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雨笙的聲線極其不穩(wěn)，抖著嗓子顫顫巍巍地開口：“什、什么意思？”

        那聲音卻似突然消失一般不再答語。

        沉寂片刻，一道滄桑話音響起：

        “世間萬物本就是一場夢，而夢恰恰是對清醒時被壓抑到的欲望的一種委婉折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閣下一看便知。”

        故弄玄虛的一陣話后，一股黑霧迎面朝喬雨笙撲來，她緊緊地閉上雙眼，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睜開眼所見的場景每一處都是再熟悉不過——這里赫然就是傍晚時的小公園。

        驀然回首，楊時澤笑著看向自己，急忙向喬雨笙奔來。

        但后來發(fā)生的一切卻與記憶截然相反。

        喬雨笙突然眼前一片模糊，意識也太清楚，腳步虛浮地踉蹌幾下后便跌了出來。

        她驚訝地瞪眼望著眼前無比熟悉的人。

        她居然被從自己的身體里剝分出來了！

        她眼睜睜地看完整場過程，親眼目睹了那場悲劇的真相。

        ……

        ——傍晚黃昏，少年回眸背影模糊在喬雨笙的視野盡頭。

        楊時澤轉(zhuǎn)身望見立于夕陽下的喬雨笙，披著滿身橙光與抑不住的歡喜奔向她。

        一心沉于看見眼前人的喜悅，卻忽略了她瞳中瞬息的變化。

        葉千云隱忍地望著急切奔向自己的少年，瞳孔紅光忽閃忽暗，心室內(nèi)一片空蕩卻又感覺被什么東西緊壓著難以透氣。

        心間無比壓抑，似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橫沖直撞，泛起陣陣疼意。

        楊時澤眼見著喬雨笙面色不虞地捂著心口彎腰急喘的痛苦模樣，眼神由欣喜期待瞬間變?yōu)榧鼻袚?dān)憂。

        他急忙跑過去扶住她，“雨笙，你怎么了？”

        葉千云狠厲甩開楊時澤攙著自己胳膊的手，抬起陰冷紅眸，用力地強(qiáng)咬著牙低吼：

        “滾開！離我遠(yuǎn)點！”

        楊時澤難以置信地垂眸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臉上神情閃出痛苦。

        葉千云用力抿緊雙唇也止不住顫抖，她緊咬著下唇不讓□□泄出。

        有股霸道蠻狠的氣息在她體內(nèi)侵襲，她的神智愈發(fā)不清醒，手不受控地要召出武器。

        是在是快壓不住體內(nèi)異動之息了，葉千云強(qiáng)撐著在心中急呼：“天誅、天誅！幫幫我……”

        愈發(fā)虛弱的葉千云堪堪從澀痛的喉嚨中朝愣住的楊時澤擠出一聲悲絕嘶吼：

        “滾啊！”

        在天誅發(fā)聲之際她徹底失去了意識，那股氣息也反客為主地在她體內(nèi)放肆地涌動。

        天誅急忙傳令召喚云爾。

        但卻沒有等來應(yīng)召而來云爾，反倒是迎來了周身泛起強(qiáng)大濁息的葉千云。

        她眼眸赤紅內(nèi)里卻又空洞一片，圓潤的眼瞳危險地豎起。鮮血欲滴的紅瞳陰森森地盯著楊時澤，軟舌抵了抵尖牙。

        楊時澤被四周莫名溢散的危險氣息逼得下意識匆匆退后幾步，滿臉惶恐地望著眼前神情突變的人。

        關(guān)切的話語沾上顫音：“雨笙，你……”

        話還未說完便被葉千云的一聲輕蔑笑音打斷：“無能凡人。”

        隨之詭異大笑回蕩在這片小小天地間。

        “哈哈哈哈哈……”

        明明是那么熟悉的面容，傳來的卻是無比陌生的話語與空靈的音色。

        楊時澤黑眸逼出清淚，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幾滴鮮血順著顫抖的指尖流了下來。

        “滴答”墜地。

        他難以置信地拼命搖頭否認(rèn)：“不，不可能！你……”

        嘶啞的哭腔中忽然夾雜著一個沉悶的動靜。

        “噗……！”

