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過去之后就不記得后面發生了什么，幾日后猛地一下子醒來時，我還抓著被子問，“貴妃呢？貴妃呢？”

        長樂宮里沒有人回答我，我趕緊連跑帶跌地沖到院子里，看見桐娥正在用石臼搗藥材，看來是要給我敷的。

        她看見我起來了，趕緊過來扶我。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抓住她的袖子，“貴妃呢？”

        “貴妃沒事啦。”桐娥哭笑不得地和我說，“就還在對門呢，只是念姑和女相罰他禁兩個月的足，意思一下。”

        我趕緊要上樹，也不管桐娥嘴里的“使不得使不得”，就想爬到高處看一看對面的貴妃現在怎么樣了，即使我知道他大概率也是會待在屋里。

        但是我爬到高處時手臂還是痛，沒有力量支撐我多看一會兒，就摔了下來。

        桐娥趕緊來扶我，“貴妃殿下沒有受什么皮肉之苦，陛下放心吧。”

        “哦。”我這樣說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自己就哭了起來，我覺得剛才真是擔心死我了。

        桐娥過來把她僅有的兩條手絹都給了我，我超級大聲地擤鼻涕，擤完也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因為我滿腦子都是貴妃，貴妃，貴妃

        桐娥站在我的旁邊跟我說，刀子嘴豆腐心、經常死鴨子嘴硬、還有嘴上倔得要死的這一類人，最抵抗不住的就是能夠看出他是在口是心非的人。

        我擦干凈眼淚，抬起頭看她。

        其實我不是很懂，但是桐娥又說陛下對貴妃很好，貴妃肯定不會忘記。

        我不聽了，拍拍屁股站起來，開始壘凳子。

        我把宮中的凳子都找來，旁邊有沙袋，我也用另一只手搬過來，放在凳子下面。

        桐娥嘆了口氣，繼續去搗藥材。

        我弄太急手臂會疼，但是又不想停下來，一直壘到天都黑了，中間只經歷了一次桐娥給我換藥，她叫我吃飯我也沒來得及吃。

        但是我壘出的高度很高，我站上去一踮腳，勉強還能夠看到對面。

        對面十分安靜，只有未央宮中的幾盞燈火點燃。我閉上眼，豎起耳朵，想確認他是不是還有心情唱曲。如果他還有心情唱曲，那就證明他真的沒事。

        但是我等了好久都沒有聽到，只有風吹來滿院梨花窸窸窣窣的聲音。我還想哭，但是睜眼的時候，我看見對面的梨花又多開了幾朵，我的眼淚還是沒流下來。

        等我再次見到張曉茫，已經是傷基本好了一半的一周后。

        很顯然，這一周內未央宮開門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他的日子肯定一時不太好過，大家經過未央宮門前的時候都對著宮門指指點點。

        我讓人悄悄把缺少的那些衣食放在籃子里用竹竿掛在梨花樹的枝丫上，要不是手不好，我很想自己干。

        我想有我護著他，宮里的人都不許欺負我的貴妃。

        那天是下了好久的雨之后，新出了太陽的一天，我看自己的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于是我鼓起勇氣，來到對面，敲了敲門。

        我敲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人應答，我原本以為今天又是見不到貴妃的一天了，灰溜溜地往回走，但我走得非常非常慢，很不想離開這塊區域。

        我走了幾步之后，聽見后面未央宮門打開的聲音。我回頭看，門邊上站著一個人。

        “貴妃？”我下意識地發出聲音，看他的眼神盤桓在我受傷的那根手臂上，眼神黯淡，整個人氣壓都很低，我覺得他原本好看的頭發都沒有光澤了。

        他盯著我的手臂看了看，然后躲回門后去，但是他把開著的門給我留了下來，我非常快地反應過來，把門一拉，進到未央宮里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小心地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跟著他進了殿內。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伸手從柜子上拿出一個裝著藥粉瓶的小箱子，放在桌上。

        我不敢坐下來，就站在殿門口腳疊著腳，斜眼睛看他。

        “坐著啊。”他招呼我，我一聽就扭扭捏捏地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笨拙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抓住我的手腕，這動作讓我的心臟漏掉了一節拍，我沒有想到他還愿意離我離得這么近。

        “你對自己還真是能下的去手。”他看向我，捋起我的袖子，開始幫我上藥。

        我看著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每一次我看著他就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實在沒用。

        但我很是開心。

        “疼不啊。”他先開口打破沉默，他這聲用來打破沉默的聲音，在我聽著有些低沉。

        “謝謝你，沒有讓他們殺我。”我第一次不順著他的問題認真地回答，自顧自地回答完后，反倒要哽咽起來。

        他繼續給我上藥，不再說話。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一直看著他、追尋著他的雙眸，但是他卻一直不看我，不看我一直看著他的這雙眼睛。

        我委屈，想跟他說別的話，但他不跟我說話、不看著我，我就也說不出來什么。我覺得自己的臉癟成了芝麻餅。

        時間安靜地流淌，我感覺我的世界在這一刻牢牢地凝固在了一起，只有他能將它融化開。

        “你，再撅嘴皺眉毛，額頭要長抬頭紋了。”

        我眼中的色彩緩慢地恢復，我的眸子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后，又一次亮起來。

        啊！他跟我說話了，他是在用余光看我。

        他開始收拾手中的藥箱，手速緩慢而柔和，而我開始摸出腰間的一柄冰冷物件。

        我又很多的話想要對他說，但是我依然無法十分坦然地就這樣說出口。

        我想對他說的有很多，真的很多。

        比如，你不應該這么美。

        你不應該這么像他。雖然，我也沒有真正地見過他。

        你不應該把欲擒故縱玩得這么爛，只知道用最真實的那個你，在遠地它鄉寂寞地自處。

        你不應該把真實的張曉茫展露出來，在我明白你的目的之后還猶豫不決。

        你不應該變得好說話起來，你不應該在每一個你安排好、我以為你會立刻引人動手將我殺掉的瞬間，反而將我意想不到的溫柔和幻覺遞到我的手上。

        你不應該出現在這里，出現在我的身邊。你把難題丟給了我，自己卻作繭自縛起來。

        笨拙的應該是我，笨拙的不應該是你。

        你是連認真施計都不屑的美人，即使我的理智尚存，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因為有句話叫，色易守，情難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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