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在牢里關了不知道多久,原先大公主還揚著高傲的頭顱,安慰弟妹們:“父皇母后肯定有辦法的,你們不許再哭了,賀家人沒有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道理。”
再后來得知賀茂聞駕崩、太子自盡以及張皇后被擒,大公主也哭了起來。哭得久了嗓子啞,想要點水喝又抹不開面子。
這件牢房逼仄得很,只有懸在高處的一個小窗得以進些日光,然而最近連連下雪,外頭暗得讓人分不清白天與黑夜。
年齡小的皇子皇女們也問題頻發。有哭得吐酸水的,也有被嚇得失禁的。久不見光的室內就此混合了刺鼻渾濁的氣味。
大公主感覺自己就在崩潰邊緣了。明明前幾日她還是天之驕女,在萬眾矚目之下辦了生辰宴,把魏國公家的女郎氣得臉色都不好了,一切都那么美好夢幻。
誰能想到今時今日竟落得如此境地。
簌簌的聲音,是寧真在草墊上翻了個身。
大公主氣急,抬腳就要踹去。但是許久沒正經吃過飯菜了,力氣不夠,撲了個空。于是她只能在原地狂怒。
忽然,牢門中間的小擋板被移開了。
想著是到飯點,獄卒送餐來了。
雖然不是什么好食,但勉強可以果腹。于是大公主站起身,順著洞眼往外看。
誰知道洞眼那頭的獄卒提著油燈,晃得她睜不開眼。
“將軍找大公主。”
獄卒拋下了一句話,就找鑰匙開門。
大公主眉毛一跳,旋即面上閃過很多表情。驚喜、狐疑、猶豫、警惕……
獄卒不耐煩地敲打著門框,“快點。”
在外人特別是這種下三濫的小吏面前,大公主總是要在意皇家顏面的。于是她挺直了腰背,清了清嗓子道:“不知道是哪位將軍,找本宮做什么?”
“你管那么多!還以為是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么。”獄卒啐了一口。
接著,獄卒擠著門縫進來,把大公主撞開,提著油燈照亮前路,在角落里找到了睡得正香的寧真。
還沒來得及撣一撣被獄卒挨過的衣袖,大公主愕然地看著他的動線,反應慢半拍地開口:“什么意思?你找她?不是說找大公主嗎?”
獄卒理所當然地應了聲,“你多大她多大?自然她是大公主啊。”
隨后他拍了拍寧真的肩膀叫醒了她。
大公主看著寧真一步步走出牢房,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無處發泄怒火,只能原地轉幾圈,最終狠跺了幾腳。
“什么東西!給我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兒,不光要做公主,還要做大公主?!”
一旁的三公主怯怯地看著她,“大姐姐別生氣了,那個姐姐被叫去準沒好事呢。”
-
寧真沒睡醒,昏昏沉沉地跟著人到了重華宮。一路走來,久不見光的她愈發覺得外界的光亮刺眼,加上吃得少,渾身沒力氣,差點被門檻絆倒。
“怎么,路都不會走了?”
開口的正是蕭景潤,他沒有正眼瞧她,而是盤著腿坐在榻上吃暖鍋。對于她的一點小失誤,他只當她是被他的氣勢給震到了。
押著她的人將她的膝彎一踹,寧真應聲跪倒。
“叫什么名字?”
“寧真。”
蕭景潤嘖了一聲,抬手掏了掏耳,“這破銅鑼嗓子,我聽得都耳朵發癢,給她點水喝。”
從內侍手中接過茶盞,寧真小口地捧著喝,又小口地往下咽,絲毫沒有急切,更沒有緊張。
蕭景潤看了覺得有意思,放下筷子正視她。
一盞茶喝完,寧真將茶盞遞回給內侍,“多謝。”
蕭景潤呵呵笑著,云淡風輕地說:“他聽我的令給你倒水,你只謝他?”
寧真噢了聲,“也謝謝您。”
一拳打進了棉花里。
蕭景潤很少吃癟,一旦吃癟就要立時找回場子。于是他狀若無意地開口,“你爹死前,求我一件事,還是與你相關的,你猜是什么?”
其實蕭景潤還沒到養心殿,賀茂聞就病死了,他都來不及奚落賀茂聞幾句,哪有機會聽什么臨終懇求?
然而寧真沒說話,一雙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
她的眸子干凈澄澈,好似什么欲念都沒有,什么都打動不了她。
見詐不到她,蕭景潤怏怏地撇了嘴,提筷又吃了起來。
冬日嚴寒,外頭北風呼嘯,然而寧真在這邊跪了半天,只覺得重華宮的地龍燒得正好,鼻間又縈繞著暖鍋的香味,她竟有些昏昏欲睡。
騰騰熱氣之下,暖鍋咕嚕咕嚕地冒著泡,蕭景潤舒服地瞇了眼。
他常年在西北塞外,在軍營里和將士們一起吃大鍋飯。得趁熱吃,不然烈風一吹,手里的饃就變得硬上加硬。打個牙祭也只是些粗糙的肉食,可以果腹開葷卻少了滋味。因此乍然間坐在燃著香爐燒著地龍的皇宮里吃暖鍋,邊上擺著一溜兒的精致小食,這感覺還真不一般。
這么想著,蕭景潤又忍不住暗罵自己,還真是由儉入奢易。
在西北吃了八年的苦,隱姓埋名戎馬倥傯,怎么還沒抵消掉融在骨血里對奢靡享樂的渴望呢?
