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于衿羽
童歡知道陶金,是因為在嘗過林斐然的手藝以后,她已經化身腦殘粉。昔云鎮地方小,傍晚散步有時她也走到如意小館去溜一圈,給滴答再帶兩個石板粑粑回來。
前一日,童歡逛集市經過店里,看見林斐然終于請了個三十出頭的女人打下手,自己在非飯點能透口氣,童歡走過去想閑扯兩句,卻見林斐然坐在一個又黑又高的壯漢桌邊聊天。
雖然往常林斐然也常同店里的老少爺們兒調笑兩句,童歡卻沒見過她笑得那樣溫柔,好像對面那個人哪怕是塊石頭,她只要望著他也很滿足。當然以林斐然火辣的性格,也不會一直坐在那里當小白花,看她夾著菜往大黑個嘴里送,腰軟得那叫一個柔若無骨,胸前高聳的乳房綿軟得能晃暈人眼。
偏偏大黑個完全不解風情,竟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手一推:“你這樣,我怎么吃?”
“怎么?還嫌我礙事了?”
林斐然脆生生地啐他,大黑個不哄也不惱,拍拍她的肩膀:“你自己也吃點。”
“不餓!
“那再去給我弄盤肉來,多帶點皮的。”
“喲!還真把我當廚娘用了!”她嘴里嫌棄著,卻還是起了身,在走了一步后忽然又俯身趴在大黑個背上,慢慢地,哈著氣,在他耳朵尖上咬了一口,“沒良心的!我好用的地方多著呢……”
那媚眼如絲的模樣,看得童歡耳朵都直燒,大黑個卻很坐得住,掙開了林斐然的貼近。在轉身那一瞬,童歡看到了斐然姐眼里的失落。
童歡有點尷尬地對著林斐然招招手,林斐然倒是立刻笑著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小童老師來啦!
“都說了叫我小童就行!
“老師就是老師,你昨天給我拿的書真好,等我家樂平從阿亞家(奶奶家)回來,我就領她上門去謝你!
“小事,有啥謝的!”童歡挽住林斐然眨眨眼,“斐然姐,那是誰呀?”
“你姐我的心上人,陶金,怎么樣?”
林斐然說得坦蕩蕩,一雙長眼笑得寶光流轉,聽她口氣,陶金像是很有來頭的人物,不過童歡對非教育戰線上的人并不了解,繞到正面偷偷打量起來。
陶金皮膚黝黑,剃著短到接近光腦殼的平頭,眉骨高聳,眼睛深凹著,鷹鉤鼻,面相極為嚴厲,背有點駝,身材卻很魁梧,是那種看一眼就知道很不好惹的人。察覺到童歡的視線,他一眼瞪過來,童歡就覺得有兩把大砍刀霍霍劈來,嚇得往林斐然身后一躲,想起蘇半仙說斐然姐身后有個勢力大的男人,嘖嘖兩聲:
“看起來好有老大的氣勢啊!”
林斐然完全不懼他兇惡的眼神,嗔怒道:“這是小童老師,大城市來我們七小支教的大學生,都待了三年了,多不容易!你敢嚇她!”
陶金一聽是老師,皺著眉頭點了下頭,倒也算打了個招呼。昔云鎮這種窮地方向來留不住好老師,特別是正兒八經師范學校畢業的大學生,童歡在這邊一待三年,確實難能可貴。
林斐然沖他拋了個媚眼,這才拉著童歡往里走:“當老師的看人就是準!陶金在盈城開了個酒店,還有個車隊,管著一大幫小弟,昔云這邊更是他們的老地盤,不然我一個寡婦在這么亂的地方開店,哪里能安生?”
“可是……”
童歡想,那不就是個混混頭子嗎?但看斐然姐愛意滿滿的樣子,她沒好說出來。
“小童老師,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不瞞你,也瞞不住你,我這人口碑不好,等我樂平上學了,總會有人嚼舌根給你聽。我一個前夫是送貨被抓到,逮進去要坐二十年;一個前夫為了籌毒資,親生女兒和老婆都賣,最后死在了白面上。”總是神采奕奕的林斐然露出了頹然,臉上顯出了歲月的痕跡,“我這樣的女人,昔云鎮上不少見,但一般的男人也不敢要我,我三十好幾了,沒想一個人孤零零過下去,還是想找個男人疼我。其實我男人只要對我好,對我樂平好,他做豬做狗,只要不碰那玩意兒,我都不嫌!
