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易安
“易安……”
三七目光呆滯地望著簾子一角,喃喃自語地回憶道:“她是陪我一起長大的玩伴,我一到人世見到的就是她!
十年前,三七還是一個養在深閨里不知世事的小女孩,整日里就是同幾位侍女在小院里打打鬧鬧,嘻嘻哈哈的歡笑聲在鎮國將軍府上空盤旋了近十載。
而自她有記憶以來,沈易安便一直陪在她身邊,從未離開過半步。哪怕是她后來嫁給當朝太子宋元衡搬去東宮時,易安也未離開。
沈易安是被父親賣入將軍府的,說是家中弟弟娶妻需要銀子,但貧困的父母拿不出那么多錢給女方家里。
東借西湊的也還是差了不少,而弟弟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有個姑娘原因嫁給他,爹娘自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兒子娶妻。
奈何想破頭皮也別無辦法,走投無路之下只得出此下策。
三七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易安的情景。
那時她剛來到這兒,眼都還未睜開便聞到了濃郁的藥味,喉嚨處也有陣陣撓人的刺痛感。她受不住地咳嗽幾聲,幽幽睜開了雙眼。
刺眼的燭光晃得她眼暈,她感覺自己好像是躺在床上,想起身一探究竟卻發現全身酸痛無力。
恍惚間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女闖進了她的視線里。
那人在歡喜地笑著,驚喜地抓住了三七的手:“小姐,你終于醒了……”
不一會兒又哭又笑地跑出房間傳遞消息,不消片刻三七的床邊就擠滿了各色各樣的人。
有人在笑著用手帕擦拭眼淚,有人抱著張臉焦急地望著她,還有郎中似的人在給她把脈。
待確定她無礙后,一名面色憔悴的婦人緊緊握著她的手卻后余生地哭笑:“太好了,我的姝鑾沒事啊……”
婦人身后一名面容肅穆的人摟著她的肩膀輕拍不語,神色中卻是掩不住的關切與松懈。
那似是一對恩愛夫妻。
半夜里丈夫似是怕夫人熬不住,便勸著人去休息了。
然后那個三七第一眼看見的少女關切地陪守在她身邊,直至三日后她完全清醒過來。
洛姝鑾失憶了。
據說是因為一周前同相府千金溫若晗等人相約游湖時不慎掉入湖中,被人救起時已經奄奄一息。
自此她便一病不起,當天夜里發起了高燒,三天三夜也未褪去一絲溫度,昏睡不起,甚至有一刻還失去了呼吸。
待如今醒來時卻什么也不記得了,連爹娘都不認識,唯獨對那名少女尤為親近。
她的爹娘便將那人賜給她當貼身侍女。
那名少女便是沈易安。
她原名叫容兒,沈易安這個名字還是三七取的。
當時三七失憶,先前學的東西都忘得一干二凈了,溫家父母又都很寵愛這個小女兒。大病一場后便更加愛護、珍惜她。
失憶已是事實,溫父只得重請先生來給三七從頭上課。
三七第一次接觸這些東西,所以對什么都很敢興趣,生性善良單純,又勤學好問,故教書先生們也頗喜愛她這個學生。
大病初愈的三七坐在椅子上晃著腳,雙手抓著美味糕點開心的吃,這時剛被溫夫人賜給她的容兒走到她面前雙膝下跪,拘謹地說道:
“小姐,奴、奴婢是夫人派來照顧你的!
“奴婢?你是叫奴婢嗎?”
三七嚼著糕點含糊地詢問,她也不理解這人為什么要跪著說話,還一直低著個頭。
容兒顫顫巍巍地不知該如何作答,囁嚅道:“回小姐,奴、奴婢名叫容兒……”
“停!
三七皺眉歪頭思,索隱隱約約明白了“奴婢”是什么意思,但她非常不喜歡這個稱呼,放下糕點認真地重復:
“容兒……容兒!
不知怎的她的腦子里突然就浮現出了今天先生教的一句話:“審容膝之易安”。她雖然不太懂這句話,但她特別喜歡宋元衡告訴她的釋義。
深知這狹小之地容易使我心安。
偌大天地間偏那一隅地唯我心安。
她當即興奮地拍大腿驚呼,笑得眉眼彎彎的:“容兒,你可有姓名!
“回、回小姐,奴婢姓沈,名字是府中的王管家取的!
三七一聽更興奮了,直接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笑瞇瞇地執著她蜷縮在膝蓋上的手:
“那我送你一個名字可以嗎?”
容兒受寵若驚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抬頭,卻撞進了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眸里,被圈住的手指也不自在地蜷縮。
她結結巴巴地回應:“自、自是愿意!
三七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好,那我以后就喚你沈易安了。”
她一瞬有拉直嘴角,一本正經地同人講:“以后不許再自稱奴婢了,你可以稱容兒或易安!