“咕嚕嚕。”
寧真的肚子叫了,在空曠的宮室里尤為明顯。
蕭景潤當然也聽見了,指著暖鍋頑劣地笑笑,“魚羊鮮,宮里的廚子花樣還真多,你想吃的話可以求我。”
寧真無言,搖了搖頭。
帶發修行的這些年她秉持茹素,雖然師父沒有對她作過多要求,但是在庵堂與師姐們一同用飯,她也不好要求掌勺師叔為她開小灶。
再后來,師父突然把她叫到一邊,叮囑她可以食用三凈肉,讓她好好吃飯,長長個子。那幾年,大順朝多了不少新起的寺廟庵堂,她們慶云庵的香火卻是一點兒也沒少。這么想想,難道她爹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了她的存在嗎?
-
寧真東想西想的時候,蕭景潤終于用完了午膳。
他側臥在榻上盯著寧真。
她身上的宮裝不知道穿了多少天,臟兮兮的,頭發又散著,亂蓬蓬的。內侍們把她提過來也不知道給她梳洗梳洗,真是礙眼。
半晌蕭景潤才開口:“你長得像你母親。”
說不上具體哪里像,頂多是臉型輪廓相像,但總歸比長得像賀茂聞要好。
氣質則是全然不同,寧夫人像一朵明艷的杜鵑花,繁茂艷麗,耐寒耐旱。而寧真像是空谷幽蘭,虛無縹緲若即若離,又散發著無法讓人忽視的幽香。
這下終于引起了寧真的注意,她秀眉輕蹙,“你見過我娘?”
寧真恨父親辜負了母親,也怨母親一走了之不要她。但是她想知道她母親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蕭景潤頷首,“那會兒寧夫人還是宰相夫人呢,她抱過我,我勉強有些印象。”說著,他又盯著她那雙杏眸瞧,總覺得這樣的眼睛哭起來會很好看。
于是他笑意加深,故意逗她說:“要是你爹不生二心,我和他倒是可以君臣相和,和你更是可以做一對青梅竹馬了。”
寧真失望地垂下眼,還以為能聽到關于母親的什么事跡呢,結果就這呀。接著又抬頭看這個言語輕佻的人,心里揣測著他的實際年齡。
在慶云庵她見過許多香客,大多是女客。要么不事生產面容年輕,要么為瑣事煩憂顯露老態。然而面前的這個人,居于高位不日就要登極,卻是不揚不顯,鋒芒盡收的同時又流露出一股少年心性。
不過,猜的準或不準又有什么用呢?
無論蕭景潤是少年英雄,還是青年帝王,眼下都不會讓她輕易離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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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潤沒有午歇的習慣,用過飯就叫人進來議事,也不避諱寧真,就讓她一個人默默跪在一邊。
回到這闊別十一年之久的宮廷,他需要處理與決定的事情太多了。小到今晚宿在何處,大到對賀氏宗室的處置,一樁樁一件件如果只按輕重緩急來處理可能沒法妥當。
于是快到掌燈之時,蕭景潤才揮退了手下人,站起來活動活動身子。
瞥見寧真雙眸氤氳著霧氣,蕭景潤先是一怔,想來她跪久了膝蓋疼?
莫名其妙的,他的心里竟生出一種贏過了她的竊喜感:是要哭了吧!
然而仔細一瞧,發現她雙頰微鼓,胸口起伏,蕭景潤納罕了一瞬,旋即反應過來——敢情她是遮掩著打了個哈欠?
今日在寧真這兒連連吃癟,蕭景潤很是不悅。
在他看來,寧真的種種表現就是對他的正大光明的挑釁。要知道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如此挑釁他了。
蕭景潤抬手一揮,“來人,帶她去洗洗干凈,晚上送過來。”
這話有些模棱兩可,小內侍們對于蕭景潤這位新主子還不熟悉,揣摩上意只怕領悟的不到位。
大行皇帝當年奪了新主子的位,殺了蕭氏諸王,新主子定是對大行皇帝恨之入骨,換了小內侍們自己,肯定也會忍不住生啖其肉,最次也是伺機報復。
那么對于大行皇帝的后嗣,肯定是要父債子償,將這些年來受的苦楚加倍討伐回來。
只是這位寧姑娘才進宮沒多久,要說享受了賀氏榮光的,還得是被關在牢里的大公主呀。
所以新主子到底是個什么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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