傈僳族女人幾嫁是常事,童歡是聽說過的,聽林斐然這么說,她倒是有些敬佩她的心態了:“斐然姐,我看他好像對你……”
“對我不怎么樣,對吧?小童老師,這就是你年輕人不懂了,他這樣悶騷的男人老娘看多了!你放心,但凡我有心,就不怕他無意。你別看陶金兇巴巴的,我和樂平都是他救回來的,有他鎮著,我那個死鬼前夫才不敢不離婚,連我和我樂平的漢語名字都是他起的,你第一次見我就說好聽呢。”
夸起心上人來,林斐然是眉飛色舞,童歡又偷偷看了大口吃著菜的陶金一眼,倒是看不出他那樣兇悍的人,能起出“林斐然”和“林樂平”這樣文氣的名字,印象瞬間再深刻三分。
于是,在蘇睿那間已經安逸過星級酒店的房間里,童歡吧啦吧啦把兩天前發生的事巨細無遺地說了一遍,其間童彥偉還頂著蘇睿的眼風給她倒了一杯茶,被她牛嚼牡丹般咕嘟吞了,又要了一杯。
看童歡穿著蔥綠色大T恤,裹著一床被子,窩在他地毯上講得口沫橫飛,蘇睿忽然走神想到她剛才露出來的玫紅色運動短褲,再次被她驚世駭俗的配色給嚇到,尤其是她剛才撲到他腳邊扶傘的樣子,簡直像只四腳蛤蟆。如果告訴她這個地毯能買兩把她剛才飛身去扶的傘,她會不會一面嚷嚷著他炫富,一面嚇得坐都不敢坐,跳起來把水灑一地?
水潑一地到底比口沫橫飛的破壞性要大一點,蘇睿決定忍住算了,只是再想起她剛才狼狽到有點搞笑的模樣,他的嘴角輕輕彎了起來。
童歡正說得口渴,喝茶的空當,恰好看到蘇睿懶懶地靠著椅背,嘴角噙笑的樣子,他因為失眠嚴重,眼下泛著青,面上原來有種沉沉的郁色,這一笑,卻像溪邊雪初初消融,枝頭葉將將打開,忽地,就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色撩人了。
“三三,明天我們去吃如意小館!”
童彥偉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刻的迷咒,童歡丟臉地發現,自己居然被一個男人的笑迷花了眼,簡直想捂著臉淚奔回房。古時候那些神魔鬼怪的故事里,夜間出來誘惑人的妖精大概就長這樣,才能引得人身不由己飛蛾撲火吧?
“那我可不可以告訴斐然姐,陶金可能……唉,一定是不能說的。”
“虧你知道!碧K睿端起了茶杯,卻忽然被按住了胳膊。
“都失眠了,少喝點茶吧!
童歡的手心熱乎乎的,像一簇火熨在蘇睿微涼的皮膚上,有一股發膩的暖意直接順著他手臂漫延開,連同她含著關心的呵斥,都陌生得讓他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甩開她的手。
深知蘇睿討厭與人肢體接觸的童彥偉也傻眼了,不過很快童歡就撇著嘴說:“別裝×,BBC懂什么中國文化?沒事還泡茶,白白害得自己睡不著!
蘇睿用力拍掉了她的手:“普洱是后發酵,尤其是熟普沖泡,有益睡眠。還有,我雖然在英國長大,但我母親是張派青衣,我父親作為華裔一直迷戀中國文化,顯然,我比牛飲好茶的你要懂中國文化得多。”
童歡揉著被他拍紅的手背,恨不得呸他一身。
童彥偉頭痛地看著再次針鋒相對的兩人,覺得剛才那貌似曖昧的一幕,怕是忽然打開方式錯亂了:“蘇大爺、童大姐,咱們能不能回到正題上來?”
他這一說,童歡又愁上了:“拐賣人口并不比販毒好到哪里去呀,斐然姐怎么辦?”
“三三,你什么都不能說!
“我知道,可是……彥偉,我總覺得,會給人起名叫斐然成章的,不像是壞人。”哪怕陶金看上去完全不像個好人。
“李商隱被批‘無行’,嚴嵩還是一代書法家,什么叫覺得?主觀誤人!”
“你這算不算隱形回擊我剛才說你對中國文化不熟悉?”
“我才沒那么幼稚!”
連趴在地毯邊的Dirac都看不下去,默默用前爪捂住了臉。童彥偉悲傷地發現一不留神自己就被忽略了存在,連連拱手:“二位!二位!”
童歡偷偷沖蘇睿比了個“鄙視你”的手勢,看向彥偉:“還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看倉庫的趙爺爺看起來特別兇,臉上還有道駭人的疤,帶條大狼狗,陰沉沉地,從來沒有見他笑過?”