        仿佛是什么硬物兇狠地刺進(jìn)皮肉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暗泉一般的噴涌而出滴落在地上的水滴聲響。

        啪嗒……

        啪嗒……

        漸暗的夕陽下飛過幾只歸巢的鳥兒，若有似無地“哇——哇……”啼叫著，像是在催人歸去。

        粗劣嘶啞聲劃破天際，襯出一片凄涼之象。

        天徹底黑了，黃昏留下漫天繁星，清冷月光隱隱灑向大地。

        溶溶月色下映出兩道人影，一跪一立，中間隱約由一長劍相連。

        楊時澤的身體如遭雷殛地一震，全身瞬間僵硬。

        他不敢置信地低頭望著貫穿自己胸口的那把長劍，隨即重重跪倒在了青石板上。

        烏色的血跡漸漸自他胸前的衣襟向周身蔓延開來，在他身上開出一朵殘酷而又艷麗的血紅之花。

        楊時澤順著劍身慢慢抬頭望向那雙握劍的細(xì)手，再抬頭徹底看清了那個握劍之人的面容，瞳孔不自覺縮緊。

        葉千云面白如紙地立在楊時澤身前，像個無情無心的提線木偶。

        她的眼睛一片猩紅，但鮮妍的面容卻又寫滿漠然，雙目無神，仿佛殺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僅僅踩死了一只螞蟻。

        豎瞳深不見底。

        楊時澤覺得眼前面無表情的人特別陌生，那些熟悉的面容一一從記憶里抽離出來。

        所有靈動的哭泣、大笑、皺眉等表情都變得扭曲可怖起來。

        葉千云此時穿著成人禮那天的純白長裙，頭發(fā)也是當(dāng)日之樣，看得出來精心準(zhǔn)備過。

        而此時她縞素的衣裙上霎時濺滿了帶著溫度的鮮血。

        紅裙血眸，詭異無比。

        楊時澤雙眸被淚水充盈，眼前之人愈發(fā)模糊，溫度殘忍地從他的身體脫離，還有什么東西在加速剝離。

        他費力地抬手想要觸碰眼前虛影，卻觸不到實質(zhì)，口中無力輕嚅：

        “喬雨笙，我、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楊時澤閉上了澀痛不堪的雙眼，只覺全身輕盈。

        明明感知到了眼前之人并不是她，但還是想說出那句沒有機(jī)會再說出口的話。

        意識恍惚，視野內(nèi)一片昏暗，忽而閃現(xiàn)白光。

        喬雨笙，來世一定親口告訴你。這輩子，恐怕沒有機(jī)會了……

        空曠之地閃起兩道亮光，楊時澤身形變得透明，白光自他之處漸漸飄揚消散，幽紫霧光中沖出一神色慌亂的青衣女子。

        云爾急急揮袖定住暴怒的葉千云，回首望見飄揚白光，瞳孔因震驚無意識地放大。

        她急忙掏出一個布袋拋向白光，口中念道：“收！”

        布袋在空中張大網(wǎng)住白光并將之吸入袋內(nèi)，全部收聚后應(yīng)聲收緊鉆入云爾衣袖中。

        云爾不敢輕易觸動掙扎暴動的葉千云，恭敬開口：“尊主。我在椒塢遇到一怪事，故匆匆來遲，還望恕罪。”

        “無妨，與你無關(guān)。”

        玄紋蛛印顯于葉千云脖頸處，天誅渾厚之音乍然響起，又似是嘆慨：

        “有些事情終究是擋不住的……”

        云爾眼含不解的望著那方蛛印，低沉話語傳入她的腦中：

        “渡靈。”

        云爾聞言一改先前的疑惑神色，藥物嚴(yán)肅答道：“是！”

        云爾雙手?jǐn)[成幾個詭異的姿勢，雙眼泛著幽光，蛛印也隨之閃著紅光。

        她口中喃喃自語般念了幾句奇怪的法咒，點點冷汗滑入鬢間。

        云爾呼吸一瞬沉重。

        葉千云周身的濁息漸漸消散，豎瞳復(fù)原，眸中紅光淡去，紅眸漸趨清明。

        她眨著眼睛望著手中緊握的玄靈，劍身沾著漸散的冰冷血跡。

        驚訝地睜大眼睛一臉懵逼地往往玄靈又瞅瞅云爾，無聲詢問：怎么回事？！

        云爾瞟了眼她空無一物的白皙脖頸，淡淡開口：“公主您失控把楊時澤殺了。”

