這結婚對象當得真不賴。

        在我即將下沉的下去觸碰到刀的那一剎那，馮音抬手起掌，用非常大的一股掌力將我們二人推出了這一塊茅草的范圍，她的力量太大，掀起的風將茅草都吹散光了，露出下方尖銳光亮的幾十根柴刀尖。

        我被她打到較遠處的地方，她自己上跳抓住了墻檐上方的某一部分突起，我真不知道我是該感謝她還是怎樣，因為我真的以為我要和她同歸于盡了。

        念姑瞅準時機，拿出腰間一個不起眼的小東西，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前朝皇宮十大秘寶之一的懶燭火。雖名為“懶”，實則燒得巨快無比，碰上易燃物點火就著，燒光之后還會留下一層燭油一樣的東西，故此得名。

        念姑將懶燭火擦著，輕輕往下面的茅草一扔，好巧不巧乙昭的城墻經久多年，墻面上長滿了雜草，火勢立馬一擁而上，將墻檐也要燃燒得融化。

        她死路一條了。啊不對，死路兩條。

        馮音緊緊地抓著墻檐上，最后一塊突出的部分。她的雙腳搖晃，可以看得出來她一開始還有些怕，后來知道已經沒有用了，連恐懼也逐漸消散了，變得無比平靜起來。

        在她平靜下來的那一刻，她的雙眼經過了眼淚的洗脫，重新變得澄靜而透徹。

        她看向濃煙滾滾的天，頭上的華勝已經散落，不知何處，她的長發安靜地披下，里面已有不少白發。

        我盡量努力地看向她，想起劍舞那日剛見到她時，就覺得這人面目柔和，人畜無害，眉眼中僅是慈悲關懷，出來時用俯瞰的姿態睥睨東西兩側的眾人，仿佛真是要為他們去謀什么福祉。

        她閉上眼，開始對著天空大喊，我離她的距離較遠，不過把手圍在耳邊的話，依稀也能夠聽得清楚她在說些什么。

        “你還在這里的話，是否也還會記得曾經，我們年輕過的時候？”

        我不知道她在和誰說話，可能是她年輕時愛過的人，可能是這輩子她最對不起的人。前朝許多宮闈舊事，坊間流傳的版本太多，我也不知道該相信哪一個。

        不過現在結果就都是一樣的了——她曾經非常非常地成功過、站在過權力頂峰，然后現在她失敗了。

        人生不過如此，或者最多顛倒過來，其實也無趣得很。

        懶燭火將墻檐慢慢地融化，快要燒到她的手，她放開了手。

        我看著她慢慢倒下，幾十把冰涼的刀刃同時刺穿了她的身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情況是必然的，而她的血噴灑出來之時，竟有種詭異的唯美。

        眼見著叱詫風云多年的馮音，逐漸在柴刀堆中咽下了那最后一口氣，念姑也逐漸坐了下來，她看著前方，長嘆了一口氣。

        “或許她從前是積過真善，承了菩薩旨意，受人跪拜但受跪拜久了，容易忘記，自己也只是個人而已，人無法得到那么多東西。”

        烈火覆蓋過整塊乙昭的城墻，燒完自會沒有。現在可以先進行一下中場休息，然后大軍會挺進北朝的最后一道城池——舊都乙昭。

        我贏了，但我也并沒有很是開心。我低下頭，想起馮音在劍舞那日退場時對我說，“你還挺像我年輕的時候。”

        不知道，這一生，我死的時候，會是什么樣的一種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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