彥偉連忙點頭:“當然記得。那時候家里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每回被家長威脅抓到倉庫去和老趙頭住,就老實了!
“其實有一回我躲在倉庫后面玩沖天炮,沖進他攢的紙箱子里起了火,又怕被爸媽罵還試圖去救火,差點被燒著了的紙箱壓住,是趙爺爺頂著被燒傷的危險把我救了出來,還撲滅了火。我嚇得直哆嗦,結果他只是沒收了我的沖天炮,都沒和家里告狀。”
“怪不得你后來都膽大包天喊他老趙頭,有時候還去找他家大狼狗玩。”
“所以從那以后我總覺得,很多人都是面惡心善!
蘇睿忽然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嗤之以鼻:“又是‘覺得’,女人為什么總靠直覺來做判斷?”
“算命的,你不懟我不舒服嗎?”
“我覺得……我們不如討論一下明天去如意吃什么吧。”
蘇睿這樣一個做派、氣質都偏西化的人,被喊出了算命的諢名,努力打圓場的童彥偉一面覺得自己一個頭五個大,只能靠吃來轉移話題,一面不由自主地幻想起蘇睿掛著兩撇胡子,拿著布褂子,戴著瞎子款圓眼鏡的標準半仙打扮,拍著腿偷笑起來。
而童歡想起自己剛把衿羽招了過來,決定賣彥偉一個面子,不和蘇睿計較了。
看到唇槍舌劍的兩人終于偃旗息鼓,童彥偉才長吐一口氣,忙里偷閑掏出手機點開了游戲,推推蘇睿:“大教授,來兩局游戲不?”
“不是一個級別的,不能組隊!
彥偉眼珠子一瞪:“你什么級別……臥槽!你不是才玩兩天嗎?怎么就王者了!”
“這種程度的游戲,兩天足夠了。”
童彥偉耍賴地把手機一丟,搶過蘇睿的手機不撒手:“我的媽,127連勝,大教授,你還是不是人!我不管,你幫我練號,你的先借我玩!
“我不玩人妖號。”
“別價,人妖號多有意思,喊聲對面小哥哥,讓我一點點嘛!人家打不贏,老是抓我,嚶嚶嚶,別人就痿了!”
童歡立刻舉手:“我做證,為了坐實自己女生號,我還代他開麥發過聲,然后全組跟打了雞血一樣,一打完全是加好友的。”
“變聲器也很好用啊。”
一想到蘇睿捏捏扭扭拿腔作調的樣子,童彥偉明知道不可能,還是爽到大笑出聲,干脆學人妖號常用語一連串太監聲的“小哥哥”去磨蘇睿,看得童歡直起雞皮疙瘩地跑了。
第二日,童彥偉出門了一天,到傍晚才回來。三人一狗準備去如意小館打牙祭兼打聽,才走到校門,一個拉著行李箱的姑娘遠遠地揮著手,穿過黃昏簡陋的街道和滿是泥沙的施工地,白天鵝般翩然而至。
童彥偉沖出賣親人的堂妹投去悲憤的目光。
“不干我事,我絕對沒有告密。”童歡佯作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然后大叫一聲沖女孩奔去,“騙子,中午問你到哪兒了,你還說要在昆明休整一天!”
“給你們個驚喜嘛!
“寶貝,想死我了!
衿羽捂著粉嘟嘟的嘴吃吃直笑:“你是想我箱子里的五芳齋、永康食果,還有我媽做的肉醬、小黃魚了吧。”
“都想,都想!
童歡接過行李箱,懂味地把好友往彥偉身邊一推:“去去去,見你的彥哥去!
衿羽順水推舟地勾住了童彥偉的手臂,挽得他全身僵硬,她卻笑得一派天真而滿足。
“衿羽,你怎么來了?”
“昨天三三給我發照片,我看見你的鞋啦!
童歡趕緊三指朝天:“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為了拍那把傘,追愛中的女人都是大偵探,我有什么辦法?”
于衿羽笑瞇瞇地靠著童彥偉的肩,忽然看見了抱著手站在一旁看戲的蘇睿,她夸張地倒抽了一口冷氣,一雙妙目瞪得溜圓,只是她容貌俏麗又嬌憨,如此浮夸的表情做起來也不顯得討嫌。
“親親小羽毛,你確定自己要在彥偉跟前看男人看呆?”
衿羽捶了死黨一拳:“臭三三,你只說你鄰居長得好,可沒告訴我長得這么好!”
童三三沖她擠眉弄眼:“怎么樣?要不要變變心,放棄我老童家那塊頑石?”
