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莊是一個小城鎮(zhèn)，距離陳城部三十里路。它臨近大道，又得水利之便，有二十來家商鋪，七百多戶人家，以李姓農(nóng)民為主。

        3月初，太平軍沿長江順流而下，直奔金陵。當時，有一隊太平軍走陸路經(jīng)過李家莊，見李家莊有團練修筑的堡壘，便棄之而去。

        李財是李家莊的保長，他并不關(guān)心天下大勢，心里也毫無民族大義。不論是誰坐天下，只要仍讓他做李家莊的保長，他就心滿意足。

        皇帝是輪著做的，李家莊的保長卻一直是李家的。只要照常交糧納賦，李家就能一點點擴充良田，保持人丁興旺的積極態(tài)勢。只要堅持勤勉治家，嚴厲督促子弟用功讀書，有朝一日，李家終會出現(xiàn)一個天賦異稟的年輕人。中進士，點翰林，做大官，最好是外放督撫，從而為李家光宗耀祖。

        這是當時大部分鄉(xiāng)村土財主的樸素理想。然而，太平軍的興起打破了一切，倫常失序，儒學湮沒，田產(chǎn)盡歸天王，男女分營居住……

        李財決不會把家族幾十代人積累的百畝良田交給天王。他仇視太平軍，招募鄰近村民組織了一支200人的隊伍。

        兵荒馬亂之際，依靠這支團練武裝，他趁機打擊對手，壓制鄰近村莊，向商家、農(nóng)戶攤派錢糧，希圖壯大李家的勢力。

        最為人所不齒的是，為了防止難民到李家莊吃大戶，李財率領(lǐng)團練虐殺數(shù)十名難民，謊稱是太平軍，并向官府冒功領(lǐng)賞。

        我們唱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士氣高漲地向李家莊進發(fā)。

        打頭的前鋒是四班，由班長何兆武率領(lǐng)七名戰(zhàn)士。大學生士兵還是不一樣的，頗有才略，遇事有主見，可堪大任。前鋒均騎馬，從各班挑選精干力量。

        陳城和王韜的二班居中，坐一輛運輸車。運輸車并不發(fā)動，由臨時招募來的十來名流民用繩子牽引。柴油寶貴，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發(fā)動汽車。

        黃宇的一班殿后，也騎馬。三個班成一路縱隊，綿延四五百米。

        這支隊伍服飾奇特，歌聲嘹亮，歌詞親民，加上那輛形似大鐵牛的運輸車，很快就吸引了農(nóng)民的注意。

        不少村民帶著好奇和畏懼，站在遠處圍觀�？吹剿麄儾�無惡意，農(nóng)民們逐漸靠近，臉上露出茫然、麻木的神情。

        農(nóng)民們衣衫襤褸，因為營養(yǎng)不良而顯得瘦弱無力。不時遇到奄奄一息的乞丐，他們頹然坐在路邊。也許是沒有力氣走路，也許只是不知道去哪里行乞。

        民智未開，農(nóng)民貧困，農(nóng)村凋敝，觸目所及都是一番荒涼的景象。

        普通老百姓對于軍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畏懼。在當時的清朝，不管是八旗、綠營、地主團練，還是太平軍、會黨，對農(nóng)民都極為苛刻，動不動就要拉壯丁、征糧餉。

        但這支軍隊，似乎不像以往的軍隊那樣兇惡。

        看頭發(fā)，他們頭上戴著頭盔，沒有辮子，似乎是太平軍�？匆嘛�，又和太平軍截然不同�？催\輸車，又似乎是個天外之物。聽歌聲，他們士氣高漲。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們聲稱要為農(nóng)民作主，分地主的土地財產(chǎn)給農(nóng)民。

        農(nóng)民壯起膽子跟在后面，反正他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也退無可退了，跟著這支新式部隊也許還能撈點好處。

        陳城等人趁機鼓動起農(nóng)民，說自己是替天行道，要懲治罪大惡極的李財，請農(nóng)民跟隨他們到李財家分田分錢。

        聽說要分田分錢，農(nóng)民們心動了。一些大膽的農(nóng)民隨手抄起武器，跟在陳城軍后面。

        消息不脛而走，農(nóng)民越聚越多。

        在陳城等人的鼓動下，隊伍后集聚了黑壓壓一片農(nóng)民，足有幾百人之多。他們拿著棍棒、鋤頭、鐮刀、竹槍等簡易武器，希望在這次行動中得到好處，分到地主的財產(chǎn)。

        快到李家莊時，陳城收縮隊形，加強戒備。到了大街上，才看到了十幾處商鋪，多是磚木結(jié)構(gòu)，最高的不過三層樓。房門緊閉，街巷上空無一人，店里的老板、伙計都躲在窗戶后、門板后，緊張地看著陳城等人。

        有農(nóng)民大著膽子告訴陳城，前方最高處的塔樓便是李財家的土堡，里面藏著李家的宗族成員、團練武裝、糧食財產(chǎn)。又說，土堡里有一個后門，在大門反方向。