容兒戰戰兢兢地抽手:“小、小姐,這不合規矩!
“有什么不合規矩的。”三七不滿地小聲嘟囔,然后又任性地一錘定音:“我的小姐,聽我的,以后就這么叫。要是有人敢為難你,你就告訴我,我……”
三七突然卡殼了,迷茫地轉著眼睛,然后又開心地笑說:“你告訴我,我讓爹娘教訓他們,定不會讓你受半分欺負的!”
說完還像個小大人似的拍著小胸脯打包票。
兩個年齡相近的小女孩笑著許下承諾,陪在彼此身邊,永不分離。
可是短短十年的時間一切都變了。
沒有人再宵夜不分地陪在生病的三七身邊。
也沒有人會給困沉在臟暗深宮中的洛姝鑾點燈照明了……
一周前。
皇后的貼身侍女沈易安與一位侍衛被人抓奸在鳳鳴殿的廚房內,發現時兩人皆是衣衫不整,甚至還緊緊抱在一起,尚未清醒地躺在一處。
此后下人中便謠言四起,沈易安的清白受辱,終日郁郁寡歡。
三七關切詢問過她的身體情況,她也僅是苦笑著搖搖頭說沒事。
后來謠言越鬧越大,甚至傳到了鳳鳴宮外。沈易安去外殿辦事時都有人偷偷摸摸地戳著她的脊梁骨,竊竊私語地說她不知檢點、白日宣/淫……
日復一日的重壓下,沈易安終于繃不住了。
謠言傳到三七耳中時,她憤然地把鳳鳴殿里亂嚼舌根子的人都打回了內務府。鎮定下來后拐彎抹角地刺探了一下沈易安的情況,見人還算平靜后便偷偷策謀,沒有什么比揪出幕后之人更能證明沈易安的清白。
皇天不負苦心人。
三七抽絲剝繭地搞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原是鳳鳴殿的一名小侍女同沈易安愛上了同一個人,而那人卻喜歡沈易安。
小侍女氣不過,嫉妒驅使下她下計陷害沈易安。先是請沈易安和鳳鳴殿的一名小侍衛在廚房里喝茶,又偷偷在茶里下蒙汗藥,待兩人昏迷后又布置成那方場面。
奈何等她高興地抓住真兇時,迎來的卻是沈易安高懸于房梁之上的一具冰冷尸體。
三七始終不愿相信沈易安會選擇如此結束,直到她無意中聽到宋元衡與裴銘的對話,她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發展到這一步。
那日三七忿忿地想去向宋元衡告發幕后真兇的身份,并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告慰沈易安的在天之靈。
然而她卻料到自己會撞見那么一段對話。
她剛走到清樂殿門口,便隱隱聽見里面的聲音。
“裴銘,你怎會如此糊涂啊?!”宋元衡憤然地甩袖指責身前顫抖的人。
裴銘哽咽地搖頭:“臣、臣只是想……”他咽了一口口水,艱難地敘述:
“我沒有想到容兒會這么做……我本意不是如此的……”
聽到沈易安的名字三七下意識握緊了拳頭,死死咬住牙才止住自己闖進去的沖動。
“你明知她她心悅于你,你怎可對人說什么讓她等等你。讓你張嘴安慰人家幾句會死嗎?”
“我……我當時一心只想著幫她……”
“她在向你哭訴辯解的時候你為什么要說先讓你靜一靜,你說一句我相信你也不會有今天這個場面!”
“我……我是相信她的。”菹,您知道的,我也……”
“嘭——”
緊閉的殿門被大門推開,甩在墻上發出刺耳的轟鳴。
三七逆著光一步一步地走向殿中呆愣的兩人,周身的氣壓低的可怕。
她拼命攥著裴銘的衣襟,雙目泛紅地瞪著他,一字一句地吐出詛咒:“裴、銘!
“去死吧!”
……
那日清樂殿發生了什么事無人知曉,眾人只見到了皇上抱著皇后從殿中沖出來,嘴中還在焦急地大喊太醫。而皇后像個木偶般呆滯地靠在皇上懷里,眼神空洞地流著眼淚,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一月多余眾人也未見過皇后娘娘踏出鳳鳴殿半步。
葉千云若有所思地撐著下巴:“所以是裴銘害死了沈易安?”
三七靠在床頭哭笑搖頭不語。
“那你為什么不再殺那個真兇了?”
“沒意義了!
“?”
“有人自會比我心急。”
三七望著一方虛空自嘲地嘀咕,腦中也不自覺地想到了一些話語。
其實裝病以來她深夜里總會想起初見沈易安的時刻,以及兩人十年相伴時的點點滴滴。每每午夜夢回之際都刺痛著她的神經。
她趁著寂寂夜色,偷偷走到了沈易安的臥房,卻看到了里面隱隱燃著的燭光。
她走到窗前,卻瞟見了倚床而坐的裴銘。
他的身側有好幾個喝空的酒壺,手上也拎著一個,眼神迷離地一個勁往嘴里倒。
他顫顫巍巍地將另一只手伸到半空中撫摸:“容兒啊,我人都已經抓到了,你為什么不聽我的話再等等我呢?”
