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城外幾里的桃花林，聞著桃花的清香來到南陽城門。許令姜牽著小黑馬走進城內，遠遠望見站在棚下穿著勁裝的蕭望之。

        兩人會面，緩緩走進茶樓，坐在窗邊看著樓下的行人來來往往。斜看長河對岸，一片桃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許令姜放下茶碗，“你該去赴任了，那幾日事情多，還未恭喜你得償所愿，翊麾校尉。”

        “多虧定遠將軍惜才。”蕭望之在這幾年的歷練中越發地穩重，舉止投足之間都與往日不同。他扯著嘴角笑了笑，“風言風語很多，但我認識的許令姜不會在意這些，她心中自有標桿，只會親自去查。”

        許令姜聞言，抬眸望向蕭望之的眼眸，狹長的眼睛里都是相信，微微含著笑意，不明顯但看得出。她低頭淡笑，心中有了一絲溫暖。

        “令姜，盛延棋如何了？”

        “他的確與顧太傅有來往，但很聰明，只會與顧太傅說我的近況，不會泄露太多。大將軍派他去了交州做地方官。”

        許令姜說著，回想起那日她揭穿一切后，盛延棋從容不迫的樣子。盛延棋這人很聰明，借著她這個跳板，又靠著才能得到蘇正則的青睞。即使與顧太傅有來往，也有自知之明不會亂言，至少在一切揭露后，他仍能保全自己。如今去了交州濕熱之地任職，日子會苦點，但也得償所愿了。往日有了功績，也有回京的盼頭。

        蕭望之看向西落的太陽，“令姜，時候差不多了。我該啟程去益州了，慶幸能趕上見你一面。我任職之地與葉將軍所鎮守的城池不遠，我會去看幾眼，到時給你來信。”

        “多謝，一路平安。”

        蕭望之露出笑容，點了點頭，起身走出茶室。

        許令姜看向樓下，蕭望之牽上了馬，朝著檻窗揮了揮手，策馬離去。

        她獨自坐在茶樓，不知過了多久才起身離開。澄園外，古樹枝椏越過白墻，垂落在道上。她繞過枝條，走進后門。后門臨近的紅葉院最為僻靜，她最愛待在此處冥想。坐在樹下，看著飄落的紅葉，突然想起在澄園遭遇的刺殺，那么多次，她能活下來實屬不易。

        天擦黑，青蓮走來。許令姜這才知道江谷主來了，起身走出紅葉院。

        正堂內，江禎站著環顧四周，右手執扇，腰間纏繩，細腰長腿，偏寬的肩罩在層層疊疊的玄衣之下，很是清冷。聞聲轉身，面相極佳，自帶笑顏，許是常年待在谷里，俊臉白皙透亮。看上去不像人人恐懼的絕命谷谷主，反而像是淡雅文人。

        許令姜走進，江禎收起折扇，嘴角微翹。

        “谷主是途徑此處吧？聽聞荊竹盟盟主被人暗殺身亡，若是那岐門門主也能被解決，那才叫大快人心。”

        江禎揮開折扇，輕輕扇動幾下。見許令姜落座，慢慢走到左上座。

        “我是不愿意臟手的，禍水東引，看荊竹盟與岐門狗咬狗，不失為樂趣。”

        許令姜看著江禎陰笑，心里哆嗦了一下，對這江禎愛看戲的興趣實在無法茍同。尤其是那廝殺的好戲，不死上百人在他眼中就是無趣。許令姜每每聽聞江湖哪兩個門派針鋒相對之時，就害怕江禎想看戲去插手。

        “荊州那出了點事，我親自去看看，隨便吞并個小門派。”

        許令姜聞言抬頭，靜靜地思索著，也不吱聲。

        外面突然傳來陣陣聲響，不一會，玲瓏的身影出現在兩人眼中。

        玲瓏身著大紅紗裙，大步流星地走來，笑容燦爛，最奪目光。而她身后的璇璣穿著白衣，從容不迫。

        許令姜看著兩姐妹，喚青蓮拿來木盒。在木盒里挑了兩朵桃色絨花，遞給了玲瓏。

        “這桃花配姐的素衣好看，與我這身裝扮不配。”玲瓏端詳著絨花，抬袖對色，這點粉意奪不去紅色的張揚，她抬眸看向許令姜，“姑娘，你臉上的粉有點厚。怎么，喜歡濃妝了？”

        “失手，你近來在江湖名聲大噪啊。”

        “為谷主分憂啊，殺了十來個人，若非姐攔著，我能屠了那小門派。那也不叫什么門派，就是茍合之地。一群白花花的身軀交纏，差點吐了。”

        江禎道:“你不是還看了一會嗎？”

        “谷主，那是在找人。不說了，等我回谷還要教仙居這小子練武。謝宗主與莊宗主又不知道去哪了，找不到人一同干活。”

        許令姜笑了笑，忽然瞥見端著藥走來的白蓮，聞著藥苦味，臉色難看。

        璇璣突然出聲:“姑娘，喝的是什么藥？”

        “補藥。”許令姜隨口一說，“璇璣，你隨谷主去荊州嗎？”

        璇璣點頭。

        “那勞煩你去益州看一下葉婉，她懷了雙子。春蓮在那里照看，但我還是不放心。”

        璇璣聞言，蹙眉道:“雙子易難產，葉姑娘的身子不甚好。”

        許令姜吸進一口氣，“我知，你醫術最好。你去，我能安心點。”