        葉千云頓時全身僵硬地杵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難以置信地重復(fù)：“你是說，我把楊時澤殺了？”

        云爾面無表情地點頭，似是猶嫌打擊不夠，她還指了指葉千云手中的長劍：

        “您親手用玄靈刺的，一箭穿心，當(dāng)場死亡。噢，對了，玄靈正在吞噬的血就是楊時澤的。”

        剎那間長劍刺入楊時澤胸口的畫面浮現(xiàn)在葉千云腦中。

        絕望悲痛的淚眼，難以置信的神色，拼命抬起的手以及……那句“我喜歡你”。

        一切的一切，玄靈驟然消失，葉千云難以自控地想到了滿心歡喜與期待的喬雨笙，心際涌起股股苦澀感。

        她將希望的眼神投向云爾，定睛凝視她。

        正在幸災(zāi)樂禍的云爾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危險氣息，對上葉千云的眼神，嘴角一抽：

        “公主，玄靈殺的人我是沒法救活的。而且你剛也看到了他的魂魄都消散大半了。別說是我了，就算您跑去冥界也是找不到他的魂魄的。”

        葉千云亮起的目光黯淡下去。

        她當(dāng)然清楚凡人被魔器所傷必定魂飛魄散，不去輪回。可是她就是僥幸想著自己畢竟沉睡了千百年，說不定后來就有辦法了呢。

        誰知道這么多年一點進(jìn)展都沒有。

        葉千云思緒轉(zhuǎn)了千萬次，終于找到一個辦法。

        她重振神色：“造夢！”

        “造夢？”

        葉千云簡單敘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云爾全程無語傾聽。

        待葉千云講完，她的整張臉也黑的差不多了。

        她聽是聽懂了葉千云的意思，但她是真得無法理解。

        有必要費這么大精力做這個毫無意義的事嗎？

        不過既然尊主都示意了，她也沒有辦法拒絕。

        不就是給喬雨笙造一個夢境，讓她以為自己見到了楊時澤，然后兩人開心地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回家了嘛。

        小意思。

        雖然云爾心里還是在吐槽，但也只能無奈施法造夢。

        ——喬雨笙雖然沒有看到聽到某些細(xì)節(jié)，但大概的劇情她也全懂了。

        在剛剛那個場景內(nèi)，她還傻傻地想阻止已發(fā)生的事情。

        在葉千云抽劍刺向楊時澤的時候，她急速奔跑插在兩人之間，死死擋在楊時澤面前，還妄想改變既定的結(jié)局。

        她崩潰地苦苦哀求葉千云：“不要！不要……”

        “噗——”

        劍身穿透喬雨笙直直刺穿楊時澤的胸膛。

        喬雨笙通紅的眼眶瞬間涌出熱淚，她于天地間發(fā)出一聲凄異哀吼：

        “啊——不！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

        “喬雨笙，我喜歡你……”

        楊時澤微弱卻又堅定的話語打破虛空。

        周圍的一切都在急速崩塌，喬雨笙死死拽住楊時澤垂下的手，瘋傻地癡笑著呢喃：“時澤，他們都在騙我對不對？楊時澤，你醒過來告訴我他們都在騙我好不好？啊……”

        寂靜無聲，她的眼淚墜在了地上。

        一切都重歸黑暗，喬雨笙也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喬雨笙抬起泛著血絲的淚眼對著那團(tuán)黑霧低語：“不可能，你在騙我，我不相信。”

        那團(tuán)黑霧神神叨叨的繞著喬雨笙轉(zhuǎn)了一圈，之前那個空靈嗓音又回來了，老神在在地說道：

        “喬雨笙，本座不屑于欺騙你一介凡人，是真是假你心中早已定數(shù)。況且你一個器魂，早該融入主魂了。活到現(xiàn)在已是你命硬了，竟然還妄想生出私情。”

        喬雨笙努力瞪著雙目，喃喃重復(fù)：“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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