        這條大街只有二百多米長。走過大街，再往前走兩百米，便是李財家的土堡了。

        陳城拿起望遠鏡觀察地形。這土堡由一道四米多高的土墻圍著，方圓約有四五里。一處高大的角樓矗立在大門不遠處，里面有個團丁在瞭望。又有大樹、房屋隱隱約約露出土墻。

        這樣的土堡，對付土寇是綽綽有余的。太平軍雖路過李家莊，卻不敢進攻土堡，也讓李財增添了信心。但他不想生事，派來了使者。

        使者舉白旗，身材五大三粗，辮子盤在腦門上。他說，李家莊土地貧瘠，人少糧缺，莊里百姓湊了三十兩銀子、五十石糧食奉送天兵，請?zhí)毂�到其他地方就食�?

        背后的農(nóng)民議論紛紛，指責李財吝嗇。有人大著膽子說，至少要一千兩銀子、一千石糧食。后面哄堂大笑。使者面紅耳赤。

        陳城說：“回去告訴李財，李財?shù)奶锂a(chǎn)要平均分給村民，其他財產(chǎn)可以保留五分之一。給他一刻鐘考慮，一刻鐘后，若他不同意，我定將這土堡夷為平地�！�

        看著這群年紀輕輕的隊伍，使者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們哪來的底氣說這種大話。

        隨即，陳城作出部署，命令黃宇率領(lǐng)小隊人馬堵住后門。陳城帶大隊人馬陳列在前門，準備從正面交鋒。

        使者回去后，土堡里很快擂起了戰(zhàn)鼓，上百個團丁躲在土堡墻頭后面，武器五花八門，有弓箭、長矛、鳥銃……

        身后的農(nóng)民一哄而散，躲在團丁射擊不到的地方。土堡那邊射來十來支輕飄飄的弓箭，被陳城輕松躲過。

        既然李財不識好歹，陳城也就不客氣了。二班長王韜開槍，槍響之后，土堡塔樓里的團丁應聲而落。

        那幫土墻上的團丁還真的以為他們有“血滴子”，頓時從城墻里縮下了腦袋。他們探頭探腦的，不甘心就此失敗，躲在土墻后面亂放弓箭、鳥銃。

        如果強攻，難免會有損失。于是，陳城下令架起82無后座力炮，一發(fā)炮彈擊中土堡大門，炸出一個大洞。運輸車點火發(fā)動，轟隆隆沖進土堡。

        那些團丁哪見過這種可以自己行走的大鐵牛。他們還以為是天兵下凡，要么跪地投降，要么倉皇撤回院內(nèi)。個別敢于抵抗的，也全被步槍射殺。

        何兆武帶領(lǐng)幾十名農(nóng)民，騎馬沖入土堡。勝敗早已分曉，無非是收容俘虜，搜集細軟，一直忙到下午。

        李家莊之役收獲頗豐。在李財土堡內(nèi)共繳獲白銀八百兩、黃金三十兩、糧食一千三百石，戰(zhàn)馬三十匹，武器有弓箭、長矛、大刀等，另有騾馬、大車若干。

        李財罪大惡極。陳城發(fā)動村民，召開公審大會，歷數(shù)其種種惡行。憤怒的村民一捅而上，奪起木棍毆打李財，場面一度失控。

        出于人道主義考慮，陳城只懲罰李財一人，為李家留下生存所需的財產(chǎn)，其他的田產(chǎn)、房屋、家具等全部平分給村里的百姓，并燒毀田契，立下新的字據(jù)。

        除此之外，他們攤派糧餉給村里的商戶、其他地主，得銀糧、紙張、藥材若干，足夠一時之需。

        經(jīng)此一役，陳城軍大獲民心，順利招募了兩百名青壯年士兵。選用其中性情樸實、身材精干的農(nóng)民補入戰(zhàn)斗隊伍，將一排五班擴充為一連五排。每排附屬雜役20人，全連總?cè)藬?shù)達到250人。

        李家莊之役后，陳城軍先后組織4次行動，懲治了幾個罪大惡極的土豪劣紳，籌措了相當多的糧餉，較好地宣傳了陳城軍分田到戶的主張。得益于武器先進，陳城一方并無大的傷亡。

        4月下旬，陳城軍戰(zhàn)斗人員已達到800人，擔負后勤保障的軍夫也有700人，另有100個隨營工匠，成為一支小有規(guī)模的力量。

        原有的營地距離太平軍太近，地方又顯逼仄。陳城將營地西遷，遠離太平軍的營壘。此時太平軍正忙于重建金陵，湘軍尚未崛起，他們正好利用這段寶貴的時間加緊練兵。

        楊秀清也不敢過度壓迫陳城。他授予陳城部太平軍火軍的番號，頒發(fā)給他們東殿火軍的腰牌，名義上隸屬東王。除此之外，基本對他們放任不管。

        總兵力由40人驟然升至1500人，各項規(guī)章制度亟須規(guī)范。陳城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以高度的使命感和緊迫感，夜以繼日，艱苦創(chuàng)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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