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盯著寧真將“蕭景潤”三個字練到勉強能入眼之后,蕭景潤本人才算滿意地點了點頭,抬手讓孫玄良擺膳。
寧真想到了上次和他一起用飯時留下的心理陰影,有點不知所措。
然而很快,宮女們魚貫而入,將餐點一一擺到了桌上。寧真就是想當下找借口開溜都來不及了。
紫宸殿與后宮其他宮殿不同。考慮到帝王日常起居的需要,南側庫房邊上設有專門的膳房,占地面積還不小,每日到了飯點就提前預備上的,因此今日的菜肴才能端得那么快。
餐盤擺齊之后,原本有內侍在一旁伺候的,也被蕭景潤揮退了。
寧真本來想著自己茹素,蕭景潤是正常飲食的,這樣混在一塊兒吃不方便。然而當她看清面前的菜色,她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白煮雞蛋,野菜粥,鮮藕做成的糖醋素排骨、豆皮包著蘿卜絲的素燒鵝等等,甚至邊上還放著兩瓷碗的豆漿,眼下正飄著蓬勃的豆香。
“陛下,這是慶云庵的餐食。”寧真眼睛一亮,驚喜地看向蕭景潤。
蕭景唇角微動,倏地又掩藏了起來,淡淡地說:“膳房做的!
噢,原來是膳房出品,還以為是陛下把庵里的掌勺師叔請來了呢。寧真微微失望了一瞬,但還是舉筷嘗了嘗。
蕭景潤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拿起一枚煮雞蛋,往桌上一敲,仿若無意地開口:“當時朕受傷了,跟著你整日吃素,也就這雞蛋算是葷食!
他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剝著蛋殼,余光觀察著寧真的反應。
寧真捧著豆漿的小碗,喝了一口,乳色的漿沫就糊了一些在口周。她還無知無覺地點評,“好香的豆漿,這樣未加過糖的最好喝了!
如此還不夠,她興致勃勃地說:“豆子可真是好東西,提前泡軟了就可以在石磨上磨出豆漿,加鹽鹵加石膏又可以使其變成豆腐。凝固的程度不同,還可以變成豆腐腦和老豆腐。不光如此,連生豆渣都可以加糯米粉做成軟糕呢!
口感豐富多變,又不沾葷腥,在寧真看來豆制品勝過山珍海味。
蕭景潤卻充耳不聞,啪的一聲,敲起了第二枚雞蛋。
寧真看著碎裂的蛋殼,晃了晃神,這才意識到這滿桌的素食外加白煮雞蛋,正是當年她照顧受傷的蕭景潤時給他帶的吃食。
那時候寧真都是去庵里吃了朝食再上早課的,晚上也是吃了飯再回到竹屋,因此后山的小竹屋里是不開灶的,頂多燒點水喝。
是以虛弱的蕭景潤啥也沒得吃。
寧真想辦法給他從慶云庵里捎帶了伙房里多余的餐食,一頓兩頓的還能應付過去,次數多了師叔就問她是不是最近在長身體,怎么食量劇增。
小寧真支支吾吾地說夜里總會餓,師叔就塞給她不少饅頭,讓她到時候餓了自己加熱吃。
然而小寧真想,受傷之人總不能一直吃饅頭吧。
她大著膽子去山腳下的集市上買了一筐蛋回去。生怕被人認出來小尼姑買雞蛋,她還煞有介事地找了布料把頭臉裹起來,用蕭景潤的話說就是活脫脫一副做賊的樣子。
總之,蕭景潤每頓吃上了兩枚煮雞蛋,搭配著寧真熬的野菜粥,湊合地過了十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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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來吧!
從回憶里抽身,寧真從蕭景潤手里接過雞蛋,認認真真地剝起了殼。
蕭景潤托腮看著她,眸色幽深。
今日安排這一出倒不是為了憶苦思甜,只是想著喚起朝夕相處時的記憶。明明那時候她還想著兩個人結拜的,怎么現在長大了就忙不迭要遠離他呢?
剝好了的雞蛋遞到蕭景潤手邊的金邊小碗里,寧真愣怔了一瞬。
“怎么了?”蕭景潤問。
寧真的目光順著蕭景潤的指節,滑上他的手背,再滑到他臉上。
當年的小少年個頭和她差不多高,瘦削得很,膚白如玉。
然而面前這個及冠年紀的蕭景潤,肩寬背闊身材修長,若是與他站在一起,她的個子將將到他的鎖骨處。
更不用提他小麥色的肌膚,結實的骨節,以及掌心的薄繭。
不僅僅是年歲增長了,他還從一塊無暇美玉蛻變成了有棱有角的石塊。
當年的美玉需要她的呵護與照料,如今的石塊則是以一種不容分說的態勢出現在她面前,占據著她的視線。
“陛下變了許多。”她喃喃地說。
自然是變了許多的,不然他怎么能從被廢的天子,一步步重新站到中都的頂峰呢?
蕭景潤抬手抹了她唇邊的豆漿沫,淡淡道:“所以你最好不要對外透露曾見過朕軟弱不堪的樣子!