其實衿羽若是和蘇睿站一塊兒,男的俊女的俏,全身上下都是無一不熨帖無一不精致,高帥富配白富美,簡直完美。
于衿羽傲嬌地一抬下巴:“那怎么可能?他哪有我彥哥好看?”
雖然童歡很不喜歡蘇睿,也很想摸摸“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衿羽有沒有燒糊涂,問一句,你是不是瞎?不過于衿羽很快又被旁邊的Dirac吸走了目光。
“天啦!阿富汗獵犬!還是純種的鐵包金!”
對于衿羽伸來的手,Dirac一如既往地躲開了,還沖她叫了一聲,于衿羽被它嚇了一跳,做了個鬼臉,挽了好友,招呼心上人拉箱子,雄赳赳地往校園里走。
“我聽說阿富汗獵犬看著貴氣,其實智商在犬類里排在末尾,那個蘇睿不是特別聰明嗎?為什么要養條笨狗?”
于衿羽自小家境優越,被呵護著長大,過得順風順水,本身又不是特別機靈的性子,所以說起話來直白又無所顧忌。彥偉飛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心虛地沖蘇教授那邊看去,好在離得遠了,還有門口修圍墻施工的聲音,對方沒聽見。
“姑奶奶,你別一來就得罪人!
衿羽眨著眼,嘟著嘴親了親童彥偉蓋在自己嘴唇上的掌心,親得彥偉心尖一顫,飛快地松開了。
童歡習慣了兩人的打情罵俏,只是裝作打了個冷戰,說:“那位蘇教授據說睚眥必報,你還是別說他狗笨的好,而且那狗都快成精了,可看不出來哪兒笨!
“大概狗隨主人吧,彥哥都說你鄰居高智商,養出來的狗也聰明了。”
“對,童彥偉他就算說屁是香的,你也找得出理由來替他解釋!
待于衿羽放下行李洗了澡,多雨的昔云下起了急雨,雨點又大又密,校園里的瓦檐、水缸都被敲得啪啪作響,悶雷隆隆地在頭頂翻涌著,四下里頃刻間灰茫茫一片,街上的人呼啦一陣全散了,只余下幾句被淋濕的咒罵還在雨里飄搖。
因為當地的雨通常來得快去得也快,遇上了大多找個屋檐躲上一兩刻鐘就好,所以童歡壓根沒買過雨傘。偏偏蘇睿已經先去如意小館點菜了,童彥偉在走廊上急得團團轉,他實在沒有膽子放蘇教授一個人在如意只搭了塊大帆布的棚子下雨打風吹,幾次要往雨里沖都被衿羽拉住了,最后衿羽干脆想了個笨辦法,跳到他背上,樹袋熊般掛住。
剛剛沐浴后的清香,還有柔軟的身軀打散了童彥偉的執拗,他扒著于衿羽的手臂,嘆氣:“你先下來。”
“不要!你太會開溜。”
“再不過去,蘇睿等下會殺了我!
于衿羽的腿干脆完全盤到了他腰上,側頭看著滿臉“你們隨意”的童歡:“三三,拿你芳鄰高逼格的SAB用一下唄,正好讓我聽一下,傳說中開傘時就像踩在初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
“三千塊,搞壞你賠?反正昔云的雨下不了多久,特別是夏天!
衿羽嘖了一聲:“確實貴了點。彥哥,你是拿傘,還是讓他等?”
童彥偉一面掰著衿羽的腿,一面權衡,狠下心來:“拿!幾十萬的車子都炸了,還不敢碰把傘?”
于衿羽“吧嗒”在他臉上啄了一口:“我最喜歡你有魄力!沒事,弄壞了我幫你賠!
沒眼看的童歡直接開門去取傘,還好蘇睿并沒有換鎖,她順利地打開了教室門,將傘拿在手里的時候,她還掂了掂。再貴不就是把遮雨的傘?除了看上去有質感一點,漂亮一點,好在哪兒?用把傘都用得這么矯情!
不過有童彥偉頂著,童歡才不介意感受一下土豪的做派,看三千塊的雨傘能不能在頭頂打出朵花來。
就在童歡欲走的那一霎,蘇睿連著電腦的傳真機忽然開始自動打印,清脆的印刷聲引得她下意識看了一眼。
紙上已經打出了一個外國美女的上半張臉,而英語考兩次才擦邊過了四級的童歡在掃過旁邊密密麻麻的單詞時,鬼使神差地看到了“marijuana”。
marijuana?
自從確定童彥偉在緝毒大隊后,童歡就看了許多相關的資料,而昔云鎮更遍地都是禁毒宣傳,所以單詞儲備量沒過三千的童歡恰好認識這個頗為偏門的詞。
marijuana——大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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