“只要一晚,只要一晚的時間我就能把人抓到你面前,跪著給你道歉了!
“是不是我那天晚上拎著人去找你,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裴銘低垂著頭低語,肩膀克制不住地顫抖:“可是我只是想讓你睡個好覺啊!
“我說讓我靜一靜只是讓你給我時間找到真兇啊……”
他抬頭又猛灌了一大口酒,用力把酒壺甩在墻上,“嘭——”的一聲巨響,他雙手抓著頭發低頭私語,淚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
“裴統領,人已經安置好了。”
裴銘面無表情地看著暗牢里像條狗一樣爬行求饒得身影,意味不明地冷哼一聲。
“別弄死了,要好好招待人,可不能讓人說錦衣衛沒本事……”
“大人說的是。我等自會讓人嘗遍錦衣衛特產而不死!
裴銘沉默地轉身離去。
清樂殿那日后,鳳鳴殿無故丟失了一名侍女,而錦衣衛暗牢卻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將奄奄一息的人押過來時,裴銘只淡然地交代了一句:“好好招待,我要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葉千云還欲同三七熟絡熟絡,以便之后探聽消息,奈何云晨睿和宋元衡回來了,她不得已只好出去與人匯合。
她稍顯失落地同三七告別:“再見了三七!
三七溫柔地笑著與她揮手:“下次見,千云!
掀開簾子走到云晨睿身邊,一位宮女提著燈籠給兩人帶路,葉千云愣愣地跟著走。
待關好門后她才發覺不對,疑惑地看著云晨睿。
他鎮定地坐下來喝茶:“委屈葉姑娘與在下同住一屋!
葉千云眼睛瞪得像銅鈴,震驚地望著他,一溜煙跑到室內看了一眼,面色鐵青地走了出來。
她指著室內的一張大床:“你認真的?這屋里可就一張床。咱們兩個孤男寡女的,深更半夜同睡一床是不是……”
不太合適?!
葉千云的質問被云晨睿輕飄飄的一記眼刀橫腰截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為了找到孟婆,我忍!
她僵硬地笑著坐到他旁邊改口:“呵呵……合適合適!
她眼睛賊溜溜地一轉,咧著嘴湊到云晨睿眼前做作地撲閃著眼睛。
云晨睿心下一驚,不動聲色地往后靠。
“我去上個廁……呃,茅房!
“姑娘請隨意。”
葉千云差點就興奮地蹦了出去,強忍著激動,走姿別扭地離開了他的視線。
身后傳來幽幽一句“關心”:“姑娘別走太遠了,到時候又會胳膊痛。記得早點回,不然在下會很擔心的!
葉千云咬著牙回應:“知道了。”
她徑直走出了殿門,罵罵咧咧在墻外走著:還敢威脅本公主,看我以后怎么教訓你!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了挺遠了,驀然回首才發覺早已超出了三四里路,但手上的紅繩卻安然無恙地待在原處。
她心里忍不住美滋滋地竊喜:看來云晨睿的法術失效了。說的那么厲害還不是就這樣……
殊不知那日發作之時人家就把范圍給擴大到了方圓五里,就是摸透了葉千云不會安分地待在身邊。
葉千云神秘兮兮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確認并無異動后開始安心地呼喚天誅。
“天誅天誅……”
還未待她開口說正事,天誅便嚴肅地打斷他:“千云,離那人遠一點!
“誰?”
“云晨睿。讓他給你解開歸一,他不會纏著你的,我們必須離他越遠越好。”
“可是跟著他才能快速找到孟婆!
“千云……”
葉千云滿不在乎地笑嘻嘻轉移話題:“天誅,能不能讓云爾幫我把云晨睿引出皇宮,我想趁著夜色把整個皇宮探查一遍,說不定就能找到孟婆了,到時候我們也能扔下云晨睿跑回不周山了。”
天誅說不過她,便暗自召喚云爾。
“公主。”
云爾自黑暗中款款現身。
“天誅都和你說了我的計劃吧!
“嗯!
葉千云興沖沖地搓手:“那就開始吧!
“好!
果然還未待葉千云走進房里,焦急守在門口的云晨睿便快步走到她面前,正色道: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乖乖待在房里,千萬別亂跑。”
說完手指往她的手腕上揮了一下。
“帶我回來!
他將葉千云送入房內,便退了出來,關好門后就隱入了黑暗中。
葉千云悄默默地將門開出了一條小縫,環顧四周,確認人走遠后,悠悠逛起了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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