寧真還在愣著,他的指腹擦過她的唇,溫暖粗糲的感覺是她陌生的,又是她熟悉的。
感覺臉頰發燙,她低頭又喝了一口豆漿,小聲地說:“我知道了,還請陛下也不要對外講起我買雞蛋的事。”
蕭景潤失笑,她竟然還惦記著自己的俗家弟子身份。
“既然你當初可以為朕破例,那如今也可以嗎?”他說著,夾著一塊蛋白遞到她嘴邊,“太醫說你身體底子差,朕也不逼你吃魚食肉,只是這雞蛋牛乳你可以用一些吧。”
鬼使神差的,寧真張口咬住了蛋白,嚼著咽了下去。
唔,她一定是被美色所惑,才會破戒。
受戒容易持戒難,她終究是功夫不到家。不對,她都沒有正式受戒,那么難以持戒是不是也情有可原呢?
寧真想東想西的時候,蕭景潤抿起唇捻了捻指腹,那上頭似乎還有她唇上的余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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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餐飯磕磕絆絆地吃完,蕭景潤卻還沒有流露出讓寧真回去的意思。
就連孫玄良都拿不準主意。
今日陛下特地囑咐了晚膳要準備哪些食材,別說連御膳房的大師傅驚詫地反復確認,就連孫玄良這樣在宮中久有資歷,自恃見多識廣的大監都咋舌了。
孫玄良他們不知道八年前云霧山竹屋里的故事,只知道昭妃曾帶發修行,日常也是茹素的。因此今日陛下此舉怕是為了陪昭妃用餐特意安排的。
但是要說陛下寵愛看重昭妃娘娘吧,那好像也不盡然。畢竟綺華宮離紫宸殿那么遠,娘娘光坐步輦過來都得坐上一會兒呢。
所以今夜陛下到底是否要留昭妃娘娘侍寢,紫宸殿里里外外的宮人心里都估不準。
然而外頭的人心思再活泛,里頭寧真還在挑燈夜學。
原來剛才兩人一復盤才知道,蕭景潤當年并不是不告而別。
屬下來尋,急匆匆離開之際,他在竹屋的院子里用樹枝在沙地上留了信,寫著“我走了”三個字。
可惜寧真對文字不敏感,又心急地找他,將地上踩得一團亂,自然是看不到留言了。
蕭景潤負手站在桌案旁指點她,“這是孩童的蒙學教材之一,朕覺得很適合你。”
案上赫然放著一篇千字文,新帝剛才親手寫就的。
寧真苦著個臉,前兩句她還認識,但是誰能告訴她第三句開始怎么就出現各種稀奇古怪筆畫復雜的字了呢?
只聽新君繼續說:“朕也不是急于求成之人,你慢慢記,不用著急。今日學三句明日學五句,久而久之就能將整篇記下來了。小捻兒,你這樣聰明,這點小事必然是不在話下。”
聽他言語間還要捧她一句,寧真有些害臊。
她把筆一擱,仰頭看他,“陛下,六祖說了,字即不識,義即請問。諸佛妙理,非關文字!
“六祖是誰?”
“就是惠能大師呀。”寧真急了,一本正經地和他講了六祖目不識丁卻對佛門經典有獨到參悟與解讀的故事。
隨后她誠懇地說:“陛下,我不用認這許多字,也可以聽懂您說的話!
蕭景潤不置可否地點了頭。
她一臉認真的樣子,似乎有點意思。
但是讓她識文斷字這一事,他還是比較堅持的,“六祖是賢者,對他而言識不識字不重要,求法的堅韌和頓悟的法門才是你們要向他學習的。所以小捻兒,你作為普通人,還是踏踏實實認些字吧!
寧真辯不過他,張了張口想要再爭取一下。
然而蕭景潤拋下一句“這是圣諭”把她砸回了原地。
提了一通佛門道理,蕭景潤又回想起她在佛堂里鬼鬼祟祟的樣子,便問她是否做什么虧心事了。
寧真搖頭,老實地說:“我見那處佛堂荒廢了可惜,便想重整起來。只是未經過陛下的允許,難免有點心虛!
她的嗓音輕軟,語調溫和,乖巧里卻又帶著絲委屈的意味。這縷委屈恰恰像鉤子一樣撓在了蕭景潤的心口。
大掌撫上她的腦袋,他的眼底溢出一些久違的溫柔,“你想用便用,既然你住在綺華宮,那綺華宮上下就是你說了算。若是短了什么,讓小泉子找孫玄良,他給你辦妥!
寧真原本因這突如其來的接觸有些緊張,但聽到這樣的允諾,她眼前一亮。
「那我什么時候能出宮呢?」
這句話始終噎在她的嗓子眼里,不敢開口。
饒是寧真再缺心眼,在宮里呆的這段時間她也學會了一點察言觀色。她知道蕭景潤現在心情很好,但不代表她說出口之后他不會生氣。
那日在佛堂,他說的很明白,不讓她出宮。
于是寧真眨了眨眼說:“那禁足令是不是可以解了呢?我也不去遠的地方,就去御花園或者石渠閣。”
石渠閣就在綺華宮的東邊,是宮中的藏書閣,兩層的小樓,她早就注意到那兒了。
蕭景潤頷首,“御花園是可以,只是石渠閣……小捻兒,你還是把千字文學完了再考慮去石渠閣啃那些大部頭古籍吧。”
聽出了嘲笑的意味,她抿著嘴不說話。
“好了,朕答應你,你什么時候把這一千個字認全了,朕就帶你出宮。”
這回是真的眼前一亮了,寧真點頭如搗蒜。
雖然她清楚此出宮非彼出宮,蕭景潤此言只是帶她去宮外玩,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說不定以后他想通了,就放她走了呢?
小泉子怎么說的來著?「哄陛下高興,就有機會出宮!
還真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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