        “去吧，跑一趟的事。”江禎說完，看向璇璣。

        璇璣輕輕點頭。

        許令姜見狀，轉頭與江禎聊起江湖局勢，她雖不在江湖闖蕩，可與絕命谷還有一些門派有很深的交情，向來是能幫就幫的。

        不知是提及什么，江禎的臉色變幻無常，眼神定在一處，怎么喚也不應聲。

        玲瓏見江禎陷入痛苦中，大步邁到江禎身邊，蹲下身子，握著他的手，“禎兒怎么了？”她搓了搓江禎的手，“我近來學了新曲譜，禎兒想聽嗎？”

        璇璣皺著眉，起身離開。不一會，她抱著琵琶走來，遞給玲瓏。玲瓏半抱著琵琶，抬手調音，琵琶錯雜聲響起，像是故意的一般，“錚”的一聲喚回了江禎的心神，錯音一響，又迅速調好。

        看著江禎緩過來，玲瓏心中的大石頭落下。她突然想起自己是如何變成這樣的。

        數年前，絕命谷仇家來尋，老谷主夫婦命喪黃泉。玲瓏與璇璣是老谷主所救所養，看著年幼的江禎，二人肩起重振絕命谷的責任。無意發現江禎因看見父母死在眼前而生出心魔，二人不得不分成心思去開解江禎。直到有一次玲瓏發現江禎與老谷主夫人一樣，對音律極為敏感，曲譜稍有差錯就能回神。于是二人慢慢學起樂器，從前玲瓏與璇璣性子相差無幾，許是彈多了歡悅的譜子，性子大變，變成如今的模樣。

        后來，江禎長大，接手絕命谷。玲瓏與璇璣掌管絕命谷太久，谷中人對二人多有臣服。為了將權利交回江禎手中，二人自請外放，之后被派到許令姜身邊幫忙。日子清閑下來，玲瓏就突然喜歡上練舞，可天生肢體不協，舞姿不堪入目，可玲瓏堅信自己，從未有過放棄。

        許令姜聽璇璣說過這段往事，也是唏噓不已。從前玲瓏逗她時就感覺有點嫻熟，后來才知這些手段都是在江禎身上練出來的。

        深夜，月色入戶。

        白蓮走出許令姜的房間，看著守在檐柱邊的青蓮，點了點頭，輕聲道:“近來事情繁多，姑娘也是牽連太深。可我總感覺有人在阻止我們查霍家。”

        青蓮與白蓮并肩走在庭院里，風一吹，樹影婆娑。二人隨即停下腳步。

        “不是感覺，是真的。像是害怕姑娘查出什么，每條線索只要深查都會莫名其妙的斷掉，總是能先我們一步，尤其是景寧鎮上的那戶人家說搬家就搬家，而且搬得無影無蹤，怎么也找不到。”

        白蓮皺眉，“難不成姑娘就是霍家后人，而有人不想姑娘知道真相？”她心里已經想到了一個人，但又不好說出口。

        青蓮搖了搖頭，兩人走出小院。

        翌日，許令姜下榻，坐著鏡臺梳妝，等青蓮與白蓮二人來到時，她已經裝扮好了。三人直接出府去了妙音閣。

        許令姜走到后院，看見閣內的姑娘們正在調試樂器，而林媽媽正在吩咐下人布置閣內。

        “林媽媽，生辰快樂。”

        林媽媽聞聲回頭，不像往日一樣啰里啰嗦，可看向許令姜的眼神中帶著無法言喻的沉重，像是心疼自家的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來了就行，我近來老是夢到你，越夢越覺得你好看，這才叫你回來看看，一看發現真是變好看了。”

        白蓮眼睛一翻，“林媽媽可真是善變，從前一直說姑娘丑，一段時間不見就覺得好看了？”

        “長開了長開了。”

        許令姜揚起嘴角，看著林媽媽收好禮物，轉頭又去忙活，只是時不時看向她。她坐在庭院里，曬著陽光，猶如幾年前妙音閣成立之初。

        青蓮走進，手中拿著紙條。

        許令姜接過，入眼是柳琴生了一個兒子，揚琴有喜了。她笑了笑，看向下一張。

        秋蓮傳信禹王已經回到交州，只是心情不好，時常待在房間內，除了大生意，不肯出門。

        她嘆了口氣，看了齊鈺要來京城的信才舒心些。

        “姑娘，笑什么呢？”

        許令姜轉頭看向白蓮，“齊鈺說要來謝謝我開了先河，讓她終于有了名分。嘴皮子耍得溜，這與我何干，是她自己的功勞。”

        白蓮道:“以齊鈺姑娘的能力，這官職早該封賞，不過礙于她是女子罷了。”

        許令姜忽而想起放在澄園的圣旨，若大哥在生前就知曉自己為霍皇后之子，那圣旨是給誰的？她還是霍家人，又或者她就是霍家人？在皇宮里，帝后突然而至的變化又是為何？

        “青蓮，你查得怎么樣？”

        青蓮道:“事情久遠，還未查清。”

        許令姜點了點頭，突然她心口一抽，猛地咳嗽起來，手緊緊地抓著衣領，原本坐直的身子也塌了下去。待她緩過神，朝著青蓮與白蓮搖了搖頭。倚靠在青蓮身上離開了妙音閣。

        林媽媽忙完回到庭院，看到空無一人的庭院，有些失神。她緩步走到躺椅邊，慢慢地彎下身子。

        “姑娘啊，找到你的孩子了。她回家了，回到澄園了。”

        林媽媽泣不成聲，她找了姑娘的孩子半輩子，已經放棄了好幾年，為了離澄園近些才選擇許令姜為新主。不成想她的新主就是她姑娘的孩子。

        林家當年為了霍家申冤，橫遭皇帝厭棄，為了保住子嗣舉家搬遷，豈料嫡幼女在途中失蹤。后來林家查到女兒與霍錦玉成親生下一女，只不過他們查到時夫婦二人早已喪命，而孩子不知所蹤。

        天公作美，她終于找到姑娘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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